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人的掌中月》小甘鱼

2、琴音

　　听竹院的晨光总是来得迟些。

　　阿薇是被窗外的鸟鸣惊醒的。她睁开眼，怔怔地看了会儿帐顶的兰草纹，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一个叫“云府”的地方，救她的人是“云思嫦”，而她自己，叫“阿薇”。

　　这些陌生的名字像散落的珠子，在她空荡荡的记忆里滚来滚去，串不成线。

　　脖颈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试着动了动，却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刘婆子正好端着药进来，见她醒了，连忙放下药碗过来扶她：“姑娘慢点，张大夫说你得静养，别乱动。”

　　“刘婆婆，”阿薇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依赖，“云……云大人呢？”

　　“相爷一早就去前院理事了，”刘婆子将她扶着坐起身，往她背后塞了个软枕，“相爷是大忙人，每日要处理的公务堆成山呢。”

　　阿薇“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上。那兰草像是被雨水打坏了，叶子蔫蔫地垂着，看着有些可怜。

　　刘婆子端过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来，姑娘把药喝了。这药苦，我备了蜜饯。”

　　药汁黑褐色，散发着浓重的苦味。阿薇皱了皱眉，却还是听话地张开嘴。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她忍不住蹙紧了眉，眼眶都红了。

　　“慢点喝，”刘婆子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放柔了语气，“喝了药才能好得快。”

　　一碗药喝下去，阿薇的脸都苦得皱成了一团。刘婆子连忙递过一颗蜜饯，她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冲淡了些许苦味，才缓过劲来。

　　“多谢刘婆婆。”

　　“谢啥，这都是我该做的。”刘婆子收拾着碗碟，又道，“相爷吩咐了，等你好点了，就让你学着打理书房。姑娘以前做过这些活计吗？”

　　阿薇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没做过，又好像……有点熟悉？”

　　她确实对“书房”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昨晚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梦到过一个很大的房间，书架上摆满了书，角落里放着一张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琴上，暖洋洋的。

　　“那慢慢学就是了，”刘婆子笑了笑，“相爷的书房虽大，但收拾起来也不难，就是要仔细些，不能碰乱了相爷的东西。”

　　阿薇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更怕惹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云思嫦不高兴。

　　云思嫦的书房在正院东侧，名为“静尘轩”。

　　阿薇是第三日才被带去的。那时她的伤好了些，已经能下地慢慢走路，只是脖颈处的伤口还不能大动，说话时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推开书房门的那一刻，阿薇愣住了。

　　这里比她梦里的房间还要大，三面墙都立着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满了书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桌上摊着几张宣纸，砚台里还残留着墨汁。

　　而最让她心头一颤的，是书桌旁的那架琴。

　　那是一架七弦琴，琴身是温润的暗红色，琴弦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珍品。琴尾刻着一行小字，笔画娟秀，像是女子的笔迹。

　　阿薇的目光黏在琴上，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她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琴弦时，却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喜欢？”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薇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云思嫦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她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没束发冠，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将头发挽起，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淡然，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我……我不是故意的。”阿薇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对不起，云大人。”

　　云思嫦走进来，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上，又扫过那架琴，淡淡道：“无妨。这琴是故人所赠，许久没弹了。”

　　“故人？”阿薇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好奇。

　　云思嫦没回答，只是走到书桌后坐下，翻开了桌上的卷宗：“刘婆子教过你怎么收拾书房了？”

　　“嗯，教了。”

　　“那便开始吧，”云思嫦头也没抬，“书架上的书按经史子集分类，桌上的宣纸要叠整齐，砚台里的墨汁倒了，重新研新的。”

　　“是。”阿薇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寻抹布。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拿着抹布的手微微发抖，生怕碰掉了书架上的书。书架很高，最上层的书她够不着，只能踮着脚尖，努力伸长手臂。

　　云思嫦处理完一份公文，抬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少女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身形纤细，踮着脚时裙摆微微扬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竟让这清冷的书房都添了几分暖意。

　　她的目光在阿薇脖颈处的纱布上顿了顿，那里的伤口还没好利索，这么踮着脚，怕是又会牵扯到伤口。

　　“够不到就找凳子。”云思嫦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柔和了些。

　　阿薇吓了一跳，脚一歪，差点摔倒。云思嫦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触到她纤细的胳膊，只觉得一片温热柔软。

　　两人都愣了一下。

　　阿薇是没想到云思嫦会扶她，脸颊瞬间红了，连忙站稳身子，低着头小声道：“谢……谢谢云大人。”

　　云思嫦也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桌下，拿起笔，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仔细些。”

　　“嗯。”阿薇应着，匆匆搬了个小凳子过来，踩在上面慢慢整理最上层的书。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阿薇轻轻擦拭书架的声音。云思嫦看着卷宗，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在书架旁忙碌的身影。

　　阿薇做事很认真，虽然慢，却很仔细。她会用软布轻轻擦拭书脊上的灰尘，会将歪了的书一本本摆整齐，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会微微蹙起眉，小声地念出来，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这样的认真，和卷宗里那个骄纵任性的姜薇妍，实在是判若两人。

　　云思嫦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敲击着，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她到底是真的失忆，还是在刻意伪装？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阿薇终于将书房收拾妥当，累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整齐的书架和书桌，心里生出一丝小小的成就感，忍不住抬头看向云思嫦，想得到一句肯定。

　　云思嫦正好也抬了头，四目相对。

　　阿薇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云思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道：“还不错。”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阿薇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赏赐，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干净，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带着一种纯粹的明媚，晃得云思嫦有些失神。

　　她连忙移开目光，拿起一份公文：“下去用膳吧。”

　　“是。”阿薇应着，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架琴，“云大人，这琴……我能弹一下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云思嫦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被人打扰的人，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冒失了？

　　云思嫦也有些意外，她看着阿薇，见她眼里满是渴望，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轻点弹。”

　　“谢谢云大人！”阿薇惊喜地笑了，快步走到琴前坐下。

　　她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指尖有些颤抖。不知为何，当指尖触到琴弦的那一刻，心里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激动，又像是悲伤。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拨动了一下琴弦。

　　“叮——”

　　一声清越的琴音在书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薇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弹。她定了定神，手指在琴弦上慢慢移动，断断续续地弹出几个音符。

　　那旋律很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从记忆深处流淌出来的。琴声很轻，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云思嫦停下了手中的笔，静静地听着。

　　她认得这段旋律。

　　这是姜家的祖传琴谱《薇风引》的开篇，据说只有姜家的嫡系子女才会弹奏。当年在宫宴上，姜薇妍曾弹过一次，那时的琴声张扬而明媚，与此刻阿薇指尖流淌出的忧伤旋律，截然不同。

　　看来，她并没有完全忘记。

　　云思嫦的目光落在阿薇低垂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随着手指的动作轻轻颤动，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架琴。

　　就在这时，阿薇的手指猛地一顿，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她捂着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里喃喃道：“头……头疼……”

　　“怎么了？”云思嫦立刻起身走过去。

　　“好多火……好多人在喊……”阿薇的眼神变得涣散，像是陷入了噩梦，“爹……娘……不要……”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云思嫦皱了皱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阿薇！醒醒！”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阿薇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却比刚才好了些。她看着云思嫦，眼里满是恐惧和茫然：“云大人……我刚才……”

　　“没事了，”云思嫦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阿薇摇了摇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害怕……好像有很重要的人离开了我……”

　　她哭得很伤心，肩膀微微耸动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云思嫦看着她掉眼泪，心里竟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烦躁。

　　她不喜欢看到别人哭，尤其是这个还带着谜团的少女。

　　“别哭了，”云思嫦递给她一块手帕，语气有些生硬，“不过是些模糊的片段，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阿薇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对不起，云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下去吧。”云思嫦转过身，重新走到书桌后，背对着她，“下午不用过来了，好好休息。”

　　“是。”阿薇应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架琴，又看了看云思嫦的背影，最终还是咬了咬唇，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云思嫦看着桌上的卷宗，却再也看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那段破碎的琴音，还有阿薇哭泣时无助的眼神。

　　这个失忆的少女，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她拿起那半块焦黑的琴码，放在指尖摩挲着。琴码上的“薇”字已经模糊不清，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她去探寻背后的真相。

　　而此刻的听竹院，阿薇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刚才弹琴时，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碎片画面，虽然模糊，却异常真实。火光，哭喊，还有爹娘绝望的眼神……这些都让她心惊胆战。

　　她到底是谁？

　　她的爹娘，又在哪里？

　　还有那个云思嫦，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探究和审视，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阿薇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必须尽快想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