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我有点愣住了,双臂不自觉摆出搂抱的动作。
这一抱,就抱了一整个暑假。
一直到快开学,王老师给妈妈打电话问“给时汩报名了吗”。
妈妈忙不迭说“报了报了”。
我被陌生人带到川州,又被陌生人带了回去。
第二年,如此。
但耀祖会走路了,我轻松了一些。
但他总是会要我抱,要爬在我背上。
因为有了耀祖,他们也暂时稳定在川州,我就在又川州上学。
但自此后,我就自动解锁了身份——耀祖的丫鬟。
之后没过多久,我爸几次说要吃凉皮,我几次骑自行车过漆黑涵洞去买,第四次时,又被车撞了,和二年级的那时候一样。
我的脚骨折了,只不过这次没到做手术的地步,治疗完后在小诊所里挂了七天的吊水。
爸爸每天送完我还要去工地,我不想他来回奔波太辛苦,于是有一天就在挂完吊水结束后拄着拐杖拖着条腿走了快一个小时回到家里。
从门口就飘来了一阵肉香,我鼻子尖,闻到了是排骨。
我正要进去时,听见爸爸说:“我等会儿去接你姐。你先把这几块儿好块儿吃了,不留给她了,汤给她。”
我停脚,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不该回诊所去。
回去,吧?
我对自己说。
趁爸爸没发现。
趁我也没听见。
于是我头脑一热又折了回去。
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担心爸爸来接我时会不会撞见我,所以瘸得飞快。
我鼻子出了汗,瘸腿难敌风火轮,终于还是在路上听见了他那辆破摩托的声音。
我整理好笑容,转身,惊喜地叫他:“爸,我挂完吊水就想着不用你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他说:“那不行,你腿还有用,不能废了。你妈特意给你煮了排骨汤补补。”
我艰难坐上了后座,把拐杖搁好后,说:“排骨汤好,我喜欢喝。”(现在想想有点滑稽,当时我和他互飙演技。如果当演员,或许能双双荣膺最佳演员奖,得个双黄蛋。)
回到家之后,我把剩下的排骨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我爸说我:“饭量真好。”
我眯眼笑着,伸出空碗,说:“再来一碗米饭。”
过了几天,伤差不多好了之后,我去帮房东奶奶看超市,晚上回家的时候,在家门口,我又闻到一阵肉香。这次我不知道是什么了,好像没吃过也没闻过。
邻居家大婶出来倒泔水桶,她和我们是一个村的,看到我在外面蹲着,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里屋,小声说:“你爸他们和你弟弟在屋里啃卤猪蹄呢,你不进去啊。”
我笑笑,说:“我不喜欢吃猪蹄。”
“不爱吃猪蹄就算了,”大婶扬扬眉,看向里屋,又小声说,“撞你那人赔了钱,你爸也不说带你去下饭店吃好一点的补一补啊。”
我茫然张着嘴,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
脑海里只开始思索,我是不是亲生的。
可是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我是和沈长赢一样是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啊。
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不喜欢吃猪蹄。(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吃猪蹄。)
我靠墙抬头望月,好想长双翅膀,飞走啊。
飞到这高高的夜空。
飞出这样的漆黑。
飞到温暖里去。
邻居又从门槛里出来了,我紧忙低下头,鼻子冒出个泡。
大婶问我:“哭啦?”
我摇摇头,说:“没有。”
余光中看到了大婶停在院子里的带杠的大自行车,我问她:“我能不能骑一下那个自行车?”
自行车没有错,有错的是我骑车不注意。
大婶问:“你会骑大的?”
我摇头,脑子好像抽了一样,说:“我想推一推它。”
大婶答应了。
我推着带杠的自行车,脚尝试性地登上去。
自行车朝前滑行,我的心却像在飞行。
我在飞了。
以后会飞得更高的。
之后没多久,我又被送回了家乡平安中学上初中。
每一年,见到耀祖,就像见到了灰土。
再一回家见到长赢,就好像见到了夏天。
但夏天,终究不会是只属于我的夏天。
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个女孩子有一点喜欢沈长赢。
沈长赢爱喝茉莉清茶。
我曾学着她的样去喝,但它对我来说太淡了。
我又试了与茉莉清茶登对的茉莉蜜茶,这样的甜,才对。
但我与沈长赢,却不登对。
有人闯了进来,以一种我和沈长赢都无法抗拒的态势。
那一天,温煦手里拿着瓶劲凉,人也又劲又清凉地立在那里,夏日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她热情开朗地把沈长赢手中的茉莉清茶换成劲凉,一挑眉,对她说“看我能不能延续上一次连续中奖的好运”。
我知道,我输了。
跟谁比我能不输呢?
我看着手中“谢谢惠顾”的盖子,在心里笑了一声,走开。
我无法爱人。
至少是无法坦荡、聪慧、不带一丝负担地去爱人。
上完初中没出中考成绩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没钱供我上学了,要不然,就不上了吧。
我想起许多双眼睛。
沈长赢的。她对我说“我们一定会上一个高中的”。
王艳老师的。她说“老师等着你当了老师后回来看我”。
张静静的。她说“希望你能考进一中,顺顺利利”。
我想起我的几次意外受伤,福至心灵,恍如得到了灵感启发。
预备了许久,但找不到天时地利。
找不到在川州那样的涵洞。
我整日在路上晃着,有一天,碰见了沈长赢在乡间砖头路上,差点被一辆运砖车撞到。
我用尽我的全部力气跑过去,救了她。
我很高兴。
沈长赢妈妈说着好感谢我,我心有余悸地说:没关系,幸好没事。
幸好她没事。
我在川州时,父亲总带我去河沟里游泳,我喝了不知道多少水后,姓名所迫,也就学会了游泳。
村庄北地,有一些挖走泥土后存在的水沟,深的能有五米。
暑假里,小孩子们总无视“远离水塘”的告诫。
那天我从水塘里用半条命捞上来一个呛水的小孩,小孩奶奶来了后对我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我当时想,要是谢谢能换钱就好了。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有点想要你的钱。
可是怎么办呢,一日一日把汗水滴嵌在黄土上的老人缺钱、脊背背起一桶桶农药的女人也缺钱。
之后沈长赢的妈妈和那个小孩的奶奶却真的先后来到我家,买了好多东西,给我钱,还问我上高中的事情。
沈长赢妈妈想认我作干女儿,以后供我上大学。
我妈妈在电话里跟她们说:“填志愿了,填的二中,免学费,我能供养她上高中、上大学,不需要你们的钱。”
等她们走后,我妈妈又说:“谁想跟这样的人攀穷亲戚。”
又问:“她们给了你多少钱?”
高一时,母亲总问我,上高中累吗?
沈长赢也问我,上高中累吗?
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矛盾而又痛苦地把沈长赢当成我的救赎,有点难过,像自己是小三一样。
遇见沈长赢是救赎、是痛苦。
遇见你也是呀。
我的宝贝。
清还宝贝。
更为深刻、极致的救赎。
我始终记得遇见你的第一眼。
你走在人群中,像一阵芳香掠过。
你站在台上进行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声音如高山震玉,身姿如长松屹立。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沈长赢不再属于我。
我变心了。急于找到一个新的救赎。
没有人知道我这样恶心的心思的。
我连在日记本上都没有敢去赋予“爱”和“喜欢”这三个字的勇气。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夏天7月,学校张贴起高考金榜:
热烈祝贺我校学生沈清还以文化课630分的成绩考取临熙大学!
你的名字,独占鳌头。
我从那一刻起,决定了,我爱你。
此后,你于我,是永不崩溃的高地。
后来我发现,我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校董的女儿,企业家的女儿。
太遥远。
离我太遥远。
梦想太过于遥远。
但书中说: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我有了目标,整个人焕然一新。
小熊老师让每个人定立自己的理想目标院校时,我把临熙大学那澄澈的绿色琉璃瓦澄澈的标志性建筑物打印出来,张贴在我的课桌上。
那段时间,我比全校任何一个学生进班都要早、比任何一个学生回寝室都要晚。
大约是“苦心人、天不负”,我从年级的一百名开外,一下子考了年级第二。
是的,第一名是沈长赢。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学习的天赋是有差距的。
我当时飘得很厉害,以为追上比我多几十分的沈长赢,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于是刻苦更甚,成绩也稳定在全校前十。
打电话给母亲说我的成绩时,她总是说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连同电话忙音一起截断的,还有我倾诉的欲望。
后来我不给她打电话了,她又开始说,我不给她打电话。
我只能在周日下午,排着长队,再给她打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叙说,她和我爸爸中午只吃一碗面条,再配两个白馍,欠了好多债。这一阵儿,转不了钱给你了,你先跟同学老师借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个男的打她了。
我问:那你离婚吗?
她说:不。
为什么不呢?
温煦的妈妈在温煦爸爸第一次对她动手时就离婚了。
为什么我妈妈不呢?
跟我说,我要做些什么呢。
我对着学校的电话墙愣了许久,用大拇指指甲把墙皮一点点抠下来,额外给学校干装修。
挂了电话,我在心烦意乱与心血来潮中去了峰回公园溜达。
看自然比和人说话愉悦多了。
走过绿木葱郁的桥洞,去的路上,马路右边一溜按摩采耳摊位,间或有一些算命的老者。
我侧脸向左,避开预知命运的能力。
躺在公园椅子上听鸟叫时,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掉进了河里,汪汪地叫着。
我起身。
看样子,它的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小狗有钱吗?
小狗没有钱。
但我喜欢小狗。
这一条理由,我跳了下去。
我在水中起起伏伏昏昏沉沉,近乎眩晕。
-
“求生本能让我出色地完成了这次营救任务。”
把小狗救上来的时候,它在我怀里颤抖,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我当时,好想养它。
但天方夜谭,我连自己今天晚上的这一顿都发愁。
它也不是我的。
没一会儿,它的主人就来了。
女人穿着版型挺括的西装,看着像是开完什么会议赶过来的。
我认识她。沈陶然,我们学校的名誉校董,金澄酒业的董事长,赞助了抚州二中五个白杨重点班的人。
我忽然想起我来到二中的因果——
那年中考,我考了703分,全市第862名。
体育老师兼语文老师的班主任樊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恭喜你啊,二中对700分以上的人有政策,包车带你们去南城玩五天,免费的,包吃住。这周六早晨7点半,不要忘记来学校集合。”
我欣喜异常。南城是大城市,是徽州人的心中省会。
怕出去玩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斥巨资买了两身衣服。
那个周六的早晨下了很大的雨,我早早从家出发,撑着伞走了5公里,快到学校的时候,樊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政策。金澄酒业公司说的是考705以上分数的人。”
后来我知道,天上不会有免费的馅饼。
二中虽然是省级示范高中,但已经很久没出过好成绩了。
二中想提高生源的分数,金澄酒业想提升社会名誉,于是乎,有了这样一个政策,招揽好苗子去上二中。
去南城的名额够了,我的分数不够,我落魄回去。
填志愿的时候,樊老师让填二中,我分数够不着一中,于是第一志愿就填了二中,二中免了我的学费。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有师资力量更强大、成绩也耀眼许多的三中,同样免学费。
三中和我们不是一个区的,我以为只能填自己区的学校。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稀里糊涂到了二中。
此刻,我在沈陶然面前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因为对方还有一个身份——沈清还的母亲。
原来小狗有钱。
我把湿漉漉的小狗还给她,她丝毫不在意它身上的脏污水渍,把它抱进怀里朝它心疼地说:“怎么掉下去了啊豆豆。”
我微微笑了一下——小狗果然叫豆豆。
“谢谢你啊,真的很感谢,如果不是你,它不一定能活。”
“没关系的,小事。”
儿化音没被我从容地发出来。
“一定要谢谢的,豆豆是我们的家人。”沈董事长看着我,然后对秘书说了什么话。
秘书便从包里拿出来沓钱,递给了我。
一共有两万。
我为什么知道?
我收下了那笔钱,后来数了数,够我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了。
沈陶然微低着头,又说:“真是谢谢你了,要是它今天没被你救上来,家里人该伤心了。”
她很客气,客气到有些和煦和温暖了。
一开始我没要她的钱。
推拒了一番,沈陶然说:“一定要收下,不然做好事不要报酬,以后做好事的人不就少了吗?”
我想了想,知道她在说子贡赎人的故事。
湿淋淋的衣服贴得我的身体有些难受,我朝沈陶然鞠躬,接过钱,说:“谢谢您,那我就收下了。”
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暗恋的沈清还正从另一辆奔驰车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