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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 1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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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漫过起伏的山岭,江远乔木纹球杆划破空气,咻的一声轻响,白色小球勾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葱绿深处。
“漂亮!”刘昊杰夸张地吹了声口哨。
“嘶”周其威瞬间拧眉,佯怒地作势要踢他小腿,“刘昊杰,你小子皮痒了是吧?”可话未落,笑意已从眼底漾开,阳光下那颗标志性的虎牙狡黠地闪光,不远处,乔子意正微微躬身,反复对比球位和球洞。
“哎哟,子意,你这是在打高尔夫,还是给球做质谱分析呢?”
遮阳伞下,楚沨渃纤细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无声滑动,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远处不时传来同伴的笑闹声。
“真不来一局?”他目光瞟向不远处,“我记得某人当年在这儿,可是用一记超长推杆,惊艳全场来着。”
楚沨渃抬眼,正捕捉到江远乔夸张模仿刘昊杰刚才笨拙挥杆的滑稽动作,引得周其威扶膝大笑,她端起冰凉的橙汁抿了一小口,只淡淡应了句:“让他们先乐着。”
“ 进了!!直接进了!! ”果岭另一端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刘昊杰甩开球杆就在草地上连蹦带跳地转起圈来。
江远乔不知何时也溜达回来。
“下次去R国打吧打吧,我挖到个好地方,就那第16洞,挥杆出去,运气好真能看见鲸鱼在海上翻跟斗,那叫一个带劲儿!”
“她下周的行程表怕是……”话刚出口,“唔!”鞋尖传来一阵结结实实的挤压感,楚沨渃不动声色地用鞋跟提醒他闭嘴。
周其威习扫了一眼腕上带,“快三点了,”他转向草地上撒欢完,正四仰八叉躺下、叼着根草茎的刘昊杰,“你那份并购方案,截止日期是今天下午四点吧?还没动静?”
刘昊杰嘴里叼着的草茎猛地耷拉下去,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老天爷啊老周!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你提这劳什子干嘛?”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在草地上滚了半圈,沾了一身草屑,“我现在只想一键回到大四宿舍那张破板床上,打着游戏撸着串儿,岁月静好啊……”
“岁月静好?呵,你大四那会儿不是在通宵达旦地重修微积分吗?好像还可怜巴巴地抱着一堆习题册堵在我宿舍门口,求我……”
“停停停!打住!”刘昊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翻篇!!让往事都随风,都随风啊!咱们着眼当下,展望未来成不成?”
“R国之行,恐怕要排到新年之后了,我看可以安排在子意的新居所,他那半山别墅,不是说自带个小型专业果岭么?”
“哦?你确定还要我们再去品尝府上那位五星大厨的拿手杰作,仰望星空派?上次的集体肠胃炎事件,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回味悠长呢。”
“哈哈哈!”江远乔突然拍着自己的大腿狂笑,指着瞬间僵住的刘昊杰,“对对对!就是他!昊杰抱着马桶发过誓,什么此生宁可啃树皮也绝不再碰洋鬼子的菜!逗死我了!”
联盟会长内部选举在即,霍恒被视作强力候选人之一,楚沨渃近期自然要在家密切关注动向。
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决定结束聚会,各自返程,山庄门前,道别的氛围轻松却又带着离别微澜。
“行了各位,下次再约,记得把欠我的好酒都带上!”
车子接连发动引擎,刘昊杰最后一个拉开车门,一只脚已踏进车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谈,身子半探出车外,视线好奇地投向正为楚沨渃拉开车门的陆璟珩,语气随意地扬声道:“诶,对了璟珩,你家里……这次到底看好哪边啊?”
陆璟珩正要抬起的动作定格了半拍。
“昊杰,”江远乔反应快得惊人,嘴角的弧度依旧上扬,但脚步已迅疾迈出,他笑着,手臂重重搭上刘昊杰的肩膀,几乎是半搂半推地将他往车里搡,“上次在我那儿看上的片儿,不拿了?现在顺路!过时不候啊!”
陆璟珩终于完全转过身,他面上已不见丝毫异样,反而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我们家啊……”他顿了顿,“老爷子最近得了幅新字画,宝贝得紧,就挂在书房中央,写的是静观其变。”
江远乔顺势接口:“陆将军的墨宝,向来力透纸背,寓意深远。”
“可不是嘛。”周其威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入,他掏出在裤袋里嗡嗡震动的手机,夸张地啧了一声:“哎呀!这帮催命鬼,紧急文件非得我马上回去签!”
“嗯,”乔子意极其自然地接口道,“我记得陆老书房里,还珍藏过一幅水到渠成呢。”
“啊?哦!!”刘昊杰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应声,几乎是抢着步子和乔子意一同钻进了车里,车门嘭地关上。
“嘟~嘟嘟!!!”
周其威几乎是同时按响了喇叭,他探出车窗,对楚沨渃扬起一个笑容:“再磨蹭真要堵死在路上了,沨渃,下周可别忘了把新生源项目的样品寄到我办公室,等着它救命呢。”
“放心,误不了你的事。”
引擎轰鸣渐次响起:“走了走了!一路平安!”
陆璟珩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刘昊杰那句轻飘飘的你家支持哪一派啊?毫无预兆地扎穿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水面,贺知许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浮现在脑海中,那温婉的笑容弧度,得体的言语交锋,还有那双永远盛着恰到好处亲和力的眼睛背后,那细微的试探,它们此刻都变得异常清晰。
贺知许。
这个名字在他心湖深处激起连绵不祥的回响,第一次在李燚婚前的喧闹派对上相遇,姐姐陆祈宁的引荐也含糊其辞,这是贺知许,那时他全然当做是姐姐扩展社交圈的一种方式,贺知许的确无可挑剔,甚至在后来一次偶然的商业酒会上,她能与他深入探讨陆氏未来的战略布局,见解独到,语气自信,一度让他心生欣赏,可如今,回忆滤去了当时的松弛,只剩下每个词句每个眼波流转间潜藏的算计。
他发现自己竟从未深究她背后的贺家所代表的庞大棋局与真正意图。
身畔,楚沨渃低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文件,几缕发丝垂落,半遮住她线条优美的侧脸,这副沉静的画面,诡异地叠印上贺知许在最近一次慈善晚宴上的场景,她端着酒杯盈盈走近。
“陆总觉得近期的军工股…走势很微妙吧?”她当时侧着头问。
每一次与贺知许看似轻松的交谈过后,他总会不自觉地抬手,将那束缚感极强的领带松上一扣,现在才恍悟,那或许是身体在拉响警报,而他,选择了关闭警报器。
看着楚沨渃眉间轻蹙,那一刹,陆璟珩心头猛地沉落,他对贺知许及其背后可能性的刻意回避,不过是片刻自欺的掩耳盗铃。
如果贺知许的接近并非巧合,而是贺家投出的一枚棋子?
如果陆家早已与贺家签下了不为人知的盟约?
“贺家…陆家…”这念头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父亲书房深夜不灭的灯光,大伯近月来异常频繁的深夜召见,姐姐陆祈宁在家庭聚会上欲言又止的担忧表情……所有支离破碎的细节,此刻被这条冰冷的猜测串连起来。
如果陆家真的倒向贺家……那么此刻安静坐在身边的她,楚沨渃,她背后的霍家,她所代表的利益集团……
让他喉头猛地发紧,如果盘踞于顶层的棋局早已布好,那么他与她,是否从一开始就是被放置在对手格中的……一对精心设计的棋子?
楚沨渃将霍辰硕发来的消息标记为已读,她微微侧首,视线余光瞥见陆璟珩紧绷的下颌线,下意识地归因于恶劣的天气与拥堵。
陆璟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紧扣方向盘的手指放松了半分力道,“…听点音乐?”
楚沨渃轻轻摇头,“不用,这样静着…挺好。”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而南宫宴今晨电话里的低沉嗓音犹在耳畔:“沨渃,陆家那边风向……”
她当时是如何应答的?“能在漩涡中维持几十余年,陆家自有其考量。”
政治漩涡的暗流汹涌,她早已洞悉其深不可测,陆家若真有所图谋,根本无需等待今时今日,更何况……
车厢内,静默再次包裹住他们。
“明……”她刚起话头,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地撕裂了寂静,屏幕上跳跃着林奇的名字,楚沨渃的指尖在接听键上方悬停了一瞬,最终选择了让它归于沉寂。
陆璟珩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她这刹那的抉择,紧绷的肩膀下沉了几毫米,他将自己的手掌悄然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楚沨渃没有抽离,反将手掌灵巧地翻转,纤细的手指嵌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无论外间风雨几何,此刻的信任与温度,真实不虚。
陆璟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翻腾的惊涛骇浪压回深渊,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在她专注的侧颜上停留了一秒:“盛耀最近的单子…都顺当?”
“还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口一说,想起贺家似乎也对军工这块有了兴趣,听说他们刚全资拿下了D国那家精密光学仪器巨头施密特。”
“你从哪儿听说的?”
“上周的北都之夜酒会,听贺家老二随口提了一嘴,话里话外,似乎很想向盛耀取取经,跟你交流交流经验。”
“是吗,盛耀的技术与准入标准,恐怕贺家暂时还够不着门槛。”
“沨渃……”他叫她的名字,后面半句话,像一块烧红的铁哽在喉间。
“嗯?”她耐心等待,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车在红灯前停下,彻底停稳,陆璟珩像是卸下了肩头的重负,终于侧过脸,深深地望向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映着他无处遁形的犹豫:“如果…”他喉咙干涩,“我说如果,陆家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上,真的与贺家有了更深层次的业务交集……甚至超出业务层面?”
“璟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商场上的棋局归棋局,利益归利益,至于我们,是我们,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
“不是!我只是…只是发现,原来有些力量的博弈,并非我能一手掌控。”
楚沨渃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掌:“听好,陆璟珩,选择你,就包括了选择接受与你相关的所有风雨,无论是陆家,或是其他一切,同样,你也必须相信,我自有我站立的位置和力量。”
尖锐的喇叭声在身后骤然鸣响,催促着,绿灯亮起。
“明天我给你带慕里香的新鲜杏仁酥?要双倍杏仁的?”
“要刚出炉的,酥皮不能回软,温室里你母亲培育的那丛迷迭香…上次照片里看,长得真好。”
陆璟珩的指节瞬间在方向盘上用力攥紧。
“我妈她…”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生锈的齿轮,“最近…身体不太好。”话一出口,他便尝到了浓重的苦涩。
楚沨渃摩挲着膝上羊绒大衣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是吗,那…改天吧。”
沉重的沉默轰然坠落,瞬间填满车厢的每一寸空间,沉重得几乎要将两人窒息。
陆璟珩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他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家族的束缚、父兄的警告、母亲的恳求就像层层铁索捆住了喉咙,他不能开口,那个真相一旦说破,不仅是他和沨渃之间无法修补的裂痕,更可能将陆家拖入更大的灾难深渊。
“沨渃…”他艰难地吐出她的名字,“不是你想的……”
“我想什么了?”楚沨渃终于转过头,唇边甚至勉强牵起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微笑弧度:“倒是你,手这么凉。”
陆璟珩像被这句关心刺穿了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强大的惯性将楚沨渃的身体狠狠推向安全带又弹回,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红灯前剧烈地顿住。他猛地转身,双手用力抓住了楚沨渃的手腕,仿佛要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真相,痛苦和恐惧都通过这双手传递给她:“他们只是暂时……”后面的话在他冲口而出前被残存的理智死死堵住,他不能说!
“璟珩,我理解,真的,理解。”
“那瓶酒,还是…留着在未来的庆功宴上喝吧。”她的目光没有看他,投向窗外流动的黑暗,“贺家的动作倒是快,听说他们在北区拿下的那片地…要搞个核心实验室?规模不小吧?”
他太清楚她在做什么,她在亲手为他们摇摇欲坠的关系铺设台阶,一个布满荆棘与利刺的台阶,这个台阶硌得他生疼,鲜血淋漓,却是当前唯一还能共同站立的位置,他必须走下去,无论多么艰难。“嗯…联合军方的重点项目…代号深潜。”
楚沨渃的手机屏幕再次固执地亮起,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地将它接通:“舅舅。”
“不用了,快到了。”她微微侧过脸,车窗上模糊映着她没有表情的容颜和陆璟珩瞬间绷紧到极限的侧脸。
通话结束的瞬间,陆璟珩感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某种彻底的、轰然的倾塌,有什么比精钢更坚韧的东西,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在他眼前彻底崩塌、瓦解、灰飞烟灭,这倾塌无声无息,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前面路口……靠边停下吧,林奇的车……就跟在后面。”
陆璟珩想说,我送你到霍家大门口,想说,改日我们去温室…迷迭香该修枝了,甚至一股疯狂的冲动促使他想直接转动方向盘,将这车开离预定的道路,只是被他肩上那沉如泰山的陆家二字死死压住,他沉默地打开了转向灯。
车停在湿漉漉的路边,楚沨渃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然而,在那半秒的间隙里,她的手在门把上停住了,她并未回头。
“璟珩。”
陆璟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沙砾感。
“……记得吃晚饭。”
车门被轻轻关上,那声响其实很低沉,但在陆璟珩的世界里,那一声轻响,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轰鸣生痛。
看着后视镜里,林奇驾驶的那辆线条硬朗的车缓缓滑至路边停下,楚沨渃没有丝毫犹豫,低头利落地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车迅速汇入前方稠密的车流。
车窗倒映着陆璟珩僵硬的侧脸,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颤抖,最终,那颤抖的手颓然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