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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一群垃圾 ...


  •   林尧无声地将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因迟玉出现又消失而翻涌的混乱思绪。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空无一人的身后收回,死死钉在吴公公枯瘦的脊背上。

      迟玉为何而来?为何离开?此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前方那道摇曳的、如同地狱入口标识的昏黄火光。

      吴公公并未回头,仿佛对身后多出又消失的一个人影毫无察觉,又或是深谙这暗枢狱的规则。

      多问一句,便是多一分死气。

      他只是将本就佝偻的身形压得更低,脚步放得更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无声无息地向前挪去。

      那点昏黄的光晕逐渐扩大,显露出一个更为开阔、人工痕迹也更重的石厅。

      空气不再仅仅是恶臭,更添了一种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一种□□焦糊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浓烈的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比溶洞通道里更加令人窒息。

      哀嚎和铁链声在这里变得清晰而具体,不再是背景的嗡鸣,而是来自四面八方、近在咫尺的绝望嘶吼,每一次撞击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头骨上。

      石厅的入口,就是那昏黄火光的来源。

      两侧石壁上,巨大的铁盆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火舌舔舐着盆边悬挂的、不知是什么动物油脂熬制的黑色块状物,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腾起阵阵浓烟。

      火光跳跃,将入口处映照得如同鬼域。

      而把守着这真正地狱入口的,是四个人。

      他们并非穿着统一的狱卒服饰,而是身披着磨损严重的暗色皮甲,样式古怪,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洗刷不净的污渍。

      腰间悬着的不是寻常刀剑,而是形状狰狞的钩爪、短柄的沉重铁锤,以及带着倒刺的、仿佛专门用来剥皮抽筋的弯刃。

      火光映照下,他们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眼神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惯了血肉模糊的漠然,如同打量待宰牲畜。

      最外侧的一个,脸上横亘着一道从额角撕裂至嘴角的陈旧疤痕,随着他咀嚼某种东西的动作,疤痕像活物般扭曲蠕动。

      另一个,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沾满黑红色污垢的布,擦拭着手中一根尖端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的尖刺。

      这才是祖母口中“真正从血里滚出来的煞星”。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是浓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煞气和死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吴公公的脚步在踏入火光照耀范围前彻底停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不适,然后,他微微挺直了一点佝偻的腰背,脸上瞬间堆起一种属于宫中底层老油子的、带着几分谄媚又带着几分麻木的假笑,声音也拔高了一些,不再是耳语,而是带着一种刻意尖细的腔调:

      “几位爷辛苦!杂家是司礼监的吴有德,奉上头的差遣,带这小崽子去‘玄’字七号那边清理一下秽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般,从袖中滑出两样东西。

      一枚和开启石门时类似的、但形制略小的令牌,以及一个沉甸甸的、鼓囊囊的粗布小袋。

      令牌在火光下闪过一道暗哑的光泽,他恭敬地双手捧起,递向离得最近的那个脸上有疤的守卫。

      同时,那装着硬物的粗布袋子,被他极其隐蔽地、借着递令牌的动作,巧妙地塞进了疤脸守卫的皮甲缝隙里。

      疤脸守卫的目光像冰冷的铁钩,先在吴公公脸上刮过,然后落在林尧身上。

      那目光带着实质的重量和寒意,几乎要将她身上那层薄薄的伪装刺穿。

      她死死低着头,只能看到对方沾满泥泞和深色污渍的沉重靴尖。她强迫自己的呼吸放轻、再放轻,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不让它们有一丝。

      守卫粗糙的手指捏起令牌,凑到火光下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路,又掂量了一下皮甲缝隙里那袋东西的分量。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

      然后,他随手将令牌抛还给吴公公,目光却依旧钉在林尧身上。

      “生面孔?”疤脸守卫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玩味。

      吴公公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深了,腰也弯得更低:“回爷的话,是刚拨到杂家手底下的小崽子,笨手笨脚,没见过世面,带他进来开开眼,也顺便……干点脏活累活,练练胆子。”

      他侧身,状似不经意地挡了挡林尧,“这不,刚进来就被味儿冲得差点吐了,没出息的东西!”

      守卫的目光在林尧那身明显不合体、沾满污渍的太监服上又扫了两圈,似乎在评估这个“小崽子”是否真的只是个倒霉的新手。

      林尧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自己脖颈处游移。

      她屏住呼吸,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吓破胆、又被恶臭熏得头晕眼花的小太监,甚至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石厅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凄厉、非人般的嚎叫,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可怕声响和守卫们粗野的呵斥狂笑。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声响打破了门口的凝滞。

      疤脸守卫似乎被里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咧开嘴,那道狰狞的疤痕扭曲出一个残酷的弧度,露出焦黄的牙齿,像是想起了什么愉悦的事情。

      他不再看林尧,而是朝着里面扬了扬下巴,对吴公公道:“‘玄’字七号?呵,里面那位送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真是个废物,上面还说要好好关照一下。今天倒是‘热闹’了,全赶在一块了,手脚麻利点,别碍着爷们‘办正事’。”

      “是是是,谢爷通融!杂家省得,省得!”

      吴公公连声应着,如蒙大赦,一把扯住林尧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拽着她就要往里走。

      “慢着。”另一个正在擦拭毒刺的守卫突然开口,声音阴冷。

      他抬起头,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尧。

      “这小太监,看着细皮嫩肉的。”

      他往前踏了一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抬起头来,让爷瞧瞧。”

      林尧的心脏猛地一沉,瞬间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她知道,一旦抬头,自己绝非太监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无遗!

      吴公公的身体也骤然僵硬,他握着林尧胳膊的手收得更紧,指节发白,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

      他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爷说笑了,就是个粗使的蠢笨小子,没见过光,胆子比耗子还小,哪有什么好瞧的?莫污了爷的眼……”

      “让你抬头!”

      那守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手中的毒刺也微微抬了起来,尖端幽蓝的光芒在火光下闪烁,如同毒蛇的信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石厅一侧墙壁上一支燃烧的火把,不知是因为油脂耗尽还是被阴风吹动,火焰猛地剧烈摇曳了几下,骤然熄灭!

      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部分视线,也带来一阵短暂的混乱和呛咳。

      “妈的!晦气!”疤脸守卫骂了一声,注意力被转移。

      吴公公反应快得惊人。

      就在火把熄灭、光线骤然昏暗、守卫视线受阻的刹那,他猛地用力,几乎是拖着林尧,像一道影子般,飞快地、无声地融入了石厅内更加浓重、更加混乱的黑暗之中。

      林尧只觉眼前一花,耳畔是守卫恼怒的咒骂和火把熄灭带来的短暂骚动,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向前踉跄。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吴公公拽离了那几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死亡视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暗枢狱真正的核心牢区。

      身后的火光和人声迅速远去、模糊,但那股被毒蛇盯上的寒意,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林尧的背上。

      吴公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他在黑暗中穿梭,熟练地避开地上的障碍和可能存在的陷阱,只留下急促压抑的喘息声。

      直到彻底远离了入口守卫的视线范围,躲进一处凹陷的石壁阴影里,他才猛地停下,松开林尧的胳膊,自己扶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因后怕而微微颤抖。

      “……迟姑娘……”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刚才……刚才……你看到了?这就是暗枢狱!这里的人……都是疯子!都是恶鬼!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林尧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粗糙的岩石硌着后背,才找回一丝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抬头望向吴公公,火光在他惊魂未定的眼中跳跃,映照出深深的恐惧。

      她轻点了点头,而后轻笑一声,突然提了句毫不相干的话:“皇帝的私狱吗?竟也这么让人觉得……”

      后面几个字太轻,轻到吴公公听不清也不敢听清,若细听,便能知道。

      “垃圾吗?呵!”

      刚才那短暂的对峙,那冰冷的审视,那淬毒的尖刺,还有那守卫眼中纯粹的、对生命的漠然以及吴公公那递过去的粗布袋子……

      这比任何机关、任何恶臭、任何哀嚎都更直接地让她感觉到恶心,这银钱世相,真是让人感觉不适啊。

      林尧舔了舔嘴唇。

      暗枢狱吗?皇帝的私狱?这里不仅囚禁着犯人,更豢养着看守犯人的、甚至比犯人更贪婪的……垃圾!

      她望向更深、更暗、充斥着无尽痛苦呻吟的牢区深处。

      皇帝对阿嗔究竟是各种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焦糊和绝望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

      “吴公公,”她的声音终于找回来,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继续带路。去‘玄’字七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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