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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嗜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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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婙站在拉开的衣柜前,正打算将里面的被褥抱出来。
少女的话传到耳边,她微微一愣。
女人回过头去,对上了岑星含着期待的眼神。
自然也知道她误会了什么。
女人只能道:“岑星,我好像没有说过我们要一起睡。”
“你睡床,我睡地上。”
她仰头,将柜子最上格放着的被褥取下来,半蹲在地上铺上凉席后把褥子展开。
从她刚才那句话说完后就没再听见从床上传出来的动静,她抬眸,望向床上。
岑星也恰好垂眼看向她,眼神里带了几分幽怨。
“我的睡相很好。”
“为什么不和我睡一张床?”
陈婙从善如流换了她方才的话,开口道:“是我睡相不好。”
“明天还要早起,快睡。”
她说完后,起身拨弄桌上的煤油灯,提醒道:“关灯了。”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响起,没一会儿再度安静起来。
岑星睁着眼,借着朦胧月色勉强能够看清床边地上躺着的人的身体轮廓。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拢着被子翻了个身。
十分小气地要背对着她。
薄被被陈婙用过许久,少女将口鼻埋进,嗅到了女人身上独有的那点冷香。
整个人被熟悉的味道笼罩住,像是被对方抱住一般。
让人觉得很安心。
岑星眨了眨眼,再度嗅了一口,这才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绵长起来。
陈婙睁开了眼。
身体已经足够疲惫,但现在仍旧生不出丝毫睡意。
窗外是稀稀落落的雨声。
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窗户上,连带着呼吸的空气都是湿润的。
二十岁的身体足够健康,但陈婙总觉得,腿发凉,膝盖冰冷。
上辈子,雨天总会引起腿疼。
即使重来一世,却还是甩不掉心理反应。
陈婙转身看向床上的人。
不远处和缓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落在耳中,像是最好的镇定药,让陈婙的内心平静下来。
痛意也得以消散几分。
精神得到片刻舒缓,与从前时刻紧绷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切都是因为有岑星在。
她慢慢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到了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天朦朦亮,是洁净的灰色。
雨已经停了,在地上存留下湿漉漉的水迹。
陈婙轻手轻脚起床洗漱,背着背篓上了山,将认识的野菜都薅了几把。
芥菜、香椿、蕨菜、水芹菜和蒿叶将背篓装得满满当当,陈婙手里拎着的布袋也被装满。
她运气还不错,捡了一茬最新冒头的菌子。
准备回家的时候,早已天光大亮。
一路上要经过几户人家,面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陈婙目不斜视,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附近,才发现灶房里已经飘出了炊烟。
空气中带着饭菜香味,被和风吹着掠过她的鼻尖。
女人眉眼柔和几分,大步走回家。
将背篓卸下来的时候,岑星听到了动静,跑出来一看。
见女人头发衣物都被打湿,连忙道:“阿婙,身上都湿了,快去换身衣服,擦擦头发。”
陈婙点头,回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吃饭。
桌上除了两碗红薯饭之外,摆着一碗韭菜炒鸡蛋。
陈婙有些诧异:“哪来的鸡蛋?”
别说鸡蛋了,韭菜她也没有种。
岑星给她夹菜,弯着眼,杏眼透出几分狡黠。
“我回家去鸡窝里捡的,爹娘他们不会知道。”
陈婙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岑星多吃点。
早饭过后,两人背着背篓往村口走。
来回搬了两趟,好在赶上了去镇上的班车。
到了镇上,陈婙让岑星看着菜,在四周转了转,找了一处人流量大些的地方后,和岑星一起将东西带到那处摆开。
野菜都是今天早上摘的,上面还带着水珠,嫩生生的,整齐摆开后十分招人眼。
春笋挖回来没有清理过,一颗颗堆在背篓里,没有笋衣包裹的最底端露出白嫩的笋肉,倒也让人注目。
两人摆菜的时候,不少人都停下来看了一眼,但也没问价,一眼过后很快就匆匆离开。
岑星很少来镇上,被来往的人注视,感到几分不自在,伸手轻轻扯住陈婙的衣角。
她小声道:“阿婙,我们是不是得吆喝几声?”
“该怎么说啊?你告诉我,我来说。”
她知道陈婙性格内敛,平日里就话少,更不要说在人多的时候。
虽然自己内心也有些胆怯,但是带了这么多菜,总不能在镇上摆一会儿又原路背回去。
陈婙还没来得及回答,旋即又有人凑上来看。
她看着摊前驻足的大姐,露出点笑,眉眼柔和,问道:“姐,你看看要买点什么,这些野菜都是我们今天一大早刚摘的,笋也是昨天刚挖的,绝对新鲜。”
“买回去炒肉吃合适着呢。”
那大姐手上就拎着一条肉,闻言,伸手翻了翻笋。
见确实同陈婙所说的那般新鲜,这才问道:
“多少钱一斤?”
陈婙回:“一毛四一斤,姐要的多的话,给你优惠两毛钱的,春笋耐放,放一个礼拜都坏不了。”
“而且现在不就图吃个新鲜,买回去给娘家分分,切碎做包子也好吃,孩子也喜欢。”
听她这么说,大姐来了点兴趣。
“这一筐我要一半,一毛一吧。”
陈婙笑眯眯道:“姐,这可是我们昨天去挖了一下午的,一毛二最低了。”
“你看,我们再多给您一把水芹菜怎么样?这炒肉也好吃。”
大姐也是个直爽人,闻言没有再讲价,只道:“那我挑挑。”
她说要半背篓,没一点少的。
一共十五斤多,陈婙给她抹了个零,收了一块八后让她挑了把水芹菜。
有一个人先买,周围不少人看着也起了兴趣。
大姐走前道:“这笋看着就嫩,城里买不到,野菜也不错,想买的可得抓紧了。”
闻言,摊位前不多时就挤了几个人。
陈婙招呼他们,岑星负责称重量、收钱。
半个多小时过去,两背篓春笋卖光,摊前还剩下两把蕨菜。
岑星看向陈婙的眼神带了几分震惊。
她讷讷道:“阿婙……”
陈婙看她,“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少女轻轻摇头。
她揪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说。
剩下的两把蕨菜陈婙也没打算继续等下去,干脆收了摊,和岑星一起去了火车站附近。
将昨天剪下来的头发给了收头发的人,她发质上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过后,一把头发卖了十块钱。
正想着带岑星去买点东西,忽然听见身边的少女轻声道:
“感觉你现在有点陌生。”
陈婙身体一顿,面上表情却依旧如常。
她拉着少女在花坛边坐下。
两双眼睛对视上,陈婙问:“哪里陌生呢?”
岑星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道:
“就是感觉,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熟悉的那个陈婙,虽然温柔沉稳,但却沉默寡言,不会像是今天一样,对着陌生人一下就变了样,能够言笑晏晏地招呼买菜的客人。
这不是什么坏事,但岑星在一边看着,却觉得那样的陈婙离自己好像很远。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
陈婙看着她,唇角绷直。
她同岑星错开视线,眼神落在不远处。
两个小姑娘拉着手,靠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开。
岑星扣着手心,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陈婙不想理她了吗?
刚想要道歉,就听见女人开口:
“岑星。”
“人总是要变的。”
她的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羽毛般挠过岑星的耳。
少女看着她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句话说完后,陈婙内心的郁气微微散了一些。
在心里笑话自己要和小孩置气。
她还什么都不懂。
陈婙收回视线,看向岑星,伸出手揉揉少女的长发。
“星星,你一直这样就很好。”
岑星见她愿意继续理自己,松了一口气。
但听了她所说的话后却再度皱起眉。
“为什么?不是你说人都是要变的吗?”
陈婙笑吟吟道:“因为你现在就很好。”
岑星摇头:“我不好。”
“如果我再大胆一些的话,今天就可以和你一起招呼客人了。”
她离陈婙近了一些,看着女人的脸,蜜糖色眼眸里有几分难过,几秒后,岑星错开视线,小声道:“阿婙肯定很累。”
“不累,”陈婙自如转移话题,“今天赚了差不多二十,可以想想该买点什么回去。”
岑星果然被她转移注意力,“买点面粉回去吧,我们蒸包子吃。”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睛一弯,“再买点奶糖。”
真容易满足。
陈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走,先去百货店看看。”
家里的东西她没准备再添置,这段时间将去羊城的车票、房租和生活费挣到就好。
来百货店主要是想给岑星买点东西。
她带着岑星到发饰这一片区域看,问她:“喜欢哪些?”
岑星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阿婙,不用给我买,挣的钱要存着的。”
陈婙垂眸开始挑,见她将一个个头绳和发卡取下来。
岑星只能够道:“别……我自己选。”
她挑了个两个浅蓝色的玻璃发卡,又买了个串着白色珠子的头绳。
“这两个就够了。”
结账后,岑星拉着陈婙去食品店,买了面粉。
正想要去买糖,转身一看,陈婙已经在肉铺买肉了。
太久没吃肉,岑星咽了口口水,连带着劝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但是看着陈婙买了两斤的肉后,岑星还是有些心疼。
“买那么多。”
陈婙抬眸专注看着她:“不是说要蒸包子吗?”
对上那双漂亮眼睛,岑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打了调料,坐上回去的班车的时候,岑星忽然懊恼道:“没有买糖。”
“什么时候爱吃甜食了?”
陈婙眉心轻拧。
岑星看着她,唇角梨涡浅浅:“你猜是给谁买的?”
“某个笨蛋,不会连自己喜欢甜口都忘了吧。”
陈婙睫羽一颤。
班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在拥挤的车厢内,人也跟着晃动。
原来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有人记得她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