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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尾蝶落在你眉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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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时候,我还是个矮小并不起眼的,那种扔到人堆里也认不出来的人。还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不爱说话,但是学习成绩还算可以。
班里的小群体也从来都不会有我,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起我。既然他们都这样了,我就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了。我自然装作不屑,每天下课就从桌肚里拿出练习本来打发时间。
夏日的阳光似淬了金的日光灯,在窗外逐渐亮堂。
头顶?芰荷色的老旧风扇呼呼转动,我趴在桌上恹恹地看着前面的人往后传试卷,我还没接到,那人就提前把手撤了回去,试卷“啪”地落地,随后被风卷起,我也来不及去问他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登时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臂去捞悬在半空的卷子,好不容易攥住了几张,剩下几张又被往来的男生“不小心”地踩在脚底。
他们随意瞥了眼刚刚鞋子踩过的试卷,一脸淡定的笑着说,语气里丝毫没有愧疚:“不好意思啊,这些卷子我们不做的 ,再去办公室拿几张吧。”说罢,勾肩搭背地踏出门口,去操场打篮球了。
他们的声音落地了几近半分钟,我才看着那几张印着黑灰脚印的试卷慢慢反应过来。我微微弯下身,将卷子拾起,然后卷了卷,走至垃圾桶旁,毫不犹豫的丢了进去。
随后我把那几张干净的试卷分给了后座的人,转头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的脑海还浮现着刚刚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心头。到了办公室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清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在那盆翠绿的龟背竹上,它宽大而油绿的叶脉被光线静静地勾勒了一圈金边。
我看见有一个男生背对着我似乎在整理文件,以为有老师在,于是轻声说:“老师,我来重新拿几份试卷。”
只见那男生闻声旋过身,当我看见他的脸后,我微讶,而他只是用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我,问道:“你是来拿试卷的吧,他们开会去了,我帮你找找。”
傅失楼熟练地在文件堆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试卷递给我。我低着头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他状似没听见和存心逗我,故而又说了一句:“什么。”
我垂头捏着试卷的一角,面色微红,不好意思的又重新对他说了句谢谢之后,就在他的目光里不自然地落荒而逃了。
其实我那时如果抬头的话,理所当然就可以看见他翘起的嘴角和一直挂着的笑容了,后来也只能怪我像只鸵鸟,一直畏畏缩缩的。
回到教室,我的视线落在窗外的林木枝叶上,那里正流淌着淡淡的選金,在蝉鸣声跃起的空气里,似乎哪里都隐藏着我那些暗无天日,鲜血淋漓的污秽。
“严月渡,你去不去操场?”我的同桌是个小胖子,性格很好,他是我在这个班级待了两年后的第一个朋友。他从第二层桌肚里拿出一个篮球,抵在中指上,特装13的还随意转动几下。我捏了捏笔,回答:“不去了,还要写卷子。”
小胖子为此还有些伤心,耷拉着脑袋,闷闷地抱怨:“你是不是都没有把我当朋友看,怎么每次我叫你一块出去玩,你都推三阻四的。”
听到他的回答,我有些好笑地扭过头看他,替自己辩驳:“怎么可能,我有把你当朋友的,只是外面太晒了,我还是不去了。”
莫云深撇嘴,手伸过来拉我,嘴里念念叨叨:“不行,今天你必须得给我出去一次。晒太阳对身体好,更何况咱们男生又不用白白嫩嫩的。”
我没有反抗他,被他半推半拉的带出了教室。
出了空调加持的教室,外头迎面拂来的风都是热乎的。我跟莫云深并排走在一块,他捧着篮球面上一派欣喜。途中他一直嘴巴说个不停,而我也只是偶尔应和,他对我冷淡的回应也不恼,还是像老妈子一样呶呶不休。
教学楼楼下种了一整排蓊蓊郁郁的香樟,我们甫一踏出楼梯,就嗅到了它弥漫在空气里独有的清香。
我仰起脖子,望了望头顶繁茂的枝叶,看着这浓密的绿色,顿觉整个人心旷神怡,我微微活动了下手脚,心道:“果然,绿色就是有生机。”
穿过红色跑道,我们来到室内体育馆,里面已经有一群男生在打篮球了,我一眼就锁定了傅失楼的身影,他此时脱了校服,穿着一件白色T恤,正灵活地在球场上穿梭,运球,投篮,动作一气呵成。
他实在过于光华夺目,连拿T恤下摆擦汗都带着一股难以诉诸的勾人。
这时,莫云深抛下我兴奋地跑过去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徒留我一人待在原地,略显局促和尴尬。我把落在傅失楼身上的目光收回,背过身朝大门走去。
我打算先去小卖部买雪糕吃,我猜这个时候老板估计已经拉起卷帘门准备迎客了,我从口袋里拿出饭卡,上面被我套了一个帕恰狗的挂件。
我拎在手里晃来晃去,就这样一路溜达到了小卖部门口。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处刷手机,里面没多少人,我直奔冷柜,推开门,冷气顿时朝我涌来,我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冰棍里,最后选了一支巧克力味的可爱多。
然后又买了两瓶矿泉水,就去结账了。我刷钱的时候,看见账户里只剩下两百块了,心里想着这周先撑撑,等回家了再说。我把包装撕开,边走边吃。当我再次进到体育馆的时候,他们还在打,我不懂篮球,只觉得无聊,于是我就到外面的树下找了处荫蔽的地方坐着。
头上的香樟树支起檠盖,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从叶间罅隙漏下来,形成一个个细小的光斑垂落在地,碎如残雪。
许是这日光太过毒辣热烈,我莫名眼皮有些困乏,场馆内篮球撞击声和男生们的呼喊声还在耳际飘荡,故此我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靠着树睡过去了,而握在手里的可爱多才吃到一半。
雪一直不停的下着。
窗外枯树的枝桠跟承受不住似的,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断了。大捧积雪也随着落下去,重重的砸在浅灰的地上。
我提笔慢慢写下那封信,信纸是我的前同桌江葉棉特意从小卖部给我买来的漂亮纸张,印着栩栩欲活的浅蓝色蝴蝶。
“见字如晤,你好学长,我……”我一字一句地认真写着,江葉棉坐在我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写。
他倏尔指着我写好的一处地方说:“严月渡,这个地方我觉得还需要再润色一下。”
我握着笔,仍旧埋头写着,回应性地点了下头,应他:“好。”
拢共就那么几行字,遂信很快就被我写完,我重新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就把它折好放进信封,交给了江葉棉。
他捏着信,笑着跟我道完谢后,便连蹦带跳的跑出教室门去高二的那栋楼送信了。
搁在书堆面上的的笔帽被我套上,就这么一会工夫,一个东西突然甩到了我的书桌上。信封与桌子轻轻相磕的声音冲进我的耳朵里,这声音不禁令我抬头,然后看见一张清秀的脸。
那会班级里还没什么人,男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开口:“跟我出来一趟吧”
我跟着他往外走,一并拐进了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废弃的杂物间。他在前面走着,忽而停下脚步,说:“到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心里无端的发毛:“你想干什么?”
男生回身,一双丹凤眼直视我的那刻冷得像利刃,生生刺在我身上。又倏然之间,杂物间的门被关上了,四面跳出几个男生。
“喜欢男的?”
先前领我来的男生这样说,随后朝那几个男生使了个眼神,我一看这架势,拔腿就想跑,但是杂物间又被人从外面锁了,而我怎么也拧,也拧不开把手。
那几个男生见状扑过来抓住我,我一个人完全对不过那么多人,只能不断挣扎。那个男生走过来,抬手用力给了我一巴掌,我的脸就被他打向一边,把我掴蒙了,使得我的耳畔嗡嗡作响,像是有个苍蝇在我耳边飞来飞去。
“严月渡是吗,还真是不要脸。”
他掌我的的力气之大,脸上没几秒就浮起一个巴掌印,我的头发已经乱七八糟,虽然在挣扎,但已然是力气越来越小。其中一个男的一直拽着我头发,头发被扯的似要与脑袋分离。
我忍着疼,慢慢启唇问他:“我做什么了?”
男生把玩着自己特意留长的指甲,手伸到半空中,他看了看,又觑了一眼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你给赵鸢写信,真以为没有自己的落款,就无人知晓了。”
话音落地,他俯下身子来瞧我。
留了长指甲的手看起来格外修长,他用手掐着我的下巴,尖锐的指甲扎进我的血肉里,传来针刺一样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江葉棉可是都说了,是你写的信,那些爱啊,情的,我都看不下去,直作恶心。就算不是你写的,你今天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出去。”
他说完,轻笑着松开我,“打吧。”
我被捶了几下腹部,闷哼了一两声,抓住其间一个男生的衣服,卯足劲朝他们抬腿踹了几脚。越到后面,迎来的是更多的发泄般的拳头和脚踢。
我没有能力熬过那些痛楚,身体传来的感觉,让我想像刺猬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从而避免抑或减轻痛苦。
心里甚至还抱有希冀,期望有人能来救我。
但这个时间段,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蜷在地上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了破窗外一阵很近的风雪声,似野兽的嘶吼,一寸一寸的刮在我的耳膜上。
挨打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长的以至于都快让我认为做了一个梦结果睁眼已是末路尽头。
门锁打开的声音混在风里,撕裂了这些人的动作。失神之间,我仿若被人拦腰抱起,一片烟墨色的衣袖挤入我的视野,鼻尖闻到的也再也不是常年因萦绕着旧物所发霉湿漉的气息,将其取代的是隐隐绰绰的凛风。
我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意识涣散前,眼里兀的映入一张面容清俊的,但是赫然透露着焦急的脸。我竭力抬起带着不少淤青的手臂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就脱了力,整个人也有些发晕。
唯独脑子里的那张脸依旧如故。
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我才瞬间从梦里惊醒,又梦到傅失楼了。睁眼愣愣地望头顶的绿荫好几秒后,理了理迷蒙的脑袋,方眯眼瞧来人。
是傅失楼。
少年背光而立,清落地站在我眼前。
我动了动,直起上半身,支起一条腿,左手随意搭在腿上,一整个看来妥妥的流里流气,但偏偏脑袋还发懵着。傅失楼似是瞧出了我的迷茫与木楞,他半蹲身体,看我蜷曲的眼睫。
我抬起眼睛,再度闯入他的目光里,傅失楼瞳色极浅,像百亿年前凝聚的一滴琥珀,清透的倒映着我的轮廓。
仅仅是凝视而已,我的身体却比脑子率先感觉到了风的缓滞,阳光对他的厚爱,随后我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倏然一跳,声音像擂鼓,明明没有很热,但是我明显感受到了我脸皮逐渐攀升的热度,并且空白的脑袋里正一簇一簇地燃放花火。
过了良久,等不再流动的风开始重新流淌,金色的日光逐渐西移,这种令我捉摸不透的感觉方逐渐消散。
诡异的是,傅失楼还扬起手,摸了摸我的发顶。
而我没有避开,反而居然默默接受他的抚摸。我别开眼,垂着的目光让他看不清我的所思所想。在他打算再摸的那一秒,我快速起身,把靠我极近的傅失楼差点撞翻,而我也是再次上演了中午那一幕,几乎仓皇地落荒而逃。
直到跑到教学楼的楼梯间,我这才停下来,手里的支可爱多早已融化,黏黏糊糊的粘在我手心。我踏上楼梯,拐进二楼的卫生间,低着头拧开水龙头冲洗手。
洗完手抬头,就从卫生间镜子里看见以傅失楼为领头的几人正晃晃悠悠的走来。
我在心里直呼:服了,怎么又遇到了。
他搭着身边一个面色冷淡的男生的肩膀,面上含着浅浅笑意,桃花状的眼尾好似不经意,朝我轻瞥,或是随意一瞥,却偏偏引得我心头重重一跳,似乎那一眼融入了整个长夏,滚烫得像是把我的心肝都掏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与他擦身而过,背影坚定的像是奔赴一场没有尽头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