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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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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紧张的站直身体,眸光僵硬的看了一眼闻冬行,喉间滚了滚险些无言,“感觉挺快的,我们才聊了两句话。”
许原亭让人重新打了些果汁,稍慢几分钟进入房间,把新榨的果汁放在距闻安近的地方,在唐穗身旁坐下。
闻冬行微微点头致谢,边倒果汁边应答她方才的话,“嗯?聊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咕噜噜的流水声在一瞬间变的漫长,徐离思维凝滞成一股绳结,短短几秒间闻冬行已经倒好了果汁推到她手边,却只是置于桌上,见她不说话,又道,“喝点果汁吧,酒喝多了晚上睡觉不舒服。”
果汁甜腻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徐离端起果汁心乱如麻的抿了一口,“……没什么,在想一起玩点什么游戏。”
“对,我新买了一副牌,很简单的,安安也能玩。 ”唐穗如蒙大赦,拿出包里的卡牌展示给他们看。
后半程玩的还算其乐融融,十一点钟将将散场,徐离抱着睡眼朦胧的闻安,摇摇头拒绝了闻冬行张开的双手,余光忽的扫过他手边那瓶龙舌兰。
原本唐穗为了趣味从库房拿了四瓶烈酒,让输掉游戏的人自罚,插曲过后便没再提,纯粹放在桌上图好看。酒水车上还有其他各种饮品供他们自取,龙舌兰的颜色与水无异,闻冬行提前劝她少喝,一整夜竟然在她没发觉的时间里喝的干净。
果不其然窥见他唇色寡淡,眸光略恍似落霞漂泊,徐离微微蹙眉烧起一道无由无状的火,想拉住他的手又碍于怀抱熟睡的闻安腾不开手,最终只好侧过他身丢下生硬的一句话,“快走吧,安安很困了。”
话罢,她脚步匆匆向外走去,全然没察觉身后的人在她离去那一刻骤然变的惨白的脸色,闻冬行轻轻喘息几臾,脚步虚晃几下欲追上她的背影,却在长廊拐角脱力的险些没站住,踉跄着勉强攥住廊柱喉间吞咽着压不下翻涌腥气。
拐进洗手间,他几近没有知觉般堪称自虐的按着胃腹,用力到手都发麻,强迫自己把那些翻滚着的酒水掺着血丝呕出,饶是如此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不要让她等太久。
大约十分钟,气息稍缓,恹恹欲呕的感觉尚能控制,酒水带来的疼痛却不会消失,却都无心覆掌压制疼痛,何况也没力气。浑身彻骨的冷,他脑中晕眩,只有胃里烧灼撕裂的痛感提醒他保持清醒。
明明知道会难受。
酒精确实是个麻痹心绪的利器,闻冬行自嘲的笑着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怜悯鲜明。
刺痛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闻冬行电话没打通。
徐离等了二十分钟,正准备返程去找他,就见那人脚步平缓的走来,对她歉意的笑笑。
“手机落在屋子里了,回去拿了一趟,抱歉。”
“没事,”徐离无奈的摇了摇头,“快来吧,安安等的都不困了。”
闻冬行靠着她坐下,没说话。观光车启动,他只是出神的看着沿途景色,面色霜白,仿佛在淋一场只有他看得见的雪,静默中淋得自己满身枯朽成灰,化作一捧肮脏的雪水。
徐离摸索着握住他冰凉的手,张张口筹备了许久的勇气却全都流走,只干巴巴的说出来一个字,“你……”
“怎么了?”他眼睫微动,慢慢转过头来对着她的眼睛温声问她,朦胧月下笑意流转。
徐离呼吸一慢。
“……我记得你不爱喝酒。”良久,她缓缓吐出。
闻冬行略微仰头认真望着漆皮崭亮的车顶,夜色薄薄中倒映出宽敞座位上他们三人紧紧依偎的一团模糊身影,闻安小猫似的枕在徐离膝上睡着了,口中偶尔唔呓几声,他和她像一对并蒂樱桃般纠缠在一起,似乎永远也没有分开的时刻。
这是他曾半生梦寐以求难以企及的生活。
是啊,为什么呢。
“……没什么不好。”他说,“今天忽然想尝一尝,发现其实没什么不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徐离拧眉捏他手指,又向下沿着一路滑到手心轻轻挑弄,“你不能喝吧。”
闻冬行痒的笑出声,肩膀颤动着,笑到发抖,偏过头去几乎笑的嗓子都透出沙哑。
第一次听他这样笑,徐离也跟着弯了眼睛,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尚且睡的安稳的闻安,和他一起笑起来,又问,“有没有不舒服?”
“嘀”一声,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观光车到达目的地,徐离小心把闻安抱起来下车,闻冬行怕她睡的不适,熟练的整理了一下她后脑发圈装饰物的位置,便走在前头先去打开楼房的门。
徐离望着闻安乖巧可爱的睡颜,心情颇好的去看前方的人,凄冷夜色下却见他垂着眼,神色不辨,一滴泪顺着他鼻尖落下,被他仓促抹去,掩不去那颗泪已惶惶坠地的事实。
平静温馨的表面被彻底打碎,徐离心里一凉,顾不得怀里的女儿,急步上前迫切的抓住他的手,笃定道,“你听到了,是不是?”
“不要说了。”闻冬行闭了闭眼,颤抖着抽出手,难以忍受的按了按心口,“别再说了。”
闻安不太安生的动了动,埋在她怀里隐隐有醒来的迹象,徐离急忙搂紧她,闻冬行已经调整好状态,进入房子打开了灯。
把闻安安顿好,徐离甫一出房间便攥住他的手腕想要解释,却在对上他眼底破败惊涛刹那失声,她缓了缓嗓音,尽量声线从容道,“你听我说……”
她情急顾不上轻重,攥的他手腕生疼,闻冬行看着她染着焦急的眼睛,缓缓笑了一声,竟像在安抚她情绪似的,“先听我说,好吗?”
风声寂静,他甚至等到徐离真的平复下来,给了他先行说话的权利,才慢慢开口。
“5月18日,你跟我说……去谈工作,去平江区谈工作,对吗?”他低喃着轻喘了两口气,继续道,“我猜,你是去见许之杭了……你的,前男友。”
说到这,他不知是哪里疼,额角渗出冷汗,微微弯折了身子,掩唇咳起来,却似乎连咳嗽也很费力了,“那天早上,你买的琴……是送给他的礼物。”
不知何时他一只攥着腹前衣料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来,几乎疼的撑不住身体,背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她,面色愈发灰败下去,眼底徒余死寂,咳喘片刻哑声笑着说。
“……十二年,真的,好久啊。”
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他两只手根本压不过来,恍惚间索性松开双手,抬眼瞧着徐离错愕盈满泪水的眼睛,用指腹抚摸着她的脸庞,从眉毛开始轻轻摸至眼睫,如同在摸一件天造地设绝无仅有的艺术品般,眷恋的接住她落下的第一滴眼泪,他的唇角在笑,可眼里近乎诀别的深切哀痛的却几乎要把她刺伤了。
原来竟有人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说,“……我其实一开始有在生气。”
“可是刚才坐在车里的时候……真幸福啊,如果可以,真想一直不放手。”
“所以,小离,”他眼底的光彻底破碎,那些尖锐的玻璃渣化作一滴滴的冰凉湿润的泪珠,砸在她的脸颊上,用一种濒临绝望的语气质问她。
“你为什么,骗我不能再高明些,瞒的不能再周密一点呢?”
他放开她,不堪忍受的攥着胸口艰难喘息起来,脸色一瞬间差到极点,难耐的想蜷起身子,心脏痛的整个人都脱力,胃里灭顶的疼痛蔓延到整个腹部,他痛的几乎失控,磕磕绊绊想侧过身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却如同一条脱水气竭的鱼般甚至无力挣扎,半晌他不再抵抗,自暴自弃的别过了眼。
反正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自尊。
徐离想紧紧抱住他,却又怕会弄痛他,头一次恨自己没有再温暖一些的身体,她顾不上再擦任何人的眼泪,望着他的眼睛哽咽道,“……你在说什么啊。”
“都是唐穗瞎说的,我跟许之杭早就说清楚了,那只是朋友间的礼物,我怕惹你不高兴,才没有告诉你。”
“是我做的不好。”
她忽然想起那天一起去给闻安开的家长会,老师教育他们要学会沟通。
或许他们二人之间,最缺少的便是直言。
她缱绻依恋的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偶然亲吻他的手背,眼前人似乎没能消化完她的话,眼中无措的脆弱一览无余,指尖却仿佛下意识般留恋的蹭过她的皮肤,活像一只被欺负了的猫,却连爪子都亮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坦诚道。
“对不起,让你感到了不安。”
“和从前不同,我现在已经认清我的心,今后它只会爱你一个人。”徐离又凑近些许,近到他们几乎能看清彼此眼里每一寸哀恸,“我们的女儿,安安那么可爱,她也只会有你一个爸爸。”
极力维持的沉静表面开始龟裂,闻冬行被这句话激的一颤,呼吸霎时微乱,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颊边的手簌簌抖着,百般思绪纷杂之下他露出的神情竟是仓皇和茫然。
徐离藏起眼里的哀怜,同样遑急的重新握紧了这只手,生怕眼前人走掉似的,察觉他眸中松动,她蹭蹭他的手心,恍然间想起四年前他们的未尽之言,她终于理清自己全部情感,能确信的向他给出一个答案,只盼那人依然情愿。
“我再也不会抛下你,”她祈求地看向他,“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