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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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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二月,扬州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都覆盖上一片白茫茫。
邱蒙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大片的雪花几乎把他堆成了一个雪人,而他面前的墓碑也同样裹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活像个又白又软的小房子。听说被裹在雪里并不会冷,反而很温暖,邱蒙想,细潼会喜欢雪吧。
这场雪一定是为了细潼而下的,可惜来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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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坐那儿多冷,快过来烤烤火。”客栈的大娘热心地招呼道。
门口坐着个黄衣姑娘,右手托着下巴,痴痴地仰头看天空。听到大娘招呼,她有些羞赧地站起身来,走到大娘旁坐下。
大娘随口问道:“姑娘在等你哥哥呢?”
黄衣姑娘脸一红,连忙摇头,又向外张望一眼,细声问道:“大娘,这里什么时候会下雪呀?”
大娘促狭地打量她:“姑娘是南方来的?”
黄衣姑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大娘哈哈大笑,道:“北方的冬天也不是天天都下雪。我看最近天气晴朗,估计近些日子都没有雪。”
黄衣姑娘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转念又道:“倒也不急,我还可以住很久。”
大娘知道自家生意将会不错,心情更好,又给黄衣姑娘端了碗稀粥来:“来尝尝,不喜欢的话焐焐手也行。”
恰在此时,有人推门进了院子。黄衣姑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眼睛登时亮了,连忙小跑到院子里迎接她的“哥哥”回来。
进门的是个青蓝布衣的年轻男子,样貌很是器宇轩昂。
“呀,糖葫芦!”黄衣姑娘看到男子手中拿着的两串红艳艳,喜笑颜开,知道是男子特意为她买的,便要去接,近了,却发现男子眉间似凝着忧色,不同往常。
“蒙哥哥,你怎么了?”黄衣姑娘担心地问道。
邱蒙有些勉强地笑笑,把糖葫芦递给她,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没事,细潼,你先吃。”
苏细潼虽仍担心,但也不再多问,两人携手进了客栈,和大娘打声招呼,便回屋去了。
大娘瞅着他俩离开的背影,端得是一对璧人,也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不由得偷笑起来——这对男女是用兄妹名义住的店,但是她阅了三十多年的客人,还能看不出这实际是一对偷跑出来的小情侣?
真是年轻呵。
再说两人回到屋中,苏细潼瞄着邱蒙的神情,想从中看出点端倪来。
两人从扬州来到燕城,已经行了近两个月的路,虽然一路还算太平,但邱蒙却时不时会显露出忧虑的神情。邱蒙虽并不想让苏细潼察觉出来,但无奈他并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因而苏细潼总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可若问他,他却绝不肯承认。
苏细潼便猜测,蒙哥哥是担忧自己和他偷跑出来,一准要惹恼自己的父母,才会成日这样闷闷不乐。
不过苏细潼倒不以为意。她既已做出了决定,就坦然接受一切结果,因此她便只是体贴地不再继续过问,然后用更温柔坚定的态度去面对邱蒙。
然而时间久了,她却发现邱蒙担忧的似乎另有他事。苏细潼不喜欢邱蒙有事瞒着她,更何况今天邱蒙格外地不对劲。她决定再试试问他。
“蒙哥哥,发生什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
邱蒙没有回话,背对着她,解开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藏在外衣里的一把短柄匕首。
大家闺秀的苏细潼如今对匕首早已习惯,甚至她自己身上也应邱蒙的要求时刻带着一把匕首。但今天她却一眼就发现了邱蒙腰间暗红色的痕迹,倒吸一口气:“蒙哥哥,你受伤了?”
邱蒙愣了一下:“我没洗干净吗?”随即简洁道,“不是我的血。”
没洗干净?意思是原本还有更多的血?那得是多么惨烈的争斗……
苏细潼皱起了眉头,焦急地问:“你伤了人?还是有人要伤你?什么人?是之前在扬州追杀你的人吗?他们竟然一直找到了这里?”
邱蒙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只是恰好碰上了。”
苏细潼盯着那处殷色,眼圈却开始泛红了。她忘不了第一次遇到邱蒙的时候,血光染红了长空,曾时时出现在她的噩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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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仲夏的晌午,她和娘亲从外公家避暑归来,途径山谷一处密林时,突听到前方隐有人声。李管事一向谨慎,正要派人去打探,细潼已经好奇地掀起一角帘子,眼尖地发现荒草间似蜷缩着一个人影。
不用走近,众人已闻到一股腥鼻的血气,显是那人受了重伤,生死未知。
管事去探了探,见人还活着,皱着眉头回来请示苏夫人。
依他之意,此行人应以夫人小姐的安危为头等大事,眼前这来历不明的伤者不知牵扯什么麻烦,应尽快绕路离开。苏夫人一向吃斋念佛,最是心善,不忍将这重伤之人弃于荒野,但也知管事的顾虑有道理,一时踌躇不定。
此时,苏细潼开口了:“李管事,这里也属于扬州的地界了。我父亲既在扬州为官,平日哪怕百姓有一砖一瓦的损失都会尽力补救,发现任何作奸犯科的恶人都坚决严惩,这才换得扬州城如今的太平。今日遇到这等骇人之事,怎能因畏怯就视而不见?”
“我们要救他。不仅要救人,还要尽快探明原因,抓住犯下此等罪行的歹人才对。”
苏夫人展眉道:“女儿说得是。李管事,还是先救人要紧。”
李管事应了,侍从中有人稍懂医术,先为伤者简单包扎处理。因此人伤势过重,山路颠簸,心善的苏夫人便让人先将伤者抬上了马车救治。
马车正中支起一面帘子,苏细潼躲在帘子后面,偷偷向前张望。
受伤的是个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穿着深色劲装,布料早被血污泥泞浸透,辨不出原本颜色,唯有左肩胛没入一支折断的羽箭,伤口处洇湿一片殷红粘稠的血,就算包扎也止不住血,显是新伤,令人触目惊心。
他一动不动,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从苏细潼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上布满干涸的血痕,可嘴唇苍白干裂,却没半点血色。
“他还活着吗?”苏细潼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其实苏细潼也不过是个常年养在闺阁中的官家小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尤其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让她几乎要昏倒。方才她虽凭一口气说了几句大道理,此时又不禁忧心起来。
苏夫人察觉到女儿的忐忑,拍了拍她的手背。
照护的侍从回道:“小姐放心,人还活着,”隔了片刻,忽听男子模糊地闷哼一声,侍从惊喜道,“要醒了么。”
苏细潼心中一喜,微微探身向上看去。只见男子嘴唇微微张合,英挺的鼻梁两侧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紧闭的双眼先是剧烈地颤动,接着胸口似乎吐出一阵急促的喘息,那沾着血污的的睫毛,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苏细潼一下子缩回到了帘子后面。
“什么人!这是……何处?”嘶哑而警觉的嗓音在帘子前面响起。
侍从两句话便交代清楚了前因后果。帘子前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挣扎起身的动静。
苏细潼没想到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站起来,讶异地探头张望,却正好和对方目光相撞。苏细潼慌忙垂首,脑子里还闪现着那瞬极明亮的眸子,只觉双颊微烫,半晌才敢再偷偷透过帘子看个大概。
只见那年轻男子向马车外张望一圈。李管事看到了,也策马过来探查。
“这位大人,我们离扬州城还有多远?”男子沙哑的嗓音极为严肃。
“还有约莫五十里地,预计明日晌午就能到了。”
男子沉吟片刻,忽然向马车内外拱手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只是小人奉命护送一重要之物到扬州城,这群贼人誓要夺取此物,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如今他们不知诸位的底细,不敢贸然露面,但多半还在后面尾随,伺机而动。”
“我看诸君队内虽也有几位好手,但恐不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对手,况且还有女眷。小人不敢连累诸位大人,稍事休息便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男子身负重伤,却张口便要离开,但又不知他口中的贼人是何底细,一时沉默着。
“到底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苏细潼攥着帕子,小声却有些冲动地开口了,“你不要害怕,我父亲是扬州知府,必不会放过这等目无王法的恶徒。”
“扬州知府?”男子听到这个称号,突然猛地抬头,激动问,“可是苏大人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