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江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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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整个家里总是格外的静谧呢。
阿姨已经走了，家里空荡荡的。
梁和栋也才刚回了消息。
“我们一起加油。”
这个人，说不定还在做着高考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单纯美好的梦呢。
对啊，他和她不一样，梁和栋也同样拥有着简单却又珍贵的幸福，他拥有着一个如此深爱他的妈妈。
他拥有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但她不同，她没有那么遥远的未来，孑然一身，却连最后的栖身之处都将失去。
真是讽刺。原本，她只想逃离的这栋房子，现在却变成了她唯一的藏身之处。
江雾缓缓拉开书桌旁紧闭的窗户，清风徐来，带着几分惬意。
原来家里是如此的闷热的吗？
今天晚上的天气格外的清爽，那个方向的天空往常是被云层盖住了的吧，今天倒是能看见星星了。
还以为，今天会下雨呢。
下雨，雨水应该会很快把痕迹冲走吧，这样子也免了打扫了。
拉过书桌前的椅子，江雾踩了上去，借着椅子高度顺势背坐到了窗台上。
她回头瞟了一眼桌上的遗书，嘴角扯过一丝嘲讽的笑。
这样子，就能很快的定性事件了吧。不拖累任何人的，属于她的平淡而沉寂的结局。
扯过架在眼前的眼镜，随意的丢在书桌上。
这个高度，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摔得稀碎吧，带着眼镜的话，说不定会戳进脸里。那样看起来应该会吓到人吧。
她还特意穿好了衣服和舒服的长裤。这样就不至于那么难看吧？
闭上眼睛，就只能听见声音呢。隔壁楼梯走道那家人，又在辅导小孩作业呢，吵吵闹闹的。从远处巷子口传来的摊贩吆喝的买卖声。这个点了，还没收摊吗？啊，还闻到了熟悉粉面的味道呢。太好了，这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转过头去，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人烟稀少。只是偶尔有几辆车从明雁路穿过。路灯那么明亮，会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吧她记得。
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啊，是梁和栋？
这个点，竟然打电话过来了。该说他敏锐呢，还是说他笨呢？
温柔的他救不了任何人，温柔与善良是救不了任何人的。他帮不了她，她也无法完成自救。
即使他们的相遇有意义，也只是平添寂寞罢了。
那就拉黑他吧。这样就不会打来了。
啊，从远处那辆车下来的似乎是一对情侣，明明刚才都在吵架，现在倒是抱在一起了？那个告示牌，好像几天前就挂在那里了吧，欢迎高考考生？还有嬉笑声从那边传来呢。
大家好像都拥有美好的未来，简单的幸福呢。让人羡慕。
只有她，无人注意，到最后仍然只有她独自一个人。
明明差一点，她都决定要坚强的活下去了。
可现实总是如此的残忍。
爸爸，爸爸也过得很好呢。站在刘阿姨身边的样子，那么耀眼。江河也是，开朗又活泼……
那些都是不容旁人打扰的属于别人的幸福。要是是我就好了，能无忧无虑的被爸爸抱在怀里，能被刘阿姨亲昵的摸头亲吻……的是我，该有多好啊……
而不是听何向华尖叫的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罢休”，更不是被王令成无时无刻不在的眼神下战栗、恐惧。
真的是好笑，在何向华疯狂的大骂着“你是不是贱？为什么和老师谈恋爱？”的时候，王令成竟然在维护我。
一直以为他除了沉默，不会再做其他事了呢。
好痛苦啊，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梁和栋忽视我，陆远渚抛弃我，我的妈妈不爱我，我的爸爸离开我。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踏入世间都是来受苦的。明明所有人都是罪人。
他们相互猜忌，陷害，嫉妒。他们同样是罪人。
那为什么只有我，无论怎样都得不到幸福？这个世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得解脱。
风吹的好冷啊。
跳下去，一定很痛吧。好孤独啊。要独自一人死去。泪水模糊双眼。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即使她这般的痛苦也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迎来结束。
如果，楼梯间那站5楼的感应灯，亮的话，就跳下去吧。她向自己这样约定着。
好像有警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无所谓了，这些事情都和她无关。
江雾将身体调转方向，背对着房间，将腿搭在窗户外。
可思索了一下，正面着地的话，脸会很痛吧，却还是将身体转回去了。
感受着风，侧着脸，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不知何时会亮起的感应灯，应该很快了吧。
5楼那户人家，一般都是这个点回来的呀。
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江雾皱着眉。
难道梁和栋换了个号码打过来？她不耐烦的看向手机，上面却显示着一个不可能的名字——爸爸。
江雾震惊的几乎要将手里的手机脱落，但最终还是紧紧的抓住亮屏的手机，按了接通键。
爸爸很久没有打来过电话了呢。不接的话，他会伤心的吧。
“喂？小雾啊？！小雾在吗？”江楚山关切的声音从手机的听筒传来，无端惹人落泪。
“爸爸，是我。”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让江楚山听出异样。
“小雾啊，爸爸……爸爸很想你。”江楚山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
眼泪一瞬间就夺眶而出，江雾将手机拿远，不让自己抽泣的声音被录进手机：“嗯。”
“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什么都可以和爸爸说的。没关系的，爸爸一直怕打扰到你。怕你嫌爸爸烦，爸爸也没怎么打电话给你。”
“是爸爸对不住你啊，小雾。”
啊，爸爸也能，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呢。
多么巧合。
要是能再早一点就好了爸爸。要是你能……
“爸爸……”
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和警车的鸣笛声同时出现，像是一场混乱的音乐剧，冲突又割裂。
楼梯那边传来什么人的呼喊。
“小雾啊，以后，跟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爸爸……真的很想你。”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可……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啊，爸爸。高考结束，明雁路这栋房子就会被妈妈卖掉。到时候，如果真的……我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她只能哭，只能控诉。
对啊，如果到时候再次被抛弃，她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她害怕，恐惧。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将未知的未来握在自己手里。
是警察来了吗？地下也闹哄哄的。
上楼的声音很响，点亮了5楼楼梯间的感应灯。
江雾沉默的望着那盏灯。
啊，这种时候，却亮起了呢。
可她又为什么没办法挂掉这个电话呢？是因为爸爸久违的声音吗？
她不是，想要解脱吗？现在却迟疑。
“小雾啊，不要做傻事。爸爸……一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可是爸爸，我一点都不幸福。”警察的呼喊声和撞门声一直在迫近，江雾紧紧的握住耳边的手机。
啪——本就不牢固的老式居民锁被砸开，穿着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
整栋楼忽然热闹起来，邻居的灯也都打开了。
楼下甚至也聚集起人来。
明雁路，也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吗？这里明明一直都很静谧。被人们抛弃的老城区，少有人烟的老式居民楼……
是她打破了这份静谧，此刻又觉得有些抱歉呢。
“别过来。”江雾将视线移回家里，转过脸去，冲进来的人厉声大叫着，“你们再向前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小雾！你能相信爸爸吗？以后无论怎样，爸爸都不会松开你的手了。爸爸，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听到江雾的话，江楚山的声音明显慌乱起来。
“小姑娘，你要冷静。”打头阵的那名警察似乎正掂量着如何靠近，如何拖住她，边说着边靠近。
“你们别过来。”江雾谨慎的盯着面前步步紧逼的警察，微微松开原本紧抓着两侧窗户的双手，整个人微微往外倾斜。
她确认过，老街这里种了很多树，无法完全放下那么大一个救生安全垫。
“爸爸，你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打电话过来呢？如果早一点。早一点，该有多好。多陪陪我，多听听我说话……那么多次，希望有人能来帮帮我，都没有。”
说完，便向后甩开了电话，便闭上了眼睛。
对啊，一切都迟了。
原本，她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她哪儿还有什么勇气重新开始。
那个家，是属于江河的。她的家，也最终会变成别人的房子。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一个难以自救却又渴望被拯救的愚人。
整个人重心偏移，向窗外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为首的警察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松开，快步向前，向她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她无力的胳膊。
“没用的。你一个人根本拉不住我。”江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双手交汇之处。
汗水会让摩擦力变小，一整个人体的重量，他一个人根本承受不起。
江雾甚至轻轻摆动着手，想要挣脱那只有力的大手。胳膊因为承受不该承受的重力，只余下钝痛。
这样，会脱臼的吧。
“不会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打电话报警的是一个男生。他一直在和我们警方联系，为我们提供地址。是他，他一定要我们尽快过来。他说一定要救你。”那个警察这样说着，后面另一个警察也伸出手来帮忙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才会有警察过来。她还在想到底是谁报了警。她甚至以为路过被吓到的路人呢。
是你吧，梁和栋。
谢谢你。直到最后一刻，都想着拯救我。
是看到那些草稿纸了吗？
只可惜，她可能，没办法亲口对他说出谢谢了。
那个警察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了，手一直在脱力。
“谢谢你们。”江雾望着上方脸涨的通红的警察，“也帮我谢谢那个报警的人。”
“感谢的话……要亲自说……才足够有力。”警察还在安慰着她，希望能激发她求生的斗志。
江雾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只手带来的力量慢慢变小，不再说话。手臂的疼痛宣告着力度的极限，让她半侧肩膀几乎麻木。
风轻轻拂过她的身体，耳边是人群的喧哗。
她是水中任意荡漾的浮萍，是被风裹挟落下的雨滴。
几乎就是在那一刹那，紧握的双手瞬间脱力、松开。身体如愿以偿的下垂，恐惧这时从心中快速升起。
原来，真的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她。
这才是属于她的结局不是吗？
亲自写好的剧本，冰冷而死寂的结局。不确定的昏暗的未来、沉默冷漠到令人窒息的教室、尖锐刺耳的恶语、空荡如死亡一般安静的家里、她残破不堪的内心……
这些都将不复存在，她会迎来解脱。
可这样想着的她却没有听到意料中喧嚣的风声和刺痛的耳鸣，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什么时候呢？消防员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是因为外面太吵闹了吗？
所以她忽视了这一点吗？
还是说，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死呢？
她不知道。因为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喂！她晕过去了。快叫救护车！”
那个怀抱真是温暖啊。好温暖啊，和冰冷空无一人的家完全不一样呢。
人，是这么温暖的吗？
真好啊。这一次，真的有人能救下她了。明明那么多次，她都幻想着这样的时刻。
其实她很害怕死去啊，害怕冰冷的鲜血，害怕疼痛。她一直以来都是个胆小的懦夫啊。
明明爬上去的时候，那么高，她也很害怕。
可仍然没有人发现她。
她一直希望有人能突然出现的，像英雄一样将她救下。她原本就是如此懦弱的人啊。
她是如此的怯弱，一个电话、一句话。一个简单的怀抱就能拯救她、阻止她。
因为她一直明明都想活着的啊，可却又只能选择死去。
没有人将她拥入怀中，没有人拉她一把，父亲也不会打电话过来，母亲将她忘在一边，所以她才会选择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直到有路过的人发现她的尸体。
这是她写好的剧本，却没有发生。
像是无数的巧合同时发生，拉住了她，拯救了失控的她。
命运，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让世人饱受磨难与痛苦却又恰如其分的给予救赎。
仅仅是被人拥抱，被人安慰，被人需要，就能重新认同自己活下去。
人真是单纯却懦弱呢。
人生总是，如此愚弄人。
她此刻却又能如此幸运。此刻，她又能得到眷顾了。
多么美好的巧合。
劫后余生的精神高度紧张让她其实早已不堪重负，就这样昏迷了。
——
梁和栋是在接到电话后直接赶到医院的。
在急诊室门口，他就遇见警察了。确认是他报的警之后警察便说稍后看见病人之后就要去警察局一趟做一下笔录。他胡乱的应付着，匆忙的向护士指出的方向找去。
啊——她还活着啊。
她就那样躺在那里，却不再冰冷僵硬。身体也没有扭曲变形，没有浑身布满血迹。
她的手是温热的，是软的。呼吸是平缓。太好了，她还活着。
泪水夺眶而出。
“我赢了。打赌，是我赢了。”他几近癫狂，毫不顾及形象的崩溃大哭。
终于救下她了，终于。
这一次，没有不顾她嘶声呐喊的求救。这一次，他是真的救下她了。
江雾的眼皮颤了颤，似乎要醒来。
“我们约定好了的，我听见你的求救了。所以，我一定会救你。我们一定会一起考出这个地方的。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下。忍耐不了崩溃大哭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不要独自一个人难过。让我陪着你。”
“对不起，那时候丢下你一个人。夜晚，被关起来的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我忽略了，让你变得一个人。明明是我，要陪在你身边。可我却自顾自的忙碌又消失，对你不管不顾。”梁和栋紧紧的握住江雾的手，诉说着满腔的情感。
“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对不起。请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江雾。请你，和我一起，活下去。”
泪水缓缓划过她的脸庞，落入发间。
梁和栋感受到手上的传来轻轻握紧的力量。
是的，她听到了。她也活下来了。
这一次，他救下了她。
梁和栋如释重负般瘫倒在江雾的病床前，松懈的感受着从手里传来的力量。
剧烈的阵痛突然就凭空出现，席卷梁和栋的大脑，弹指间思维就被剥夺，眼前一黑，他就这样昏迷。
所有的声音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听不见任何声响。
四肢传来尖锐的痛感，胸腔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感觉所有的器官都扭在一起了，全身上下却好像都被僵硬的固定住了，难以动弹。
这时却有了声音，滴——滴滴——滴——滴——滴——
是心电仪？
“心脏重新跳动了！”梁和栋听到有人激动的声音。
但很快，声音也隐没在一片虚无之中，他也再一次陷入昏迷。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他才重新醒来。
起初，他完全动不了。也感受不到四肢，似乎连脖颈都顶着支架。全身上下插着管子，带着呼吸机。
明明能感受到脖子上沉重的支架，可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无法感知四肢。
或许他伤的太重了吧。他这样想着。
一切声音都很模糊，离他那么远，不那么真切。
直到，意识完全清醒。他才渐渐听清那些声音。那是母亲无声的哭泣。还有父亲……爷爷奶奶……其他人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哭泣。
为什么在哭泣？不要哭泣。他没事的。
梁和栋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却也什么也说不出口。
原来痛到极致，身体会变得麻木的。
好像过了很久，旁边照顾的人也换一波又一波。
明明，他想要分享喜悦。他救下江雾了。那绝对是真的。那双手如此温暖，那份触感如此真实。她一定活下来了。
无数次，他想告诉在旁边无声守夜的陈笑川，想告诉流泪的母亲，想告诉其他人。
但是他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没办法他只好重新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梦境。
朦胧梦境里，他似乎是在某个学校的门口，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
是在等人吗？
梁和栋这样想着，却忽然被蒙住了的眼睛，眼前一黑，只有指缝里透露出一些光来。有人攀上了他的后背，抱住了他。他整个人往后仰，一时间差点摔倒。
“猜猜我是谁？”是她的声音，带着雀跃的笑意。
“小心点，会摔跤的。”听见自己也笑着回答，语气温柔。
“等很久了吗？”被蒙住的双眼被放开，她也顺势跳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
“没有，刚来。”
“是吗？”她的语气带着迟疑，却很快作罢，自然的牵过他的手，向前走。热度从手心传来，温暖而又熟悉。
“你手心都有汗呢。下次说谎注意点。算了，走吧，好不容易放假。”
“嗯，对不起。”他温柔的回应着她，轻轻的回握住她的手。
她转过头来。梁和栋这才重新看清楚她的脸。
她——似乎是更成熟的样子了。她摘掉了眼睛，露出了那宛如明月一般明亮的眼睛，盘起了头发，鬓角的头发似乎也卷过，带着一丝俏皮，身着一条修身的连衣裙。好像还化了妆，那么耀眼，让人移不开眼睛。
“谢谢你，梁和栋。”她的眼神盛满了幸福和笑意，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浸满了爱意。
她在看他。
“不用谢。”他听见自己这样说。“还有……”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江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