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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丁语莲是章澈的艺术家朋友,这是常规的介绍。丁语莲是章澈的“狐朋狗友”,这是章澈父母的介绍。丁语莲是祁越遇见的第一个章澈的朋友,这是她的印象。此外可以加的标签就多了,比如张扬,比如艳丽,比如“教父”。
      但无论如何,丁语莲总是带来一些“惊喜”,以至于祁越渐渐觉得这人命蛮好的,总能逢凶化吉。一开始是她问章澈,“她总是这样?”后来是她自己感叹,“她总是这样!”
      这夜,两人喝得微醺、心情也不错,便想要走——里面空调实在太热,喝了酒就更热,叫人只想出去走走,祁越还怀着想把章澈的手揣在自己大衣口袋里慢慢捂的心——快到门口,正在穿衣戴围巾,章澈对着一个方向挥手告别,她顺势看去,发现是丁语莲。那时章澈的眼神已经收回,低头在整理自己的围巾,虚空的交汇中,只剩下她和丁语莲。对方长着远山含黛似的眉毛,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平心而论,她觉得只是不如章澈好看,走出去可以秒杀一群路人。
      而此时那双眼睛带着整张脸似笑非笑,有那么点愉悦,又有那么点挑衅,一副具有道德上优势地位(而不是实力上,这很明显)的打量,仿佛想就此把她看穿。恶意固然没有,好意也不算很多。
      罢了,章澈的朋友嘛,现在的自己于人家而言就是个外来入侵物——这就不错了,说不定在有些人心中自己就是“登徒子小赤佬”……
      刚推开门还没踏出去,一阵冷风往里吹,却被一阵背后传来的吵嚷装了出去。人声听来语气不善,祁越觉得不理会最好,或者至少先出去,章澈倒是警觉地先回头。她回头,她就跟着看,正想劝章澈先离开是非之地别看热闹,就发现章澈的眼神迅速从好奇变成了关切,甚至还有点着急。
      她想劝阻,章澈立刻解释,那是我朋友。
      急人所急,回头一看,几个酒客聚集一处,其中三个在吵架,其中一个叫丁语莲。
      就这么顷刻之间,吵嚷已经从类似于东北大哥叫阵的“你瞅啥”和“瞅你咋地”走向了小说与电视节目都要消音、但是现实中的确存在的很多“哔哔哔哔”的脏话。眼看情势不好,一会儿醉鬼动起手来挨不挨打都是次要,进派出所就是一晚上的事了,她对章澈说一句“等我一下”就穿越人群走了过去。
      事实上,她固然考虑到对方是章澈的朋友、更考虑到不想章澈浪费一晚上,还考虑到一点:谁都没有必要进局子,甚至留案底。
      上前一看,不断和丁语莲对飙脏话的男子,满脸都是过度疲劳,眉毛下面眼圈发乌,和嘴上的胡茬有一比,神智也不怎么清醒,嘴上除了脏话之外就是“你说啥”;而丁语莲的眼神迷离,看来喝得也不少,但嘴上好歹还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断重复的脏话之外,记得骂一句,“谁让你碰我?!”
      难道是咸猪手?
      “我(哔哔)什么时候碰你了?!老子就、就打这里过!”
      一支手臂横在两人中间,她背对着丁,大半个身子挡住还在吧台座位上没起来的女士,对醉汉和后面努力拉住醉汉的男子说,好好好,慢慢来,慢慢来。其实慢慢来啥呢?不重要,先软化。
      醉汉看了看她,眼神里看得出有限的脑力支持不了太多火气,有点茫然,但想要举起的胳膊是放下了,“我、我、我没有——”
      后面的丁语莲叫道,“你就是撞到我了!骂你两句怎么了?!”
      哦,那看来不是咸猪手?
      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分身乏术,其实应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才好拉开,不然放过了流氓也不行——可是人已经站在这里,如果转过身去,给两个男子的印象顷刻就会改变,并不利于解决问题。优先不要动手,其次要是真的没啥就散了,但是她要怎么确定“没啥”?问吧台的酒保?看没看见不说,愿不愿意说?或者旁边的顾客,她——
      熟悉的香水味飘过来,是章澈,接着她就听见章澈的声音轻轻地说:“好好好,你先放松,喝点水,喝点水。”
      她不好这就看向身后,但顷刻就有了相当的底气,开始望向壮汉身后的男子,对方接受到信号,立刻解释,说都是喝多了,走路不太稳,可能走着走着歪了一下,碰到这位,不是故意的,“大家只是有点口角,口角而已。”
      她看对方样子,不像撒谎,而身后的丁嘟嘟囔囔,说就是碰到我了,“不长眼睛啊!”眼前的醉鬼骂骂咧咧,说那又怎么了,“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这是成年人聚会休闲、散发班味的酒吧吗?怎么听上去像是初中生甚至小学生的课堂?这是一个声名不算显赫但创意的确多多的艺术家说的话?这是一个大冷天只穿背心、肌肉拉丝青筋暴起的大哥说的话?她心里笑起来。
      “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头看一眼章澈,章澈点点头,她旋即开始
      安抚面前的醉汉,说哎呀都是来喝酒的犯不着,大哥喝得怎么样,最近辛苦了一看就很累,一开年怎么就这么累啊真是没天理,喝舒服了咱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像□□拉手风琴似的把醉汉往外推。醉汉的朋友颇为识相,她不触碰雄壮的肌肉只管推空气,他就负责拉着赶别人大腿粗的胳膊往外走。醉汉喝得不少,脑子运算速度进一步下降,连珠炮似的话语他处理不了,觉得都挺有道理的,没法思考到底什么东西被和进稀泥就不见了,末了被拉出门前,还看了一眼还在吧台的两位女士,竟然还挥了挥手。
      她站在那里,目送两人远去,还受到了那位清醒男士无声的点头感谢,直到人影不见,这才转身回去。
      在门口,暗地里往明亮的吧台一看,只见丁语莲似醉非醉的,靠在章澈的怀里。章澈则倚着吧台,长腿伸直,暖黄色光线下整个人修长旖旎,好看像生来就该站在舞台正中间的女主角。
      祁越知道这是自己的偏爱,但是享受这种偏爱。
      她想起刚才和旁边人饮酒欢声笑语的丁语莲。有旺盛的生命力的人她见过很多,也知道这些人里大有一些生命力虽然旺盛但并不“蓬勃”,那种生长的朝气是没有的,之所以旺盛,是因为太快的把时间的洪流导入自己生命的深渊、激起气流,远远一看当然壮观,走近了才会发现那不是地上的泉眼,是深蓝的深渊。
      之前她以为丁身边是伙伴,没想到只是陌生人。原来这位女侠只是一个人。
      是啊,女侠,一个人出来喝酒,和身边人畅饮畅聊,也不怕发生矛盾甚至干仗,有一种冲动的力量在心里冲撞不休,一直寻找的是歇息安定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或许不能假外求呢?
      她一边想,一边走向章澈和丁语莲,眼睛看看章澈,章澈没发现、只是和丁语莲轻声说话,丁倒是看见了她,对章澈说的话并不回应,只是茫然一双醉眼看着她。
      送她回去?这样子能不能自己回家啊,她真不想把和章澈约会的夜晚又终结于送一个醉鬼。老这样!她是不是应该去求转运?
      “你!”还差一步到面前的时候,丁语莲忽然从章澈怀里挣出来,目标明确地叫了一嗓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那个醉鬼、像醉鬼一样讲话!”
      她看看章澈,是一脸不知所措,看看这位女侠,是一脸不满,怎么这一屋子独她没喝上头还要假装上头是错的?不,这是醉话,醉了的人都像小孩子,小孩子口是心非,这话的要点不是她装醉鬼,而是她不哄女朋友的朋友,反而“支持”女侠的对手。
      行吧赖我,没有和他打一架。
      丁语莲见她不答,骂骂咧咧丝毫没有停,对于这种人,解释是没用的,你的解释压根不在她的逻辑里面、一旦进去了又没有自证清白的办法,只有——
      正在此时,酒保把两杯酒送过来,说是刚才这边点的教父。章澈正在说谢谢、丁语莲正在四肢疲软地一边背过手想去拿酒一边并不停下指责,她灵机一动,抢上前去抓起靠近章澈的那杯教父,仰头一饮而尽。
      唉!用的波磨12!怼了她不亏!就是有点凉!
      一口气喝完,按下冰凉激出的激灵和眼泪,她放下杯子对丁语莲道:“你看,我也喝了,说得都是醉话,请你不要介意。”
      态度认真,行为幼稚,简直是小孩,于是顺利地把真醉鬼逗笑了。
      末了,送上车,再一次目送出租车远去,两人总算站在酒吧门口,她想起来问:“那是谁的酒?”
      章澈笑起来,嗔道:“我的!”
      她心里刚才被冰冷的酒、奇怪的醉鬼和燥热的空调闹没的喜悦又喷涌出来,还残留的愧疚、被陌生人打扰的埋怨,全都搅合在一起,说出来的竟然是一句俏皮话:“啊,你也喝教父?”
      章澈笑,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因为我想知道,你这样的人,喝的是什么。”
      她很开心,而且很久之后章澈问她为何那个晚上没有吻自己,她也一时回答不出,章澈一再追问之后她才想出个答案,说希望两个人应该在清醒的状态下做某些事才对。
      可是扪心自问,难道不是一直沉醉在章澈这个人里面?

      章澈有一阵没见到丁语莲了,后来想想也有趣,以前见到的丁场景很多,后来和祁越在一起之后,再见到丁语莲总是这位朋友从什么麻烦里幸运脱身的状态——特别是两人并没有主动相约只是偶遇的情况。也不知道单纯是第一次见面就互相解救的缘分,还是什么发自内心的共鸣,丁语莲一直说自己很喜欢祁越。章澈问她为什么,话多的艺术家要摇摇头,说很难说得清楚,“可能我们都是洒脱不羁的人。”
      章澈想想也对。谁知道丁小姐继续道:“但她比我还洒脱不羁。我羡慕。”
      章澈好奇起来,问为什么,丁语莲难得流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道:“假装洒脱的人靡费,不算彻底洒脱的人像我一样张扬,真正洒脱不羁的人,收放自如。”
      她听了,哈哈大笑。大笑不是因为丁语莲评价祁越算是精准,而是因为这位朋友自评更加精准,有顽皮的自知之明,显得可爱。
      她也就是因为这种顽皮和可爱,十分喜欢丁语莲。要知道一个人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不算太难,看看薛澜,保持自己的某些本质也不难,看看唐蕾。一方面时下爱说初心不变,一方面老话又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体两面,不过落在不同的范围里。她长大了,能接受这种矛盾。但她也没有完全长大、至少没有老去,还是喜欢那些始终具有年轻的心灵的人。她们可以增长年龄、丰富阅历、累积皱纹,但是内心一定要保留着一个永远的属于年轻、属于朝气蓬勃的部分。
      她自己如此,即便不觉得做得好;而丁语莲如此,祁越如此。
      事后想想,祁越真算反应快的,勇敢而机敏,警醒而理智。那手一伸,至少姿态的含义明确、又不能说十分强硬。面对对方,表示了沟通的意愿,但又不把丁语莲挡在身后,立场鲜明。她呢,自然有必须帮助朋友的立场,但也是看见丁语莲在那里不依不饶而上前的——毕竟丁语莲酒后“闹事”也不是第一回。她上去搂着丁语莲的动作,看上去是安抚、实际上是控制,就像祁越后来哄醉酒男子出去,看上去是同情、实际上全是诓骗。
      她了解丁语莲,两人几乎一块儿长大,她知道艺术家身体里内心中那股子不断冲击仿佛找不到出口的力量来自一个爱也不爱、不爱也爱的传统家庭。丁语莲永远在努力反抗一种压力,一种要她成为传统女性相夫教子职业安稳的压力,她从小到大都不想,但是都顺从,又反感,终于有了自己的实力之后就开始反叛。
      叛逆也许和疯狂的情爱一样,年轻的时候发挥出来最好,不然上岁数了容易变成“老房子着火”。
      章澈自己生长在环境宽松父母开明的家庭,从来不觉得自我探索勇敢向外有什么道德上的负担,所以之前有时看丁语莲,她不能在一开始就感知理解对方的心理压力。她的爱恨并不复杂,几乎顺利地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父母激烈反对”,因此觉得丁语莲既然不喜欢这样那样、喜欢那样这样,就去啊,既然觉得父母的指导令人反感,就不要听啊。这还不简单吗?
      后来她知道了不是,后来她理解了朋友的拧巴,后来她明白那股冲突的力量其实是想爱而不能。
      Anyway——像祁越无奈时喜欢说的口头禅——她是朋友,互相尊重,彼此独立,这样还能做朋友,就是一种幸运。这也就够了。
      两人出来,说完了“教父”——那是丁语莲死不肯走,她为了哄人点的,说喝完最后一杯就走,知道丁语莲扛不住橡木桶的味道——她忍不住,先是赞赏祁越的处理。
      “哄客人一把好手啊。”说完自己就笑了,祁越问她笑什么,“笑我自己,其实是第一个体验被你哄的人。”
      “那倒不一样。”
      “不一样?”她问,“哪儿不一样?”
      “你是你,她是她。”
      她拽一拽祁越的手肘,一定要问哪里不一样。祁越想了想,“你不会发酒疯,无论如何不会,这位可就不好说了。”
      她倒是认可这个回答,但不准备放过祁越,“这话你要让她知道,那就完了。”
      祁越转过来看着她,两眼亮晶晶,“可别说啊。”
      “哦哟,敢告诉我,就不敢让我说啦?”
      未几,这个夜晚结束了。未几,新的一天到来,她的工作麻烦又开始了,从一个恼人的会开始。一边开着会,她一边想,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但是瓷器活总是送到手里。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祁越了。她曾把这话告诉祁越,祁越笑说,你怎么和我领导一样!
      她刚要说些什么,祁越又笑,“不过为你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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