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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木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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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田的目光在荆雾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个陌生男人和谈令一样,周身萦绕着与山村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正挪开桌上摆在一起的饭碗,冷不防对上荆雾似笑非笑的眼神。
正午的阳光炽烈,不知从哪反射来的光线穿过几人,直直刺入林田的瞳孔。
他恍惚一瞬,手中的碗轻轻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光线转瞬消失,他的眼神也变得清明。
“荆雾是来旅游的。”
林田晃头挥散那点不适,听见自己这样像二姨解释,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早上那只鹅就是他养的,撞到谈令特意来道歉,是我给他指的路。”
谎话说完,林田自己已经全然相信。
“原来是这样。”二姨又看了荆雾一眼,笑着点头,“都是好孩子,来,快坐下吃饭。”
谈令也回过神来,拉着不知年龄且饿着肚子的“好孩子”荆雾坐下。
二姨的手艺很好,又一直热情招呼,他果不其然吃多了。
工作后,谈令每年有大半的天数都在点外卖,其他时间则是跟周重一起外出觅食。
他会做饭,偶尔休息时会在厨房捣鼓半天,做出来的东西算不得难吃,就是味道非常寡淡。
用周重的话来说,就是“吃了等于没吃”。
饭后荆雾主动起身,和林田一起去厨房收拾,谈令就搬着小凳子,陪二姨坐在门前阴凉处聊天。
温和轻缓的风穿梭在田埂上,掀起绿色波浪,远处自家小楼的白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谈令眯起眼,额前发丝被风吹乱,神色慵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身后传来动静,他回头,荆雾倚着门站在他旁边。
二姨中午习惯午睡,这会儿已经哈欠连天了。
困倦似乎会传染,谈令也不由自主仰起头皱着脸,打了个哈欠。
“行了,不聊了。”二姨笑着看他,“困成什么样了,都回家睡觉吧。”
谈令不好意思地捂嘴。
午后的村庄静谧安详。道别后,谈令和荆雾一起往小院走。
荆雾手里还提着一兜菜,是他提出想要做晚饭后,谈令向二姨买的。
对于他自称失忆却坚称会做饭这件事,谈令是持怀疑态度的,而且家里目前连口锅都没有。
可荆雾信誓旦旦,他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做不出来还有林田送饭。
走到院门前,荆雾突然停住脚步。
谈令翻出钥匙开门,疑惑转头:“怎么了?”
荆雾注视着他,眉梢微动,“我可以住在你这里,对吗?”
他问得认真,仿佛在确认某个重要的承诺。
谈令懒懒散散地扶着门框,不明白他重复问题的原因,不过还是再次肯定:“对,可以住。”
“好。”
得到肯定答复后,荆雾后退一步,嘴角勾起个没那么温和的笑:“我要进山拿行李,跟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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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令没想到荆雾口中“山里”离自己这么近,就在小院右侧那片幽暗树林的尽头。
参天树木将阳光隔绝在外,林间弥漫着昏沉的光线,像阴天的早晨。
踏入林中的瞬间,谈令就被过于浓密的植被包围。
那些不知名的草木疯长,将褐色地面遮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像是一张巨大的绿色地毯。
谈令边抬手挡脸,省的被那些比自己还高的植物亲密接触,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荆雾身后。
荆雾步伐异常稳健,腿上明明有伤,却不影响分毫。
草木的清香里掺杂着丝丝苦味,随着深入越来越浓重。低处氧气被挤压到稀薄,谈令有点头昏脑涨。
又这样慢吞吞走了段距离,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他的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
“等一下!”
谈令冲着眼前的背景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荆雾却像有多感应般猛然转身,阔步走到他面前。
谈令拉住他的衣袖,喉间全是那股苦味,勉强挤出来几个字,“把我……举起来……”
话音未落,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掐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将他托起。
高处的氧气充足,谈令仰着头大口喘息,总算摆脱那种濒死的状态,重新活了过来。
身下的人忽然开始移动,谈令一惊,下意识攀住荆雾的脖子稳住身形。
几步之后,他被稳稳安置在一根横向生长的粗壮树干上。
树干很宽,也很结实,谈令松开扶在荆雾身上的手,调整着呼吸张望。
四周植物相似,方向难以分辨。从这里望去,树林入口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只剩一个白色光点。
奇怪,他们走了有这么远吗?
耳朵被灼热的东西触碰,谈令敏感瑟缩,侧头看过去,荆雾指尖夹着一片树叶举到他面前。
树干有一定的高度,谈令本来也不算矮,俯视的角度让荆雾的发顶看起来格外柔软,他莫名想上手薅一把。
不过还是算了,和这人不熟。
“你刚才怎么了?”
荆雾靠近半步,他分明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附近的小虫子也被全数赶跑,谈令怎么还会被折腾成这样。
明明以前也来过。
谈令抿着唇,从他手里抓过那片叶子,狠狠撕烂,“草长得太高了。”
低头看人很累,见荆雾还是不太明白,他干脆蹲下身抱着腿解释,“草长得比我还高,缺氧,所以呼吸困难,就是这样。”
解释完就赶紧转移话题:“还要多远才能到你家?”
荆雾的视线短暂落在他散开的领口,转头,指向前方深处,“快了,就在那里。”
看着也不算近啊,早知道就不跟着来了。
谈令叹气:“那就走吧,拿完东西回去睡觉。”
地面都是植物和掉落的厚厚叶片,看不清底下藏着什么。
他还在低头找落脚点,就被荆雾整个人端了下来,“我会走慢一点,跟紧我。”
谈令呆站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拧着眉三两步跟上他。
接下来的路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没有直戳脑袋的枝条,也没有浓郁发苦的气味,林间平白多出了一条清晰的步道,直达那座小木屋。
而在谈令看不到的前方,无数植物你推我攘,退避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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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着有点假?”谈令在木屋前停住脚步。
在他面前的,是座低矮方正的木质单层建筑,屋顶尖尖,建筑外的木材表面粗糙开裂,门板上还有被虫蛀出的浅坑,看起来异常标准。
但就是太“木屋”了。
两边植被盘枝虬节,它却干干净净片叶不沾,与周围格格不入。
也没有居住痕迹。
谈令抱着手肘,指尖在下巴上敲敲点点,扭过头探究地看向站在身侧的人。
荆雾面不改色,语气如常:“不知道,它一直是这样。”
半小时前刚出现的木屋,说是一直也很合理。
“那好吧。”
能指望一个失忆的人知道什么?
谈令不再探究,催促他去收拾东西,“我就在这等,你自己进去吧。”
“嗯。”
荆雾低头拨开横在面前的枝条,脚步稍滞,一脚踢开某根贴地窜动的藤蔓,进入木屋后反手关上了门。
屋内空空荡荡一片漆黑,他重重地走了几步,制造出正收拾东西的假象,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了捏窗户。
还是不太熟练,多来几次就有经验了。
幸好谈令没要跟进来。
荆雾又在黑暗里走了几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随手从一旁拎出个浅色布包走出去,又在谈令注意到声响之前关上门。
“走吧。”
“这就是你所有的东西?”
谈令低头,指着那个扁扁的破烂小包,里面看起来最多只有两件衣服。
这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肚子饿了可以吃野菜,那其他事呢?
荆雾看不懂谈令的表情,但能捕捉到他不断变化的情绪。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
片刻后,谈令晃晃脑袋,强制自已清空大脑,准备转身回去。
荆雾却突然靠近,把布包紧紧抱在胸前,“我每天都会去河边洗漱,衣服也会洗,你不要嫌弃我。”
他线条冷硬的脸上满是隐忍和委屈,宛如一朵脆弱的小白花,高大身躯在细碎阳光里摇摇欲坠。
谈令错愕地瞪大眼睛。
他只是想想而已,也没嫌弃什么啊。
而且这人怎么又猜出自己在想什么了,失忆后获得读心术了?
谈令心里嘀咕个不停,面上若无其事,“我知道啊,谁嫌弃你了。”
他上前提过荆雾手中委屈变形的包裹,头也不抬,拽着那截衣袖就走,“好了,走吧,我马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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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谈令全程忽略停在自己后脑勺上的视线,直到走出树林重见天日的那刻,才松开拉着荆雾的手。
林子里没什么泥泞,但衣服上满是斑驳的绿色汁液,尤其是裤子,下半部分简直是重灾区,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二楼主客卧都有浴室,谈令翻出条新的浴袍塞给荆雾,把他赶进客卧洗澡,自己则快步回到房间。
热水冲走了身上沾染的苦味。
谈令擦着头发出来时,楼下不见人影。
他踩着拖鞋拖拖沓沓,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了点快要过期的洗衣液,敲响客卧的浴室门。
门里的水声停住,荆雾的声音混着滴答水声响起,“我马上就好。”
“你慢慢洗,就是告诉你一声,洗完澡把衣服扔洗衣机就行。”
谈令扣着门上残留的胶迹,不太确定地问:“你会用洗衣机吧?”
门里的人沉默几秒,传出一点若有似无的轻笑,“会用,等会儿我来就好。”
“哦。”
有什么好笑的,谈令还想问对方认不认识字呢。
揉揉莫名泛痒的耳朵,他转身回到卧室。
折腾了几个小时,延迟的困意席卷而来。
拉上窗帘后的房间陷入黑暗,谈令躺在床上,连手机都来不及多看两眼,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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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再醒来时房间依旧昏暗,窗外有不知名的鸟扯着嗓子鸣叫,嘶哑电音一样,听得谈令心慌。
睡前安置妥当的手机不知所踪,手沿着被子摸索片刻未果后,他还是起床了。
敲门声和他开门的动作同时出现,房门敞开的刹那,浅金色的光线迫不及待涌入室内。
荆雾背着光站在眼前,发丝边缘笼上一层浅金,脸上有些惊讶,又在看到谈令发懵的表情后转成笑意。
“晚上好。”
荆雾微微侧身,让谈令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柔光中,也放任自己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看他被阳光穿透的浅色瞳孔,瓷白的肌肤,还有因为困倦而微微泛红的眼尾。
像极了百年前话本里的小神仙,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原地。
荆雾眼中闪过几分痴迷,想着,绝不能让他再次消失。
这个念头让荆雾不自觉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谈令的手腕。
“你抓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