《离心率》煊笔翀

9、清晨的界限

　　意识是一点点从浑浊的深海里浮上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过分柔软的沙发垫，带着经年使用的细微塌陷感，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粗糙的毛线纹理摩擦着下巴的皮肤。然后是嗅觉，空气里残留着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冷冽香气，顽固地穿透了老房子固有的陈旧气味。

　　最后是听觉。窗外远远传来小贩模糊的叫卖声，收废品的摇铃声，还有自行车铃铛叮铃铃掠过的清脆声响。生活的声音，世俗而真切。

　　苏然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有些地方墙皮微微剥落，显露出灰黑的底色。晨光从未完全拉严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灰尘在光里无声飞舞。

　　她躺在自家客厅那张旧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平时扔在沙发扶手上的备用毯子。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昨晚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轰然涌回，撞击着她发懵的大脑——冰冷的墙壁，压迫的身影，那个猝不及防的、带着掠夺和惩罚意味的吻，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用力碾过的微麻感和那缕冷香……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坐起身，薄毯从身上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慌乱地四下张望。

　　客厅里空无一人。

　　折叠桌被收拾干净了，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包子和一杯封着口的豆浆，袋口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旁边，她那串钥匙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一切都和她昨晚狼狈冲进卫生间前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那个突然闯入、又彻底搅乱了一切的人，消失了。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只是她酒精上头后的一场荒诞梦境。

　　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残留香气，唇上细微的异样感，还有胸腔里擂鼓般未平的心跳，都在尖锐地提醒她——那不是梦。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楼下街道已经苏醒，早点摊冒着热气，行人匆匆。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不见踪影。

　　她放下窗帘，呆立在原地，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茫然、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的情绪，缓慢地攫住了她。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就在这时，手机在沙发上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吓了一跳，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保存但已隐约眼熟的号码。

　　内容简单到近乎冷酷：

　　「今天下午三点，西区仓库，新品外景备选场地勘景。准时。」

　　发信人：林薇。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对昨晚任何一个字的提及。仿佛那条信息只是无数个日常指令中最普通的一条。

　　苏然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每一个冰冷的汉字都像一枚针，扎进她混乱的神经末梢。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僵硬地敲下两个字：

　　「收到。」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暗下去。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冰冷的早餐上，塑料袋上的水珠汇聚成一股细流，无声地滑落桌沿，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晨光依旧从那道缝隙里顽固地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埃，却照不进她此刻一片混沌的心底。那条看不见的线，已经被彻底越过了。而划下这条线的人，却仿佛只是随意路过，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然后转身，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