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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神塔(十八) ...

  •   我回到第八层时,这里空无一人。

      不应该,杀目的死亡理应引起斧头的注意。
      我都做好迎接一场厮杀的准备了。

      难道是陷阱?我迈出第一步,无事。十米,无事。一千米,依然无事。

      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荒芜,伴随绝对安全感而来的是空前的迷惑,更深重的不安。我唯一感知到的人气,来自脚下杂乱无章的脚印,能看出走得很急。

      我更加迷惘了。
      斧头原计划是罗莎里号上的游客,可祂完全不担心我会反杀吗,居然把所有人调去做任务了?

      我咬咬牙,收敛好思绪,跑向宴会厅。
      这个任务,他们别想成功。

      我一把推开宴会厅的门。

      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我愣在原地。

      原来恢弘的建筑被炽热的岩浆覆盖淹没,池中滚滚翻涌出滔天热浪,正中间有石板搭建的高塔,十字架上绑着一个人。

      是吉尔提。

      还没死?
      不过也差不多了。

      我稍微走近些,这才看清全貌。

      她浑身血淋淋的,手腕勒出红痕,红棕色长发因干涸的血迹大面积结块,局部组织甚至出现“煮熟”的迹象。

      不能再惨了。
      我唏嘘一下,短暂的愧疚很快被新发现所替代。

      十字架旁,是一道楼梯。
      我翻遍了整个第八层,都没有找到的楼梯。
      现下,就这样突兀得出现在吉尔提身边。

      我着了魔般不受控制地走到楼梯边缘,痴痴地看着,妄图窥探哪怕只有一丝丝的第九层风光。

      可我到底不敢下去。

      一是惶恐,心心念念的期望赤裸裸摆在眼前,平白多了些畏惧。

      二是担忧,楼梯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巧了,很难不相信这会是陷阱。如果我下去了,迎接我的会是回家的路,还是千军万马?

      我焦灼在原地。

      突然,“嗬嗬——”吉尔提醒了,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我半疑惑半好奇地看向她,却对上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熟悉。
      我站起来,想走近看清楚。

      石板路时软时硬,时而“有哒哒”的清脆脚步,时而像踩在软肉上。

      我猛地顿住了。
      在神域,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任何一张人脸。

      那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跟吉尔提,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对视上了。

      “嗬嗬——”吉尔提在看清我后目眦具裂,整个人疯魔一般扭动起来,欲挣脱枷锁,铁链在她为数不多的皮肉上绽开道道血花。

      我不自主后退一步。
      不过是稍微骗了一下你,至于这么恨我吗?
      但我很快冷静下来,以吉尔提的状态,就算挣脱了,也无法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

      “嗬嗬——”铁链哗啦啦响,“嗬——哈——”

      她说什么?
      我皱眉。

      下一瞬间,吉尔提终于挣脱了十字架,却如我所料,那一瞬间她直直地扑在地上,却仍然向我爬来,身后拖出血河。

      我头顶痒痒的,伸手挠了挠,前进几步,蹲下。
      “你说什么?”

      “卢森西!跑!”

      我冷下脸,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吉尔提名字,一股晕眩感袭来,眼前万事万物开始旋转扭曲,一如吃完深海蘑菇的副作用。我强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真名的?
      话未问出,我把吉尔提的全脸看了个大概。

      实在熟悉,熟悉到我不愿意承认自己也许认识这张脸。
      我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

      随后看得越来越清晰,不仅是像素,还有认知。

      我认识她!

      是姐姐!

      等等……
      等等等等。
      等等!

      吉尔提?是姐姐?

      姐姐,为什么会在深海?我怎么没有记忆?

      为什么我爱得最深的人也被我伤得最深?如果我一开始告诉姐姐真名,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切了。

      明明身处熔浆表层,我只感觉通心冰寒。姐姐的惨状给了我当头一棒,血瀑,还有残缺不全的肢体。

      电光火石间,我忽而想起凯蒂说过的。

      漂流者。

      我在深海里,漂流了约莫一年光景。
      这一年的光景,我失去了绝大部分记忆。直到现在,也仅仅回想起了零星半点。

      凯蒂说过,吉尔提来到神塔不过一年,便得到了主神的青睐。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吉尔提已经力竭了,她倒在地上气若游丝:“跑……”

      我一个回神,想上前把姐姐搀扶起,却一步不能向前动。脚底被什么黏住了吗?我用力一扯,脚向前了,可头还停留在原地。
      我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有什么东西拉住了我。

      一片巨大的阴影慢慢笼罩在头顶,越来越大,将我和吉尔提吞没。
      我默默仰头,一根巨大的口器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表皮覆盖着红色的鳞片,与岩浆完美融合在一起。再上面,是一双黝黑的眼睛。
      我在跟它对视。

      眩晕感愈发严重,我晃晃头,这才看清了些,那口器一吸一吸的,蠕动着把什么液体送往胃袋里。

      我看着这一切,灵魂犹如飘忽体外,身体一动不动,像看着一场话剧,我并非剧中人。

      慢慢地,我意识到,这只血红色的蠕虫,在吸食卢森西的脑浆,或者髓液。

      这个怪物我从没见过,它与艮塔佐一样吗?不太一样,后者没有口器。它只能生活在岩浆里?可这片岩浆的出现已经很奇怪了。还是说……

      思考不下去了。
      周围好吵。

      谁在说话?
      周遭的一切隔上一层水幕,像耳鸣。
      我不得不放弃思考,认真去听。

      “跑!”

      下一瞬,吉尔提不知哪来的力气,拼了命般从地上暴跳而起,狠狠撞了我一下!

      与此同时,口器因撞击抽离了我的脊柱,我因此得以清醒过来。
      短暂地认识到现况后,我靠着连带惯性,拉着吉尔提一起,跌向旁边的楼梯!

      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止了滚动。浑身骨头架子要散开般地疼,磕碰跌伤,左腿淤青好大一片,因为被抽了□□,我陷入短暂失明,再一次被黑暗笼罩,但我顾不了这么多,连滚带爬摸索着吉尔提的位置。

      找到了。我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

      还活着。

      我如释重负。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我使用梅的能力帮她一点点恢复,做完我所有能做的之后,接下来便是等待,我恢复了视线,却仍然虚弱。黑夜太长,趁着这个空隙,我开始慢慢回忆。

      我和姐姐是怎么来到神域的?期间为什么分开了?在我漂流的这一年中发生了什么?
      以及,我要怎么带着她回去。

      我幼鼠般蜷缩起来,紧紧抱着姐姐,得到一点点安全感后,才打量起这口口相传,却无人抵达的第九层。

      这里诚然与我在深海蘑菇中的环境大差无几。
      比如一望无垠的沙漠,沉睡的食人花和骷髅,横陈的尸体,刀山,夜幕下的眼珠。

      无数相悖矛盾的东西集聚一堂,荒诞可怖。

      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我几乎立刻察觉到吉尔提的手指动了动,果不其然,不出几秒,她睁开了眼。

      吉尔提不说话,只是望着我哭。

      我用力地抱紧她:“别怕,我带你回家。”
      说完便愣怔一下,这句话,我也对凯蒂说过,可惜我食言了。

      梅的能力在我手上显然发挥出了更灵活的技法,我修复好了吉尔提的声带。

      姐姐只说了两句话。
      “卢森西。”
      “对不起。”

      我摇摇头,真要论起来,我也有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如就此抵消,不再提。我牵起她的手,朝更深处走去。

      第九层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层神域都要大,且诡异。
      这里只有死物,我要出去,很有可能,需要找到死神,成为使徒。

      死神在哪呢?
      我询问吉尔提,希望得到线索。吉尔提摇摇头:“我只了解第四层往上的神域,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死神,死神之眼。我猛地一战栗,急道:“罗莎里号……”
      吉尔提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神域的时间是静止的,父亲母亲还在船上。”说罢,吉尔提眼疾手快扶住了几欲摊到的我,“不要自责,当务之急,是出去。”

      难怪,吉尔提没有跟随队长一起进入死神之眼,而是要我去摧毁后者。是我一手毁了她的计划。如果神域是静止的,而海面上的时间能流通,理论来讲,神域可以连接这条时间轴上的每一点。
      比如,第八层里奇奇怪怪的建筑。

      这一切都是猜测。

      沙丘难行,走一步滑半步,我与姐姐相互搀扶着才不至于力竭,夜色渐深,寒冷难耐。

      “斧头会追杀我们吗?”
      “不会,死神神阶比斧头大,他不敢乱来。”
      “祂为什么要把你绑在宴会厅那么明显的地方?”
      “斧头以为我们是一伙的,想把你引来?”吉尔提越说越不确定,真要如此,斧头在我重回第八层时就该动手,而不是一直等。

      相比抓捕,更像是观望……
      我陷入沉思。

      一阵沉默。

      我终于没忍住,问道:“你这一年,还好吗?”

      吉尔提沉默,半晌,才道:“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吉尔提拉住我的手,僵立在原地。
      我不解道:“怎么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沙丘底部有一具横埋的尸体,与其他不同的是,这具尸体来得新鲜,且肉眼可见处长满了眼睛。

      吉尔提定定道:“这是杀目。”

      我吃了一惊。
      杀目已死是一个既定事实,可我没想到。

      祂死在了第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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