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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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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冰冷的瓷砖贴着周馥雁滚烫的脸颊,她跪在马桶前,手指死死抠着陶瓷边缘,指节发白。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般的疼痛和酸水不断上涌。
"呕——"
46岁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周馥雁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一阵阵发黑。洗手间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镜子里那个披头散发、面色蜡黄的女人是谁?她不敢认,也不愿认。
酒瓶倒在洗手台上,最后一滴廉价红酒沿着瓶口缓缓滑落,像极了周馥雁眼中流下的泪水。她伸手去够,却碰倒了瓶子,玻璃与瓷砖碰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连你都跟我作对..."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三个月前的那场对话又浮现在脑海,清晰得如同昨日。
"我们离婚吧。"王曙峰坐在沙发另一端,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周馥雁,我累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累了?王曙峰,你有什么资格说累?我伺候了你二十五年,给你生孩子,给你做饭洗衣,你现在跟我说你累了?"
他的眼神让她至今想起来都浑身发冷——那不是愤怒,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怜悯。
"你看看你自己,”他轻声说,"46岁了,你做了什么?抱怨,指责,把所有的失败都怪在别人头上。女儿怕你,同事嫌你,连邻居都躲着你走。"
"我失败?"周馥雁的声音陡然拔高,"是谁让我放弃晋升机会回家带孩子的?是谁说'孩子需要母亲'的?现在你倒来指责我?"
"我从来没阻止你工作,"王曙峰摇头,"你只是把学校的不如意都带回家发泄在我们身上。"
周馥雁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向墙壁,碎片四溅。"滚!你给我滚!"
丈夫真的走了,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二十年的婚姻,最后就值一个行李箱。
又是一阵恶心袭来,周馥雁趴在马桶边剧烈咳嗽,喉咙火辣辣地疼。她摸索着按下冲水键,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学校的事更早一些,是在去年秋天。校长办公室里,那个比她年长五岁的女校长面带歉意地推过来一份文件。
"周老师,您也知道,最近几年学生和家长对您的教学反馈一直不太理想..."
周馥雁盯着那份停职协议,手指不自觉地颤抖。"我教了二十多年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就换来这个?"
"教育改革在推进,学生们需要更互动、更创新的教学方式..."校长斟酌着词句,"考虑到您的资历,学校愿意提供最优厚的退休待遇。"
"你们就是嫌我老了!过时了!"周馥雁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那些花里胡哨的教学方式有什么用?我教出的学生考上重点大学的少吗?"
校长叹了口气:"周老师,去年您班上语文平均分是全年级倒数第二。有三个家长联名要求给孩子调班...我们也很为难。"
周馥雁抓起笔狠狠签下名字,把协议摔在桌上。"你们会后悔的!"
走出校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工作了二十四年的地方。秋风吹落梧桐叶,打着旋落在她脚边,像极了被抛弃的命运。
洗手间的地板冰凉刺骨,周馥雁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浴缸。她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她眯起眼。凌晨两点十七分,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消息。
她点开通讯录,手指悬在“王泠泠”的名字上方。女儿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还是半年前?每次通话不超过五分钟,永远是"忙","在上课","回头再说"。
周馥雁按下拨号键,听着漫长的等待音。当语音信箱提示响起时,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泠泠,是妈妈..."她的声音哽咽了,"妈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挂断后,周馥雁把手机扔到一边。上一次和女儿大吵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王泠泠站在门口,行李箱已经收拾好,"我每次回家你都在抱怨,抱怨爸爸,抱怨工作,抱怨生活...妈妈,我才十九岁,我也需要正能量啊!"
"正能量?"周馥雁尖声笑道,"我供你吃供你穿,送你出国读书,现在你来教训我要'正能量'?你知道我一个人拉扯你多不容易吗?"
"又来了!"王泠泠翻了个白眼,"每次都是这套说辞。"
"我走了,"王泠泠拖着行李箱转身,"等你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不再把所有人都当出气筒,我再回来看你。"
门关上的声音至今回荡在周馥雁耳边。
酒劲又上来了,她感到天旋地转。她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洗手池泼了几把冷水。镜中的女人眼窝深陷,法令纹像两道深深的沟壑,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四十六年的岁月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残酷。
"我一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周馥雁去哪了?那个以全市前十成绩考入师范大学的才女?那个在讲台上激情洋溢的年轻教师?
洗手台上的药瓶映入眼帘。安眠药,医生开的,因为离婚后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周馥雁拧开瓶盖,白色的小药片在手心滚动。
"多简单啊..."她轻声说,"吞下去,睡一觉,就再也不用醒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周馥雁吓了一跳,药片撒了一地。屏幕上显示“王泠泠”三个字让她心跳加速。
"妈?"女儿的声音带着睡意,"你刚才打电话了?出什么事了吗?"
周馥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
"妈?”王泠泠的声音突然清醒了许多,"你在家吗?怎么了?回答我?"
"不...不用..."周馥雁终于挤出几个字,却控制不住抽泣,"妈妈...妈妈就是...想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放了假就回来。"王泠泠轻声说,"你先把酒放下,去床上躺着好吗?我让楼下的卢阿姨先上去看看你。"
周馥雁滑坐在地上,背靠着浴缸,手机贴在耳边。五十年的光阴在酒精的作用下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色块,只有此刻女儿的声音清晰可闻。
"泠泠,妈妈是不是,很失败……”她断断续续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睡吧,妈,"最后她只是这样说,"明天我回来陪你去看医生,好吗?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周馥雁不知道这是安慰还是敷衍,但此刻她太累了,累到无力分辨。手机从指间滑落,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二十二岁的自己站在讲台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台下学生们仰起的脸庞充满期待,而她正准备带领他们走进文学的殿堂。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二十四年后的人生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