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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庆德二年。

      树枝低垂,大片的雪簌簌落下。一连下了好几日,未见停息之意。

      昏暗阴冷的皇宫地牢里,火把光忽明忽暗,水滴声响得清彻。

      赵明安已待在地牢数月余,浑然不知京城下了多久的雪。她此时一身素衣,凌乱发丝散落在肩头,倚着坚硬破旧的墙。

      地牢内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赵明安正把玩着地上铺着的草。

      脚步声至牢房门前戛然而止,手中捏着的茅草恰好被折断。

      赵明安不曾抬眸,半截茅草躺在手心里,面色依旧漫不经心。

      “妹妹,本宫是来送别的。”站着的人,身着月白色与深粉红色映衬的锦缎长裙,裙摆处绣着狐皮绒毛,金银珠宝透着妩媚的光泽,耀眼夺目。

      那一句语气悠扬,在幽静的地牢里回荡。

      赵明安闻声,稍抬俏颜,带伤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赵姝予,你盼着这一天,应该许久了吧。”她的语气平静如水。

      赵姝予听罢,只是捂着绸面手帕发笑:“父皇多宠爱你啊,妹妹,我这个长公主是作和亲,你呢?凭什么父皇母后只将你视为掌上明珠?”

      “哈哈,不过那又如何?父皇给了你封号,明安明安,明治安定。”赵姝予将一道诏书扔在赵明安面前,“旧朝覆,新朝替......你也该和这个封号一起消失!”

      诏书在地上铺卷开来,字里行间清楚写着:第二女,能鉴图史,颇知法度。可封明安公主,实食封千户。

      这封诏书还未昭告天下,却永远废在皇宫里。

      旧朝覆,新朝替。

      赵明安只觉得可笑。

      如果有来世,她不要再当公主,不要一生再困于这红墙中。

      赵明安凝着她的眼。面前站着的,是新皇的宠妃,是她的亲生姐姐。同处十八年,却未料到她的亲姐姐竟是叛国罪人。

      那日,浩荡的叛军闯入皇宫,赵明安被架出宫殿。

      须发皆白的老臣跪在赵明安面前,含血说着遗言:“二公主……往事已矣,不可追也。若能保全性命,当放下恩怨,好好过日子......”

      他倒在血泊里,赵明安凄然泪下。

      “吾放不下,放不下啊……”

      叛军浩浩荡荡,将皇宫烧杀抢掠。

      人群慌乱,旗帜被人践踏,车轮痕迹遍布沙土。忽然落了雪,车辙遍地,旗帜散落,白茫茫的雪覆盖了这一场乱墟。

      两行清泪向苍天,朝替兴亡,却苦了天下百姓。

      “从你出生起,世人皆爱将本宫与你相比。”赵姝予眼眸里带着怒恨,“她们说二公主袅袅婷婷,仙姿佚貌,生的明艳不媚。”

      她看向坐在地上的赵明安,满身伤痕血迹,却未盖住半分霞姿月韵。

      “我呢?我可是堂堂大宋国长公主,样貌不输你半分,世人却只将你视作珍宝......”

      手上端着的毒酒重重地放在赵明安面前,赵姝予站起身,玉腕间银镯碰撞,发出细微响声。

      赵明安拿起白玉酒壶,作势要将酒倒在地上。

      “妹妹,我可奉劝你,明日是斩首之日,要毒酒还是在百姓面前被斩首,我猜妹妹定会思量清楚。”

      赵姝予拂了拂肩上的披衣,拭去沾染的尘,面容带笑:“放心,本宫会让你葬的体面。”

      赵明安无言,脑中浮现的尽是往日景象。

      酒壶还是倒在了玉杯里,一饮而尽,赵姝予见此,笑着离开了。华服身影从眼前消失,赵明安闭眼,落下一滴泪。

      ……

      赵明安醒了,眼皮沉重,她在恍惚中睁开眼。环视一圈,她躺在床上,身旁站着一个婢女和女医。

      “小娘子无大碍了,烧退后需静养,慢慢恢复即可。”女医松了口气,说罢,便退出厢房。

      “小姐可算醒了,一连烧了几日,奴婢心疼坏了。”

      赵明安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婢女不是杏双的模样,这府衙她也未曾见过。

      她不是饮下赵姝予的毒酒,死在皇宫地牢里了吗?

      “你叫何名,如今是何年?”

      面前的女子脸色慌张,见自家小姐眸中露着几分陌生。

      “奴婢名为霜晚,今年是庆德二年……”

      庆德,是新皇上任所封的年号。

      她重生了?!

      赵明安下了床塌,坐在铜镜前。铜镜里照映着的女子面容姣好,几分妩媚,明艳灼人。

      眼角下方有一颗淡淡的痣,白皙透亮的皮肤上透着这一点。

      红颜泪断肠水,一抹香魂一世孤苦。

      脑中的记忆如洪水般倒灌翻涌,她扶着额间,轻摇头。

      她不是重生,是穿越到一个相似的朝代,只是恰好年号也为庆德,她如今为温国公赵成琰的幺女。

      “小姐真当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霜晚吓得直流眼泪,跪在赵明安面前。

      “先起来......先起来,兴许是烧的有些重,应该无大碍。”赵明安口吻轻松。

      她大致将原主的记忆理顺了一遭。当今皇上圣明仁德,万民景仰,天下太平,百姓和乐。

      赵成琰有二女一子,姐姐赵明滢与赵姝予大有不同,赵明滢性子温柔,对弟弟妹妹极好,二哥赵榷清与太子哥哥名字相同,也是待自己极好的。

      难道老天真的听到她的心声,给了她再生的机会,还不用被困在皇宫里,无忧无虑?

      赵明安自十五岁便被送到温国公的封地上静养,听算命的人说,赵小娘子逢灾祸,需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她便在封地待了三年,今年十八,赵明安正要被接回京城时,却突发意外,失足跌落水,于是回京城的日子又被推迟。

      这一落水,赵明安便从明安公主变成温国公府的赵小娘子。

      是如何失足落水的,赵明安记不清了,但如今是十二月末,水温冰冷至极,本就身子弱,受寒后,发热愈加难以消退。

      赵明安坐在马车里,轻轻掀开布帘,时逢冬雪,枯叶遍地,混在一片洁白中。

      干枯的叶无意随风飘进马车,赵明安稍俯身,将脚边的叶片拾起。她没有扔出马车外,只是仍由叶子躺在自己的掌心中。

      霜晚知道自家小姐的记忆有些模糊,便给她讲了一路的陈年旧事。

      温国公赵成琰本是武将,立功后从北疆回到京城,被封为温国公。其幺女赵明安,自幼身子弱,旁人道赵小娘子不像是武将之女。

      赵明滢与赵榷清二人听不得半点说自己妹妹的坏话,采取一些举动后,从此没有再传出一点关于赵明安的流言蜚语。

      离京城这三年,赵明滢成亲,离了京城,随怀州太守姐夫就地安居,赵榷清年二十有三,前年中举状元,入仕为官,如今为大理寺少卿。

      林中忽然起风,马车外传来不同奏的沙沙的踏雪声和马蹄声,急促,兜转,像是在寻些什么。

      马车忽而停下,赵明安正要往外瞧发生了什么,而后听到外头传来交谈声。

      她捕捉到几个词,“世子”“马车坏了”“归京”。

      “奴婢需询问我家小姐意见,请世子稍等。”霜晚卑敬对着外边的人道,进了马车内,向赵明安交代前因后果。

      是淮安王世子沈清珩,在归京途中马车损坏,恰好碰到温国公府的马车,并询问能否同道一齐返回京城。

      淮安王沈泽,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与温国公赵成琰甚是交好。

      布帘被风吹开一瞬,马车内的女子被薄纱遮掩面容。

      赵明安稍稍皱眉,只是对着外头淡然应下。

      马车的帷裳被掀开,一位男子入内,外披青色大氅,乌黑发丝中、肩上都落了雪,眉眼中透着风流。

      他含笑,语气似林间吹拂的微风,人也像。

      “恕我冒昧,多谢赵小娘子之恩。”

      “沈世子不必客气,王爷与我父亲交好,这是应当的。”

      赵明安闭目养神,马车颠簸,她睁眼,沈清珩的身子与她相碰,他坐正,距离很快被拉远。

      躺在他手中的是那片枯黄的叶。

      沈清珩似乎在欣赏叶片上的脉络,指腹顺着叶根,慢慢摩挲着。

      赵明安别开眼,脑中却几乎没有关于沈清珩的记忆。

      可沈赵两家交好,虽赵明安从小身子弱,养在府中鲜少出门,但总不能连窗外事都一点不知晓。

      真是奇怪。

      温国公府的马车停在淮安王府门口,沈清珩下了马车,道过谢,马车才离去。

      赵明安透过侧窗看去,沈清珩稍回头,嘴角轻扬带笑,眉眼间露出不羁。

      他笑什么。

      她不解,也不细想,只当这沈世子是个怪人。马车行至北侧,在温国公府门口停下。

      “乖女儿,总算是平安归京了。”杨宥薇拉着女儿的手,久久不放。

      赵明安瞥见自家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想必他早已知道沈清珩的马车烂在半路,随着她的马车一同归京一事。

      杨宥薇仍在嘘寒问暖,直至二哥赵榷清回府,惊喜地看见妹妹,“明安!”

      赵明安对赵榷清的印象是成熟稳重的,哪曾想原来和太子哥哥不止同名同姓,连性格也一样。

      “我和你说,过几日,二哥带你去赏蜡梅,金黄一片,开得可好了......”

      杨宥薇本不想打断兄妹二人交谈,但见赵明安面上透着几分疲倦,只好开口:“榷清,明安刚回府,有什么可以慢慢说,不急着这一时......”

      赵榷清才止住了话头,“是二哥考虑不周。”

      赵明安笑着说没关系,在赵榷清面前,她本能地与他亲近,也许是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也许是他实在很像太子哥哥。

      心不由地一酸。

      /

      赏蜡梅那日,赵明安随着赵榷清上了马车。

      她今日身着蜜合色鹤氅,内搭湖蓝色的金线绫棉裙,堕马髻上插着一支步摇,底部镶嵌了一小块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梅林立在一处小山旁,赵明安下了马车,才发现有不少人,大家年纪相仿,还挺热闹。

      她随着赵榷清往人群走去,武安侯之女任倩瞥见赵明安的身影,兴冲冲地跑来。

      “明安姐姐!你终于回京了,我可想死你了。”

      赵明安虽眉眼带笑,但任倩看出她对自己有几分疏离。

      “姐姐,不会离京这几年,你就忘了我是谁吧?”

      “没忘,没忘。”赵明安笑着,被她挽着手。

      人群中传来几声议论,“那是温国公的幺女?”

      “是啊,听说是这些日子归京。”

      仙姿佚貌,明艳动人,气质不凡,端庄温婉。

      赵明安听着任倩说话,往人群中张望,发现二哥早已不见踪影。

      梅林里一片金黄,独特的香气萦绕,蜡梅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半透明。

      “真漂亮。”

      皇宫里的梅林远远不如此景这般美。在这片梅林里,能望到青山连绵,白云飘浮在空中。

      任倩被一旁的世家小姐叫走,赵明安摆手让她去,只道自己在这赏一会蜡梅。

      赵明安发现一条小石路,她沿着石子走去,弯弯绕绕,却无意瞥见一对男女在交谈些什么。

      她正要回避,忽而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在看什么?”

      赵明安捂住他的唇,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矩,连忙松开手。

      沈清珩还想探头看看发生何事,见赵明安走远,于是转身追上她。

      “跟着我干什么?”她疑惑。

      沈清珩如实回答:“赵小娘子还未告诉我方才在看什么。”

      “世子,有时候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赵明安撇下这句,脚步加快,却不小心被一颗石子绊倒。

      手臂被抓住,身子往后仰,距离拉近。她像是落入沈清珩的怀中,被淡淡的梅香萦绕。

      “赵小娘子,走路要当心。”

      沈清珩的声音放轻,夹杂着浅浅笑意,从她耳边擦过,触到她的发丝。

      赵明安有些恼意,上一世还未有哪个男子如此轻浮地靠近她。

      沈清珩拉开距离,佯装无事地离开了,“赵小娘子,后会有期......”

      “谁和你后会有期了!”

      任倩不知从哪出现,拉着赵明安的手,“姐姐,谁惹你生气了!”

      赵明安正要指沈清珩,却发现他早已消失在视线中。

      “没事,没事。”她恢复笑意。

      任倩方才一直在找赵明安,还以为赵明安不见了,心急得很。

      两人一同走向亭子处,和几个世家小姐饮茶吃糕点。

      赵明安听着话头,这才知道原来今日赏梅的都是二哥的同窗,武安侯长子任泞、淮安王世子沈清珩,且都未娶妻。

      从赵榷清谈论到任泞,再到沈清珩。

      “二哥是待人极好的。”赵明安如实道。

      任倩与世家小姐们纷纷赞同。

      “要我说呢,淮安王世子,年二十三,为人风流倜傥。”一位身着藕粉色氅衣的小娘子开口。

      “相貌出众,只不过......”另一位小娘子止住话头,任倩接话,“只不过他被称为京城第一风流世子。”

      据说,沈世子书房里的案角压着收到的花笺不断,都是世家小姐邀他赏雪品茶。书房墙上悬着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剑穗却系着一个精巧的绣囊。

      赵明安回想方才的情景,心里也随之附和。

      不愧是京城第一风流世子,这称号取得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梅枝间隙中望去,另一座亭子立在不远处,世家公子们聚在一堂,饮酒作诗。

      沈清珩饮下一口酒,梅花交错中,他看向前方,赵明安身着蜜合色鹤氅,发间的玉簪,是一朵羊脂白玉梅花。

      她也像林间中的一朵蜡梅,只不过叫人一眼便望到了她。

      回府时,已近黄昏。赵明安坐在马车里,二哥正在与她搭话,提到沈清珩,她轻声询问:“二哥,今日我听世家小姐说,沈世子被称为京城第一风流世子,这是为何,难道他真的......?”

      赵榷清却捧腹大笑:“妹妹,你可不知道,沈明远这人,只是看似风流,品行端直,不近女色......”

      赵明安却有些怀疑。她自认为与沈清珩的关系只能算一面之交,只是二哥与他是同窗,父亲与淮安王交好。

      可今日二人的举动太过亲密。

      以致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依旧是那片梅林,色如蜜蜡的梅花遍地,赵明安却身着上一世在牢中的素衣,面前放着一杯毒酒。

      只是递来毒酒的不是赵姝予,是沈清珩。

      他的语气带笑,用扇子轻轻挑起赵明安的下巴。

      她被迫看着沈清珩,手脚被捆绑,动弹不得。毒酒是沈清珩亲手喂到她嘴里的。

      地上流着鲜红的血,白雪覆盖一片金黄。

      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是赵明安却冷汗不止,身子滚烫。赵小娘子的身体也太弱了吧,这才烧退不久。

      她在恍惚中听见厢房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快,快请女医来。”

      “都怪我,非要带妹妹去赏蜡梅......”

      “应当是受寒了,才病好不久,未恢复完全,今日又恰好落了些雪......”

      “娘在这守着,榷清,你明日还要当值,去睡吧哈。”

      赵明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闭上眼。

      在皇宫中,站在她身旁的,一时是赵姝予,一时是赵明滢。她紧紧拉着赵明滢的手,不愿走向赵姝予那。

      太子哥哥和父皇母后在前头走着,赵明安想去追,拼命跑,却怎么也追不到。

      天上下着大雪,如叛军闯入皇宫那日一般,她只觉浑身发冷。

      场景转变,是她在成亲。喜庆的装潢,沸沸扬扬。

      赵明安正想掀开红盖头看看旁人是谁,梦却散了。

      “小娘子的烧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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