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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有劳顾先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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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初冬总裹着层湿漉漉的寒,顾园里的残荷在薄霜里支棱着枯梗,倒映在九曲桥下的水里,像幅洇了墨的残卷,林书娟在顾园住了些时日了,晨起伺弄园子,午后前往书场,傍晚回家,兼顾张罗家里的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的琐碎里,竟也酝酿出一番安定平和。
顾易中的心绪却不能如这庭院这般静谧,他在九十号地牢里发现了怡园计划中生死不明的肖家六哥肖君侠,当然这很可能是周知非给他设的陷阱,但只有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能放弃营救。
林书娟坐在对面,见他紧蹙的眉头锁成川字纹路,又一次心不在焉地夹起菜就往嘴里送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像是没听见,直到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许久,才猛地抬眼,眸中那片沉沉的雾霭还未散尽,倒撞进她眼里盛着的细碎星光:“怎么了?”
林书娟抬手,指尖如削葱根,轻轻点了点他唇边:“你方才嚼的,是块生姜。”
辛辣气这时才猛地窜上喉头,顾易中喉结滚了滚,舌尖像裹着团野火。他的确心里头搁着事——胡平之可能就是八号细胞,可他怎么都打探不到姐姐的踪迹,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还有肖若彤那边,他们正商讨着营救她六哥肖君侠的计划,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你近来,是在和肖小姐筹谋什么大事吧?”林书娟舀了碗鸡汤递过去,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易中却夹了一筷碧色的菜心,稳稳放进她碗里,没做正面回答:“书场近来,没人寻你麻烦吧?”
答非所问。林书娟鼓了鼓腮,将碗里的白米饭捣得簌簌响:“你这人真没劲,你要做的事三缄其口,什么都不和我说,我的事儿你倒问得勤。”她抬眼瞪他,微翘的睫毛上都沾着娇嗔:“定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分明是小瞧人!”
“对不起……海沫,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从何时起,他见她生气就习惯性道歉。林书娟想气又气不起来,他在外头干的都是大事,她不懂,他不说,她便只能不问。
顾易中又走神了,也不知富贵他们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周知非近来好像觉察出了什么,言语间总带着试探。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她便转了话题,想让他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顾先生,我们唱评弹的,听客听得开怀,我们自己唱得也尽兴。所以顾先生,你要不要听我唱一段?”她盛着笑意的嘴角裹着点狡黠的暖,声音带着评弹里水墨调的软。
他微怔。她在西厢房练曲时,他常在廊下听的。此刻看她眼里的光比弦音更亮,只当她是心血来潮,便顺着她道:“好啊,有劳了!”
“你倒想得美,把碗拿来,我去洗碗。”她佯装生气,眼里却满是“奸计”得逞的笑意。
顾易中猛地将碗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触到碗底的余温,耳根微微发烫:“我自己来就好。”
她爱逗他,他知道。倒不是存心消遣,只是想让他放轻松些,他也明白。只是他怎可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好?
林书娟偏着头看他,眼尾微微上挑,像桃花坞年画里走出来的俏模样。她知道他这是想划清些界限,偏要拆他的台,于是将自己的碗往他手边一递,尾音上翘,带着点评弹里的转音:“那便多谢顾先生了。”
顾易中只得接过碗,转身向厨房走去时,檐外的冰棱恰好坠下一小块,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一捧亮晶晶的星子。他低头看着两只叠在一起的碗,白瓷相碰的轻响里,竟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像寒夜里留着的一盏灯,像评弹尾声那记悠长的琵琶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