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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亦铭说他要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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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流淌在幼儿园的窗台上。窗外,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漏进几缕金色的光斑,在木地板上轻轻跳跃。
孟煜潼蜷缩在小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牛奶盒,塑料发出细碎的咔咔声……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群温顺的小兽。只有他睁着眼睛,瞪着包装盒上小男孩被爸爸举起的印花图案发呆。
“麻烦……能小点声嘛……”隔壁床突然探过来一只手,将牛奶盒轻轻地从他手中拿走。孟煜潼转身,对上何亦铭有些无奈的神情。
“管你什么事情……”小男孩生硬的别过脸,语气带着一丝委屈,随后将头埋在被子里轻声呢喃。何亦铭见状,将牛奶盒扔进垃圾桶的手一滞,有些无措的悬在半空,掀开小被子,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阳光在他的脚边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他走到程曜床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颗蓝莓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吃了糖就要睡觉。"他小声说,声音轻得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我妈妈说的。"
孟煜潼愣住了,轻轻接过,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糖纸上的图案鲜艳得刺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糖。爸爸只会给他买运动饮料,说糖分影响体能训练。
“呦!何亦铭带糖也不知道分享,居然给了野孩子!”
大班的小霸王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抢过孟煜潼的糖。狠狠的剥开糖纸扔进口中,最后还挑衅地把糖纸揉的吡啵作响。
孟煜潼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流。他跳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用力推了小霸王一把:"你说什么?!还给我!"
小霸王嚣张地笑着,“哈哈,你吃去吧!”将糖“呸”的一下吐到地上。“你爸都不要你了!整天就知道打球!你不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程曜的心口。他的拳头攥得发颤,指甲陷入掌心,喉咙里哽着一团热辣辣的东西,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何亦铭站到了他前面,挺直了微颤的身躯。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平静地注视着小霸王,一字一句地说:"给他道歉,还有,他归我管。"
午休室突然安静下来。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似乎停了一瞬。小霸王张着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他、他..."小霸王结结巴巴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揉皱了糖纸。
"他爸爸是篮球明星,"何亦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他以后也会是。现在,给他道歉。"
孟煜潼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何亦铭那么小一只,后脑勺的头发还翘起一撮,可此刻在他眼里,却像动画片里那些会发光的主角。
午休室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蜂蜜,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窗外梧桐叶还在不识趣地沙沙作响,那声音此刻钻进耳朵里,竟像无数细小的嘲笑。
何亦铭就那么站着,小小的身体像一棵扎根在孟煜潼眼前的、笔直的小树。阳光从他身后泼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却把他面对着小霸王的神情衬得格外清晰——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底下却蕴着力量。那句“他归我管”,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孟煜潼嗡嗡作响的心上,溅起滚烫的酸涩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安定感。
小霸王的脸憋成了酱紫色,肥厚的嘴唇嗫嚅着,目光在孟煜潼和何亦铭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那句“篮球明星”似乎戳中了他贫瘠认知里某种模糊的敬畏。他攥着那张揉皱的蓝莓糖纸,指关节都发白了,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对不起。”
声音含糊不清。但这三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拧开了孟煜潼眼眶的闸门。先前被死死压下去的委屈和那句“野孩子”带来的刺痛,混着何亦铭挡在身前的暖意,汹涌地冲了上来。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呜咽,只是用力地、重重地吸着鼻子,喉咙里堵得生疼。
何亦铭没再看小霸王。他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孟煜潼。阳光落在他微翘的睫毛上。他没说话,只是伸出小手,不是去拉孟煜潼的手腕,而是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紧攥着的、还在微微发抖的拳头。
指尖微凉,带着一点薄汗。这细微的触碰像带着电,让孟煜潼紧绷的拳头下意识地松开了些。掌心赫然印着几个月牙形的红痕,是刚才指甲掐出来的。
他低头看了看孟煜潼的掌心,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再次把手伸进他那仿佛藏着百宝箱的睡衣口袋。这次,掏出来的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小手帕。手帕角上还用白线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他拉起孟煜潼松开的手,用那块带着淡淡肥皂香气的柔软手帕,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掉他掌心里渗出的汗和刚刚掐痕边缘的一点微红。动作很轻,很认真。
“脏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说被踩脏的地板,还是小霸王吐在地上的糖。擦干净孟煜潼的手,他才松开,又看向地上那颗被踩得稀烂、粘着灰尘的蓝莓糖。他蹲下身,没有嫌弃那些污渍,用小手帕的一角包住手指,一点点把黏糊糊的糖和糖纸碎片捡拾起来,裹进手帕里。那块干净的浅蓝瞬间染上了狼狈的紫黑和土黄。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重新看向孟煜潼。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
“走了。”他低声说,然后,他那只刚刚还替孟煜潼擦手的手,主动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拉住了孟煜潼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汗。
孟煜潼被他拉着,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光脚踩过那片被糖渍弄脏的地板,留下两个小小的、黏糊糊的脚印。午休室里静得可怕,孟煜潼能感觉到装睡的小朋友们偷偷掀开眼皮的视线,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但何亦铭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拉着孟煜潼穿过一片无声的战场。他小小的背影挡在前面,隔绝了那些探究的目光。阳光追随着他们,把两个交叠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走出午休室那扇门,外面自由活动区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滑梯上尖叫的笑声,沙坑里争抢玩具的吵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何亦铭拉着孟煜潼,没有走向热闹的人群,而是径直走向幼儿园最僻静的角落——那个孤零零矗立着、篮筐生锈、网兜破了大洞的旧篮球架。
他在篮球架下停住脚步,松开了孟煜潼的手。破网兜在风里寂寞地摇晃着,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给你。”他又一次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颗新的蓝莓糖。糖纸完好无损,在阳光下折射出比刚才那颗更加纯粹、更加耀眼的蓝紫色光芒。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放在篮筐上,而是直接递到孟煜潼面前,小小的手掌摊开,那颗糖像一颗小小的星球,静静躺在他掌心。
孟煜潼看着他,又看看那颗糖。喉咙里那股酸胀感还没完全褪去,但心脏的位置,却被一种陌生的暖流包裹着,又胀又满。他伸出手,指尖因为刚才的情绪还有些微颤。他没有立刻去拿糖,而是轻轻碰了碰何亦铭递糖的手。
“刚才……”孟煜潼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
何亦铭没说话,只是把那颗蓝莓糖又往孟煜潼面前送了送。眼神清澈而专注。
孟煜潼接过那颗糖。糖纸冰凉光滑,带着何亦铭掌心的余温。
“我教你,”孟煜潼看着那个破旧的篮筐,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坚定,“教你投篮。” 那颗漂亮的蓝莓糖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像攥住了一颗小小的、发光的勇气。
何亦铭看了看孟煜潼,又看了看那个高高的、生锈的篮筐,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