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未嫁》忆独眠

3、第三章：秘筑的暖巢

　　深蓝色的伞，已成了于千雪书桌旁的常驻风景。期末的脚步临近，空气里发酵着离别的焦灼和自由的渴望。柳木栖桌面那张被指尖多次摩挲的校外租房广告，更像一枚烧红的炭，烫在于千雪蠢蠢欲动的心尖上。
　　午休铃刚歇，宿舍楼陷入短暂的沉寂。于千雪蹑手蹑脚地钻进柳木栖的宿舍隔间（她们同住双人间），反手虚掩上门。柳木栖正倚在床头看英文原著，暖黄的台灯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光。于千雪蹬掉拖鞋，像只猫一样轻巧地蜷坐到她床边的小地毯上，仰起脸，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手指悄悄点了点柳木栖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租房软件的地图界面。
　　“喂，”于千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秘密接头般的兴奋，几乎只剩气音，“柳木栖…你真要搞定那个‘校外居留许可’了？”她特意用了个拗口的词。
　　柳木栖翻书的指尖顿了顿。台灯光晕边缘，她的长睫在眼底投下静谧的影。她没抬头，只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声线如常的平缓，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姨妈签了担保书，说明天寄到。”她口中的“姨妈”是母亲远嫁北方的表姐，只在电话里匆忙交代过几句。
　　于千雪的眼睛瞬间被点得更亮，像是把台灯的光全吸了进去。她猛地抓住柳木栖垂在床沿的睡衣袖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那…那我们找到的地方，周末就能搬了？”她自动把“你”替换成了“我们”。
　　柳木栖终于抬眼看向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映着于千雪脸上毫不掩饰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期待。“学校安保科的林老师，”柳木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清晰，“强调了好几遍：只能周末和非上课时间居住。每晚九点前要线上签到，每周日返校晚点名必须人在宿舍。被发现违规在外过夜，或者周末签到地址不对，”她顿了顿，目光直视于千雪眼底，“许可作废，全校通报，还可能请家长。”
　　“知道知道！”于千雪忙不迭点头，像小鸡啄米，抓着袖子的手却更紧了，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的浮木，“我跟我妈说好了！就说美术王老师开周末封闭特训班！晚上必须住画室旁边的协作公寓！连王老师那套公寓的地址我都查好了！”她在“协作公寓”四个字上加重音，眼里的狡黠灵动如溪水跳跃，“她们巴不得我学个天昏地暗呢！绝不会有问题！”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心。
　　柳木栖静静看着她，看着那双亮得能烧穿黑夜的眼睛里，跳动着无畏和期待的火苗，也映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心。许久，她才垂下眼睫，重新将视线落回书页上，指尖轻轻抚过一行铅字，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找个时间去看看房子吧。地址…别错。”
　　“绝不！”于千雪欢快地低呼一声，像个终于得到通关密钥的战士，双手握拳在胸口无声地庆祝了一下。
　　寻找的过程并非坦途。七月的柏油路面蒸腾着滚滚热浪，蝉鸣仿佛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两人穿着校服裙子，在旧城区蛛网般的小巷里穿行。灰尘混合着道旁栀子花若有若无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水管和阳光暴晒下木头的气息。看过几个阴暗潮湿、弥漫霉味的地下室，又爬了几栋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探访了价格昂贵却逼仄如鸟笼的公寓。
　　终于，在那个蝉鸣最焦躁的午后，汗水几乎浸透了她们的衬衫后背。在一条被巨大法国梧桐遮蔽的小巷深处，一栋灰白色的旧式平房顶楼，房东老奶奶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阁楼小门。
　　“吱呀——”
　　老旧合页呻吟着打开。
　　阳光，毫无阻挡地倾泻而入。
　　不是一束，而是金色的瀑布，轰然扑满了整个空间！
　　不到二十平米的尖顶阁楼，斜顶的老虎窗朝南大开，将整个湛蓝的天空和对面瓦房屋顶上摇曳的狗尾巴草尽收眼底！阳光穿透玻璃，热烈地泼洒在擦洗得发亮的原木地板上，蒸腾起一股新晒被子的暖香。西侧是一整面开敞的露台，只有简单的铁艺围栏围着，同样沐浴在炽烈的阳光里，像一个伸向天空的温暖怀抱！屋角甚至有一个小小的、瓷砖铺就的盥洗角。
　　“——天窗！露台！阳光！”于千雪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低呼出声，琥珀色的瞳孔里瞬间映满了金色的光斑，喜悦像膨胀的气球从心底炸开，塞满了整个胸腔。她忘了矜持，像只轻快的小鹿冲了进去，张开手臂在那片阳光里转了个圈，发梢被晒得微微发烫，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光里。“柳木栖！就是它！这里！我们的‘秘密基地’！就叫它‘檐下光’！”她激动地指着斜顶天窗漏下的一方光斑，脱口而出这个临时蹦出的名字。
　　柳木栖落后一步，站在门口。逆光中，少女雀跃的身影在金色的尘埃中旋转，那件被汗水浸湿的校服白衬衫透出光晕的轮廓。风从敞开的露台涌入，带着草木和远方城市微弱的呼吸，吹动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她抬眼望去，透过倾斜的老虎窗，能望见梧桐树梢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翠绿叶子，和在风里悠悠荡漾的云絮。
　　这个地方，简陋（除了简单床垫和旧桌椅一无所有），狭小，炎热，却充斥着毫无保留的、自由的阳光与风。
　　一种奇异的感觉攥住了她。如同冰冷的溪水流淌过冻土，底下却有温暖的地脉在悄然解封。她能理解于千雪那种几乎要振翅而飞的狂喜。
　　房东奶奶的声音带着本地特有的软糯腔调飘来：“…顶楼夏天是热咯……不过电扇可以自己搞一个……安全要当心哦，小姑娘们……”她的唠叨成了背景音。
　　于千雪喘着气，带着一身阳光的热烈气味跑回门口，脸上是运动后红扑扑的光泽，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祈求与志在必得的光芒：“柳木栖！就这里！”
　　柳木栖的目光从那片耀眼的天空收回，落在眼前女孩亮得惊人的眼睛上。那里面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对自由的极致渴望。拒绝的理由如阳光下的露水般蒸发。她迎着那灼热的目光，极轻、却无比清晰地点头：
　　“嗯。就这里。”
　　一个字落下，仿佛签订了一个属于她们两人的、隐秘而郑重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