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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笨拙的直球攻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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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冠失利的阴霾,如同马德里春季连绵的雨,淅淅沥沥地笼罩了城市好几天。
报纸的头版头条依旧充斥着对那场溃败的分析、指责和对未来的悲观预测。
苏云晚的生活节奏却并未被打乱。
她依旧晨跑,上课,去基金会。只是每次路过伯纳乌那条僻静的道路时,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掠过那片他曾经挥洒汗水的路面。
那里空无一人。
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她再没有在那里见过他。也没有在基金会偶遇他突然的探访。
那个沉默奔跑的身影和那个黑暗中颓唐坐在秋千上的轮廓,仿佛都只是她过度想象后产生的幻觉。
只有画夹里那幅铅云金芽的画作和记忆中他拾起画时模糊的侧影,提醒着她那晚的真实。
一种淡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失落,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放在他秋千下的画和字条,是否真的被他看到并且理解?还是早已被清洁工当作垃圾扫走?他那个望向她窗口的眼神,究竟是无意的扫视,还是真的……看到了她?
周三下午的艺术疗愈小组活动照常进行。
这次的主题是“我的安全角落”。
孩子们用黏土、积木和布料搭建着他们心中感到最安心的地方。有的建了满是玩具的树屋,有的搭了洒满阳光的小帐篷。
苏云晚正蹲在地上,帮一个孩子固定不太稳当的“屋顶”,活动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的是基金会的一位行政主管,玛塔女士。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官方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包装得十分简洁却难掩精致的白色硬纸盒。
“打扰一下,苏。”玛塔女士的声音温和,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整个活动室,像是在确认什么,“有份东西,需要你签收一下。”
苏云晚有些疑惑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上些许灰尘的手。她在马德里几乎没有需要签收的快递,尤其是直接送到基金会来的。
“是我的吗?”她不确定地问。
“是的,指明送给你的。”玛塔女士将纸盒递过来,同时递上一份签收单。
盒子入手比想象中要沉一些。上面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在角落有一个极其低调的、烫银的家族徽章纹样,苏云晚并不认识。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打印的收件人她的名字和基金会的地址,字体清晰而克制。
孩子们的好奇心被吸引过来,叽叽喳喳地围拢。
“云晚姐姐,是什么呀?”
“是礼物吗?”
“快打开看看!”
在孩子们兴奋的催促和玛塔女士带着深意的目光注视下,苏云晚只好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装。
揭开盒盖的瞬间,一股高级纸张和颜料特有的、混合着淡淡木质调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
盒内是分门别类放置得极其整齐的专业画材。
最上层是一整套某顶级品牌的艺术家级固体水彩颜料,色数极全,每一个小方块都色泽饱满浓郁,像切割完美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旁边配着同品牌的松鼠毛和貂毛水彩笔,笔杆温润,笔尖细腻。
下面一层是各种不同克数、不同纹理的纯棉水彩纸 sample book,从粗纹到细纹,从冷白到暖白,一应俱全。旁边甚至贴心地配了一本该品牌经典的色卡手册和一本皮革封面的空白速写本。
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规整和低调的奢华。
这绝非凡品。不仅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挑选者显然极其懂行,并且……非常了解她的偏好。
水彩正是她最常用也最钟爱的媒介。
活动室里响起孩子们一片“哇”的惊叹声。
苏云晚却完全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光滑冰冷的颜料表面,心头掠过一阵惊疑不定的涟漪。
“是谁送来的?”她抬起头,看向玛塔女士,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线索。
玛塔女士的笑容依旧完美,带着职业性的模糊:“送货的人只说是谢礼,感谢您对基金会孩子们的辛勤付出。并没有留下具体姓名。”她的眼神里却藏着一点苏云晚看不懂的、类似于“我明白但我不说”的微妙意味。
谢礼?
什么样的谢礼会如此昂贵且……精准地投其所好?
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谁会在她刚刚用画“安慰”过他之后,就送来这样一份堪称艺术家梦想的顶级画材作为“谢礼”?
还有谁能动用基金会的主管亲自送来,并且语焉不详?
孩子们还在兴奋地传看着那些漂亮的颜料,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苏云晚却觉得手里的盒子变得异常烫手,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脸颊也微微发热。
这份“谢礼”太过隆重,太过突然,像一颗直球,笨拙又强势地砸进了她平静的生活里,让她措手不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东西仔细收好,盖上盒子,对玛塔女士道了谢,然后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孩子们的作品上。
但整个下午,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些高级画材的触感,鼻尖也萦绕着那独特的颜料香气。
活动结束后,她抱着那个沉重的盒子,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刚走出基金会大楼,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腾出一只手拿出来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没有任何称呼和落款,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颜料。希望颜色够用。」
语言的表述有点生硬,甚至带着点语法上的别扭,像是非母语者直接翻译过来的感觉。
但就是这没头没尾的七个单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所有的猜测和不确定。
真的是他。
他不仅收到了那幅画,看懂了。
他还记住了她指尖沾染颜料的样子,记住了她志愿者徽章上的艺术符号,甚至……可能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她是学艺术的。
然后,他用这种最直接、最笨拙,却也最符合他身份地位的方式,给出了回应。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暧昧的试探。
只是一份昂贵的、实用的、精准投递到她手中的“谢礼”,和一条确认送达的、冷冰冰的短信。
这种风格,太“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了。强势,直接,注重实效,甚至有点“暴发户”式的笨拙,却奇异地……让人生不起反感。
苏云晚站在傍晚的微风中,看着那条短信,反复看了好几遍。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摩挲着,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中,一种酸酸胀胀、又带着点莫名雀跃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
她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回复框上方徘徊。
最终,她还是没有询问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号码的——这对他的能量层级来说,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她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回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礼貌、平静而不过分热络,就像回复一位普通的捐赠者:
「谢谢您的礼物,颜色非常齐全,远超所需。您太破费了。孩子们会很开心能用到这么好的材料。」
她刻意将受益者引向“孩子们”,试图淡化这份礼物过于浓厚的个人色彩。
短信发送成功。
几乎是在下一秒,手机立刻再次震动。
回复快得惊人。
依旧来自那个陌生号码,依旧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给你的。不是给孩子们。」
直白,强硬,没有任何迂回空间,彻底撕碎了她那点试图维持距离的小小伪装。
苏云晚看着这行字,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耳根。晚风吹过,却丝毫无法降低那滚烫的温度。
她抱着那盒沉甸甸的颜料,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那条霸道又笨拙的短信,忽然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笑出了声。
原来顶级巨星表达感谢的方式,是这样的。
像一场毫无预警的、精准打击的直球进攻,简单,粗暴,却有效得要命。
她最终没有再回复。
只是抱着那份过于沉重的“谢礼”,一步一步走回公寓。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怀里冰冷的盒子也仿佛有了温度,熨帖着某个角落。
窗外的马德里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她拿出那盒颜料中最纯粹的一管金色,拧开,看着那浓郁饱满、如同阳光凝固而成的色彩,忽然想起了自己画下的那颗破土的金色嫩芽。
或许,暴雨之后,真的会有阳光穿透云层。
而她似乎,已经触摸到了第一缕,笨拙而灼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