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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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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小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随着颠簸的路面剧烈摇晃。曾珂双手死死攥紧早已扭到底的车把,指节泛白,后背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渗出来,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午后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路人漫不经心地瞥过,只觉得这辆慢如蜗牛的小车与这嘈杂的都市格格不入。
“该死…快到生日了,”她咬着下唇,心里暗暗发狠,“等信托基金的钱一到手,第一件事就是换辆能跑得更快的小汽车,或者哪怕是摩托车也行…这破玩意儿实在受够了!”来时满腹愁绪,归途更是提心吊胆,短短一程路,竟走得心力交瘁。
终于抵达她那座位于城市边缘、门可罗雀的鬼屋。曾珂几乎是手脚发软地跨下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尊不起眼的方鼎。甫一进门,空气中无形的波动便活跃起来,众鬼如闻甘霖般瞬间聚拢,贪婪而满足地汲取着鼎内逸散的精纯灵气。而在旁的工作人员眼里,看到的只有他们的美女老板娘正神情凝重地死盯着一件状似方形烟灰缸的小物件。
“嘿,老板娘又在看她的宝贝‘烟缸’了。”一个男员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对同伴嘀咕。
“哎,你别说,那玩意儿怎么瞧着也不像正经烟灰缸啊?”另一个凑过来,好奇地打量。
“方的!不能装水,没盖子不能放小玩意儿,你说不是烟缸是啥?总不会是古董吧?”
“啧,说不定呢…搞不好是前男友留下的念想呗。”一人故作深沉地推测。
“老板娘这么好,漂亮又心善,我都有点想法…怎么会有人舍得跟她分手?”一个年轻些的员工忍不住感慨。
“得了吧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老板娘美得跟画里仙女似的,你?长得跟刚出土似的,也好意思?”旁边人毫不留情地嘲笑。
“呸!说得跟你见过仙女长啥样似的!”被怼的人面红耳赤地反驳。
曾珂对身后的八卦充耳不闻,她穿过空旷冷清的前厅,径直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反手锁上门,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全身。她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老旧的木箱,珍重地将小鼎放回箱内。指尖抚过箱底压着的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父母、爷爷奶奶的笑容温暖依旧。曾珂的指尖微微发抖,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照片表面,“我好迷茫啊…真的好迷茫…接下来该怎么走?我该怎么做?谁能告诉我…”巨大的孤独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将她紧紧裹挟,“我好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今天那个道士说的话还在脑子里转,他说小鼎是稀世珍宝。可我呢?拿着宝贝当普通物件在外面招摇这么久,真是个蠢透了的猪脑子!”曾珂懊恼地攥紧了拳头,恐惧再次蔓延,“万一被人盯上…我是不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她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助地耸动。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止住泪意。起身将照片和箱子小心收好,走到洗手盆前,用冰冷的水狠狠拍打脸颊,试图浇灭那份惶恐。抬起头,镜中映出一张清水出芙蓉的面孔:标准的鹅蛋脸,杏眼澄澈如秋水,弯月似的黛眉,小巧挺翘的鼻梁下是微抿的樱唇。即便素面朝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也难掩那份浑然天成的精致。曾珂深知自己的容貌出众,从小到大追求者便络绎不绝,中学至大学从未间断。只是身为一个纯粹的“i人”,内向刻在骨子里。每当有怀揣少年心事的男孩捧着鲜花或礼物羞涩靠近,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立刻本能地逃离现场。“小兔子校花”的称号,也因此传遍了整个大学校园。
用力晃了晃脑袋,她努力将杂念抛开。走出房间来到空荡荡的柜台前,明知答案却依然问道:“还没顾客来吗?”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微弱期盼。
“老板娘,你啥时候真瞎了不成?”一个乐观的小伙子调侃道,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人啊…”曾珂无视了调侃,语气里是认命的平静,“那我进去歇会儿了。”
她再次走回光线昏暗、布景诡异的鬼屋内部,熟门熟路地开启了一间特殊的、只有她才能打开的密室。这里是属于她和“员工们”的专属空间——毕竟让普通人看到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说自话,轻则被当成怪人,重则可能被举报成精神病。
“小珂!”一个清丽的女鬼身影率先飘到她身边,正是王茜,脸上带着忧色,“是不是又没客人?生意不好做,你别太着急上火,慢慢来知道吗?”
“茜姐,”曾珂疲惫地靠在房间唯一的旧沙发上,“我知道生意难做,可这…简直是没人来啊!光场地租金水电就是一大笔开支,我快愁死了!”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声音带着后怕,“还有今天那道士的话,让我收好小鼎,别太张扬。现在越想越怕,我揣着它到处跑这么久,真是太大意了!”
“那道士倒是不假,”王茜点头,其他鬼影也纷纷聚拢,“虽然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具体来历,但那些法术高强的道士和尚之流找不着我们却是实打实的,这鼎的确护了我们周全,非同凡响。”
“那…那…小…小珂…”一个拖着长长舌头、身影模糊的男鬼费力地开口,“我…我的事…”
“张总你放心,”曾珂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信托基金的钱到账了,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说的那个‘讨厌的家伙’!”
“谢…谢谢小珂!”张总激动得舌头差点又咬一口,言语间充满了怨愤和不甘,“肯定是有人设局害我!不然怎么会突然出那种事?!等我查出来…”
“心里有怀疑对象吗?”曾珂追问。
“九成九是我那死对头!查他准没错!”张总咬牙切齿。
“嗯,我记下了。”
众鬼无声环绕,房间里弥散着令人窒息的寂静。曾珂闭上眼,瘫靠在沙发上。奶奶曾跟她详细讲过曾家祖传的“阴鬼差”职业——说白了,就是凭血脉中的特殊能力,协助滞留阳间、因执念未消而无法转世的亡魂完成心愿,送他们安心上路。这本该是阴德无量的善举,在曾珂看来却更像一份赔本生意:不但几乎没有收入来源,还要不断搭钱进去解决鬼魂们的难题,常人听闻只会觉得这是“吃力不讨好的蠢事”。然而,这份沉重的“愚蠢”却代代相传,更诡异的是,传女不传男!若非父亲生了她这个女儿,这门传承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奶奶叮嘱过,在她二十四周岁生日之时,便可正式接受完整的传承。可如今奶奶已然故去,“传承”具体是什么形式?如何传递?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统统是未知的谜团。唯一明确且能赖以生存的,是奶奶精心安排的家族信托基金,每年会有一笔数额尚可的资金注入她的账户。可这城市哪样开销不费钱?更何况…她抬眼扫过环绕的鬼影:除了小伟父子两代魂算一桩事、王茜的心愿已了,还有张总和其他三个鬼魂各怀心事。解决四个人的麻烦,所需的花销简直不敢细算!万一途中再“捡”到新的“心愿”…
曾珂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所谓的“大家族传承”,曾氏曾几何时的兴旺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她这孤零零的一人。单薄瘦削的肩膀,要如何扛起这份沉甸甸的家族使命和现实的重压?
“唉…想再多也是白想,”她强迫自己甩开纷乱的思绪,声音里有股自暴自弃的疲惫,“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琢磨也是徒增烦恼。我眯一会儿…有点热,谁?过来吹点冷风。”她嘟囔着。
一个灵巧的小鬼影飘近:“小珂姐姐老板娘,你不开空调当然热啊!”
“客人一个都没有,开什么空调?电费不要钱啊?”曾珂没好气地挥挥手,“赶紧的!”
“噢噢,来了来了。”小鬼影听话地飘到她身边,扇动衣袖,带来一阵阴凉的微风。
……
转眼到了曾珂生日这天。白天,鬼屋的员工们难得地活跃起来,集资买了个不大却造型精致的蛋糕,为老板娘简单庆祝。曾珂面上笑容满面,也难得大方地叫了一堆外卖披萨炸鸡饮料,众人围坐一起吃得满嘴流油,欢声笑语暂时驱散了鬼屋的冷清。然而看着账单,曾珂的心脏却在默默滴血:“五百多块啊…天哪,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不行,明年生日绝对不过了!”她面上依旧挂着“老板娘”应有的爽朗笑意,心里的小人却已经在扎草人了。
喧嚣总归短暂。员工们吃饱喝足后纷纷离去,刚才的热闹瞬间被巨大而沉寂的空旷吞没。曾珂沉默地拉下鬼屋巨大的卷帘门,“哗啦”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柜台后坐下,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毫无征兆地涌来。忽然间,去年生日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病床上,奶奶瘦骨嶙峋,明明连呼吸都艰难,却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却无比温柔地说:“小珂…生日快乐…”那画面犹如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她强装的平静。积蓄已久的委屈、思念、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决堤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双臂交叠趴在冰冷的柜台上,肩膀压抑地抽动起来,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袖。
“小珂…”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王茜的半透明身影悄然浮现在她身侧,带着母性的柔情。她伸出手,努力想抚慰这个蜷缩着哭泣的女孩,但手臂却一次次徒劳地穿过曾珂的身体。
“茜姐…”曾珂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却看到不止王茜,其他几个鬼影——张总、小伟、小伟爸爸等,此刻都静静地环绕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
“开…开什么会啊,小珂老板娘,”一向滑稽的张总此刻努力摆出最“严肃可爱”的表情,胖乎乎的脸上强挤着笑容,“生…日…快…乐!”他用尽全力控制着僵硬的面部肌肉和碍事的舌头,那努力想搞怪却有点惊悚的样子,竟意外地戳中了曾珂的笑点。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和鼻涕泡,带着泪的笑容反而透出一种孩子气的、无比真实的可爱。
“什么鬼啦你们…一个个这是什么鬼样子…”她哭笑不得,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小珂姐姐老板娘,”那个小孩模样的鬼影乖巧地凑近,张开小小的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虽然曾珂的身体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实体触碰,但那稚嫩真诚的动作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也做了一个迎接拥抱的姿态。
每一个鬼魂,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或笨拙或简单,或无声或有声,向这个唯一能看到他们、帮助他们的女孩,送上了最真心的祝福:“生日快乐,小珂!”他们的声音在曾珂的心灵深处清晰地响起。
看着这些无法拥抱、却能清晰传递心意的“特殊家人”,看着他们真诚的脸庞,刚忍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小珂,”王茜温柔地看着她,眼神像暖阳,“过生日呢,要开心点。怎么能总掉金豆豆呢?来,笑一个。我们小珂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哭花了脸可就不美了哦。”
“我…我知道…”曾珂抽泣着,用力抹去泪水,泪眼朦胧地望着环绕在她身边的、影影绰绰的存在,声音因感动而颤抖,“谢谢你们…真的谢谢…有你们在,真好…真的…真好…”汹涌的暖意与沉重的孤独在心头交织、碰撞,让她再度泣不成声。在这片小小的、属于她和他们的天地里,沉重如山的现实压力似乎暂时被这份来自“异类”的温情柔柔地接住了,哪怕只有短短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