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晨露与炊烟 ...
-
鸡叫头遍时,阿依先醒了。
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竹楼里还浸着月光的凉意。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被沈砚圈在怀里,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像圈住了一整个安稳的世界。她不敢大动,只悄悄转头看他,他睡着时眉头是舒展的,不像醒着时总带着点漂泊的沉郁,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影,倒有几分孩子气。
火塘里的火不知何时灭了,只剩点余温。阿依想抽回手添柴,沈砚却把她抱得更紧了,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像怕她跑掉似的。她忍不住笑,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那里有层薄茧,是扛过柴、捶过布磨出来的。
他大概是被她的动作弄醒了,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晨光从竹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刚好落在他眼里,像盛着两汪浅溪。“醒了?”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冷不冷?”
“不冷。”阿依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抵着他的胸口,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火塘灭了,我去添点柴。”
“再躺会儿。”他不让她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发间的银簪硌着他的指尖,凉凉的,“寨子里的人要等日上三竿才来闹,不急。”
阿依想起岩婶说的“新嫁娘头天要晚起”,脸有点热,把脸埋在他胸口不敢抬头。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她耳边,像春日里的鼓点,轻轻敲着。
不知躺了多久,窗外传来寨里女人们的说笑声,夹杂着孩子们的吵闹,热闹得很。沈砚这才松开她,“起来吧,不然岩婶该掀竹帘了。”
阿依红着脸坐起来,整理着衣襟。沈砚已经利落地起身,往火塘里添了柴,火星噼啪地跳起来,很快就燃起一小簇火苗。他转身时,晨光刚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脚边。
“我帮你梳头。”他忽然说。
阿依愣了愣,笑着点头。他拿起木梳,笨手笨脚地梳着,力道时轻时重,偶尔还会扯到头发。阿依忍着疼不吭声,听着他在耳边小声嘀咕:“左边还是右边?”“是不是歪了?”像个学手艺的学徒,认真得可爱。
最后,他把那支靛蓝草银簪插上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格外仔细。“好看。”他看着铜镜里的她,笑得一脸满足,像完成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刚收拾好,竹帘就被“哗啦”一声掀开,岩婶带着几个女人涌进来,手里端着糯米团和腌菜。“哟,终于舍得起来了?”岩婶挤眉弄眼地笑,“沈砚,可得好好待我们阿依,不然……”
“不然打断我的腿。”沈砚接过话,笑着给岩婶递水,“岩婶放心,我会的。”
女人们在竹楼里闹了一阵,又被岩婶赶着去准备午饭,临走时还不忘把一篮新摘的野菊放在窗台上,说是“添点喜气”。
沈砚去劈柴时,阿依坐在火塘边择菜。看着他在院子里挥斧头的背影,动作利落,竹编的篱笆外,澜沧江的水汽氤氲着,把他的影子润得软软的。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站在寨口,背着个旧包袱,眼神里全是疏离,像片没有根的云。
而现在,这片云落下来了,落在她的竹楼里,落在她的火塘边,成了她日子里最扎实的一部分。
中午的饭很热闹,寨老带着全寨的人来道贺,竹楼里挤不下,就把桌子搬到了晒场上。男人们喝酒划拳,女人们围坐在一起绣活说笑,孩子们捧着糯米团追来追去,沈砚被几个年轻男人灌了酒,脸颊通红,却始终笑着,眼睛时不时往阿依这边瞟。
阿依坐在岩婶身边,听她讲寨子里的旧事,手里却在悄悄绣个新的帕子,帕子角上要绣两株挨在一起的靛蓝草。风一吹,晒场上的野菊香混着酒香飘过来,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沈砚望过来的眼神,他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夕阳西下时,客人们渐渐散去。沈砚帮着收拾碗筷,脚步有点晃,大概是喝多了。阿依去扶他,他却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依抬头看他。
“没什么。”他笑,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很,“就是觉得,真好。”
火塘里的火又燃起来了,映着两人交握的手。窗外的澜沧江还在流,寨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和暮色混在一起,温柔得像块浸了水的蓝布。
阿依靠在沈砚肩上,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的——有清晨的露,有傍晚的烟,有身边的人,还有一辈子说不完的话。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等待,终究都变成了此刻的温暖,在竹楼的灯火里,慢慢酿成了最甜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