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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母子试探 ...


  •   沧澜宫,位于九重天阙的东极深处。

      与风神殿的肃杀凛冽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水的国度。

      宫殿主体由整块整块巨大的、流动着水波纹路的深蓝色“海魄玄晶”构筑而成,晶莹剔透,仿佛凝固的海浪。

      宫殿四周没有陆地,只有无边无际、平静如镜的浩瀚水域,水色由近处的清澈见底,渐次过渡到远方的深邃幽蓝,倒映着天幕上流转的星辉与神光。

      水面上漂浮着巨大的、散发荧光的“月魄睡莲”,淡银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落点点光尘。

      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水泽特有的微凉气息,偶尔有通体冰蓝、形态优雅的水灵仙兽自水下无声滑过,留下一串细小的涟漪。

      这里没有呼啸的罡风,只有永恒流淌的水声,如同最温柔的低语,安抚着神魂。

      然而,这静谧之下,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与忧伤。

      风临渊穿过由水幕凝成的无形宫门,脚下踏着自动浮现的冰晶莲台,无声地滑向宫殿深处。

      玄青色的身影在这片深蓝水域中显得格外孤冷。

      他周身那股来自风神殿的凛冽寒意,在踏入沧澜宫的瞬间,似乎被这无处不在的水汽柔和地包裹、消融了一丝,但也仅仅是一丝。

      主殿内,水神沧溟并未端坐于象征权柄的神座之上,而是倚坐在一扇巨大的、如同流动水晶雕琢而成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幽深的水域,无数发光的水母如同坠落凡尘的星辰,在缓慢地沉浮游弋,将朦胧的光晕投射进来。

      沧溟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裙摆如水波般铺散在冰晶铺就的地面上,上面绣着细密的银色浪花暗纹。

      她未施粉黛,容颜依旧清丽绝伦,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意和疏离。

      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寂寥。

      她手中捧着一卷古老的玉简,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那些无声游弋的发光水母,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往。

      风临渊的到来并未让她立刻回神。

      直到他停在几步之外,恭敬而疏离地行礼:“母亲。”声音清冷,打破了殿内几乎凝固的寂静。

      沧溟的眼睫微微一颤,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儿子身上。

      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看到骨血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她看着风临渊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像其父凛苍的冷峻面容,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渊儿来了。”沧溟的声音清越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被水流浸润过久的玉石,“坐吧,”她指了指窗边另一张同样由流动水波凝成的座椅。

      风临渊依言坐下,姿态依旧挺拔如松。

      母子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冰晶案几,上面只放着一盏散发着清冽寒气的“冰魄凝露”。

      沉默在殿内蔓延,只有窗外水母游弋带起的细微水声。

      这种沉默在母子之间并不陌生,但今日,风临渊能感觉到其中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端起那盏冰魄凝露,冰冷的触感透过玉杯传递到指尖。

      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散发着寒气的液体,仿佛在组织语言。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母亲,声音不起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昨日宴上,妖王赤璃之女,颇为......活泼。”

      他刻意选了一个最中性、也最不引人联想的词。

      沧溟端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看向风临渊,试图从他冰封般的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却一无所获。

      儿子向来如此,心思深沉如渊,情绪从不轻易外泄。

      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语气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是啊......赤璃将她保护得很好。那孩子叫赤瑶,像她母亲年轻时一样,生机勃勃,眼神......干净得让人心喜。”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自语,“若是......若是她的女儿还在,也该是这般模样了吧......”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花神。

      风临渊的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母亲话语中那份深切的怀念与遗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更深的涟漪。

      他不动声色地追问,语气依旧平淡:“花神......陨落多年,母亲似乎从未放下。”

      沧溟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幽深的水域,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万载时光,看到了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之战,看到了挚友在自己怀中消散的最后一刻。

      “放下?”她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浸满了苦涩与无力,“如何能放得下?她是我此生至交,情同姐妹。当年......若非月神临阵倒戈,若非魔尊狡诈......或许......”她的声音哽住,眼中似有水光浮动,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那场惨烈的失败,挚友的陨落,火神的牺牲,月神的背叛,还有......还有赤璃的疏远,都是她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当年大战惨烈,月神勾结魔尊,罪无可恕。”风临渊的声音依旧冷静,像是在分析一桩陈年旧案,“父亲与您联手诛杀月神,火神前辈舍身祭阵,才得以封印魔尊。花神前辈......力竭而陨,令人扼腕。” 他复述着天庭官方定论的、流传了万年的版本,目光却锐利地锁住母亲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沧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当风临渊提到“父亲与您联手诛杀月神”时,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甚至带着点惊悸的暗芒,快得如同错觉。

      她猛地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急促地端起玉杯抿了一口凝露,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似乎才让她冷静些许。

      她放下杯子,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甚至有些生硬:“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赤璃......如今肯来赴宴,已是难得。我只盼,仙妖两界的和平,能真正长久下去。”

      她避开了风临渊关于花神陨落细节的探究,也巧妙地绕开了关于风神凛苍的话题,将焦点转移到了当下的和平上。

      风临渊的心沉了沉。

      母亲的反应,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关于花神之死,关于父亲,关于那段被尘埃掩埋的真相,母亲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她在害怕些什么?

      那份一闪而逝的惊悸,绝非仅仅因为对亡友的哀思。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线,扯得太急,反而会断。

      他放下手中那杯未动的凝露,起身,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母亲保重身体,孩儿告退。”

      沧溟看着儿子离去的挺拔背影,消失在流动的水幕宫门之后,才缓缓松懈下紧绷的身体,靠回冰晶座椅中。

      她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幽蓝深处那些无声游弋的发光水母,眼神充满了挣扎、痛苦和深沉的忧虑。

      渊儿......为何突然问起这些?

      他对赤瑶的关注,仅仅是因为她的活泼吗?

      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沧溟的心,如同这沧澜宫外的水域,表面平静,深处却暗流汹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那份恐惧,既指向遥远的过去,也指向了......她名义上的夫君,那位掌控着九天罡风的神祇。

      与此同时,妖界,青丘之野。

      远离王宫核心区域的边缘地带,有一片被巨大榕树气根缠绕包裹的天然温泉谷地。

      谷中热气氤氲,乳白色的泉水汩汩涌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气息和草木的清新。

      这里灵气充沛而温和,是修炼和疗养的绝佳场所。

      赤瑶正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只露出肩膀和一张被热气熏得粉扑扑的小脸。

      她舒服地眯着眼,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泉水边巨大的榕树气根上,斜倚着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清冷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银灰色劲装,勾勒出修长矫健的身姿,墨发高高束成马尾,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

      她的容貌并非绝色,却如雪山之巅的孤莲,眉宇间带着一股锐利的英气和疏离感,正是赤瑶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妖界羽族中地位崇高的雪鸮族少主——凌霜。

      凌霜指尖捻着一片翠绿的榕树叶,叶片在她指尖灵活地翻飞,如同有了生命。

      她垂眸看着惬意泡澡的赤瑶,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听说你在天庭宴会上,差点闯祸?”

      赤瑶睁开一只眼,嘟囔道:“什么闯祸嘛!就是……就是差点摔了一跤而已!而且……”

      她想起那个清冷的身影,声音低了下去,“有人救了我……”

      “哦?谁?”凌霜挑眉,指尖的树叶停止了翻动。

      “就是……那个风神和水神的儿子,叫风临渊的。”赤瑶搅动着温热的泉水,水波荡漾,“冷冰冰的,像块捂不化的玄冰,看人的眼神能把人冻僵!不过……”

      她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好像很惊讶,又好像......很难过?”

      凌霜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风临渊?天庭少主?这个名字在六界都代表着绝对的权势、天赋和难以接近的孤高。

      他为何会对瑶瑶流露出“惊讶”和“难过”这种情绪?

      “他为何救你?你又为何会在他面前差点摔倒?”凌霜追问,语气带着审视。

      赤瑶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水里吐了几个泡泡,才闷闷地说:“我……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天庭的果子长什么样……结果被人发现,一慌就……”她省略了“顺手牵羊”的细节。

      凌霜看着她这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朋友了,天真烂漫,好奇心重,偶尔还有点小迷糊。

      但风临渊的反应……绝非寻常。

      她将手中的榕树叶轻轻弹出,叶片如一道碧绿的流光,精准地钉在远处一根藤蔓上。
      “瑶瑶,”凌霜的声音严肃了几分,“天庭之人,心思深沉,尤其是那位少主。他绝非良善之辈。他的任何举动,背后都可能藏着我们无法揣测的目的。你离他远点。”

      赤瑶从水里抬起头,湿漉漉的小脸上带着点不服气:“可是霜姐姐,他救了我呀!虽然冷了点……”

      “救你,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看到了某种价值。”凌霜打断她,眼神如冰雪般冷静,“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妖王的女儿,是青丘的公主。仙妖之间,表面和平,底下暗流从未停止。不要轻易相信任何来自天庭的善意,尤其是那种……让你觉得‘奇怪’的善意。”

      赤瑶看着凌霜认真的眼神,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虽然心里觉得霜姐姐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温泉的热气继续升腾,谷中一片宁静祥和。

      然而,凌霜的话语,像一颗带着寒意的种子,悄然落入了赤瑶的心田。

      风临渊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和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在氤氲的水汽中,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难以捉摸了。

      而此刻,在青丘王宫深处,一间被重重禁制保护的密室之内。

      妖王赤璃并未如往常般处理政务,而是站在一面巨大的、流淌着水银般光泽的“溯影镜”前。

      镜面并非映照当下,而是如同旋涡般搅动着模糊的光影,试图回溯某个被时间与强大力量扭曲、掩盖的片段。

      镜中光影破碎,充斥着混乱的能量乱流和凄厉的惨叫,只能隐约看到花神最后时刻那决绝而哀伤的眼神,以及她嘴唇无声开合的模样。

      赤璃死死盯着镜面,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试图从花神的口型中读出最后的遗言,但干扰太强,始终无法清晰捕捉。

      她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焦灼。

      “阿颜(花神名讳)……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凛苍……他到底做了什么?”赤璃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她不惜耗费巨大的本源妖力催动溯影镜,只为抓住那一丝渺茫的线索。

      镜面光影剧烈晃动,最终“啪”的一声,水银般的光泽骤然黯淡下去,恢复成普通的镜面,映出赤璃苍白而疲惫的面容。

      回溯再次失败。

      赤璃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镜框,胸口剧烈起伏,妖力的大量损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的眼神却更加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真相,我一定要查清!阿颜的仇,我必报!” 密室中,回荡着她沉重而决绝的喘息,如同受伤母兽的低吼。

      平静的青丘之下,深埋的火山,岩浆已在奔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母子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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