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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完结] ...

  •   1

      这儿冬日的风太利,刀子似的,从鼻子贯进去,再从嘴巴里呼出一口冷烟,能将人心肝肺都冻得梆硬再划开,可这般无情的风比起萧赫来,居然还要多几分温情。

      “打死这个贱婢,竟敢污了我家小姐的鞋!”

      我迷茫地眼瞧着自己被压在了地上,头磕在雪水里,我打了几个寒颤,棍子落下的时候,我回魂了,继而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

      手指死命攥着,指甲陷进了肉里,疼啊,风也疼,雪也疼,疼痛钻进身体里,像蜈蚣一样乱爬,我呼出一口寒气,支起眼睛来透过碎发,看见一双靴子走进了。

      “怎么回事?”

      棍子停了,身上的束缚也松了,我龇牙咧嘴地翻了个滚,痛哭流涕大喊:“萧赫,你救救我,我要被打死了!”

      他一向说我是没脸没皮的人,玩笑话也好,真心也罢,我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要求他救命。

      那楚家小姐蹙起了娇气的眉,一张芙蓉面皮底下是活脱脱的恶人相,故意拌了我一脚不说,现在还打了我两棍子,天王老爷来了也没我冤枉。

      “王爷,你可得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了,不长眼睛便罢了,还出口不逊。”她轻轻地哼了声,我哆嗦着不敢看她。

      萧赫一等一英俊面孔上露出浅薄的一抹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消消气。”

      我看着他贴近了那楚家小姐,还亲昵地说着话,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我低下头,安慰自己:萧赫说过,他们不过是做戏罢了,我得体谅他。

      可我突然又想到了阿爹,阿爹常说我脑子不灵光,叫我处事多加小心,外面是吃人的,可不比蛊寨,我想着想着落下了泪,疼痛超出了我的忍耐范围,叫我无比渴望回到温暖的地方。

      脚步声逐渐离去,下人们朝我看了眼,颇为晦气地啐了两口,他们一向看不惯我,下的也是死手,我胆颤地埋在雪里,这雪下得厚,冻得人脑袋不清醒,可幸好是这雪,否则我还得痛上好一阵。

      2

      萧赫已同那人面兽心的楚小姐离开,我在原地折腾好一会儿才踉跄着爬起来,怪我脑子混乱,怀里捂得热乎的东西啪地掉了下去,我怪叫一声,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在雪地里刨挖着,眼前一片模糊,我只看到自己冻得青紫的手。

      那可不能掉!那是我要送给萧赫生辰的礼物。

      终于,我在胡乱摸索中找到了它,我将它捧起,那是一个木制的兔子,模样精巧,是我反复打磨得到的宝物。

      萧赫喜欢兔子,他来蛊寨的时候就带了一只毛白似雪的兔子,后来那兔子死了,萧赫实打实地消沉了几日,我在蛊山待了两日,一身狼狈地逮了两只野兔子送给他,可惜他爱的是白兔子,不是我捉的灰兔,我算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今日正是萧赫的生辰,他告诫我不要踏出那个偏僻院子,我平日都听他,可今日我需得将这木兔子送给他。

      3

      我强撑着起身,吐着寒气蹲守在萧赫的院子外面,我可不敢再靠前,里面的人不待见我,有个牙尖嘴利的嬷嬷会拧着我的耳朵,戳我的脑门骂我是个贱人,想想都可怕。

      终于我见到了萧赫,我兴奋地跑出去拦住了他,幸好他是一个人,他撑着把竹伞,面容俊雅极了,与我是一个天一个地,我低头看了眼我的打扮,真够寒酸的,我感到羞赧和不知所措。

      “许皖,我说过让你不要出来。”

      萧赫的声音清雅极了,我喜欢他的声音,就是听一百遍也不会腻,从前在蛊寨的时候我日日跟着他逗他,在他面前耍宝,就为了听他讲话,若是能见他笑上一笑,那么我一整天都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我瑟缩一下,匆忙解释:“我知道,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我双手捧着木兔子递给他,我快冷得受不住了,身体一阵阵地发抖,蛊寨的冬天也冷,我那时野惯了,皮糙肉厚得很,可现在不行,光这两件衣服抵挡不住,我盼望萧赫接过去,我好回到黑屋子里御寒。

      萧赫冷哼一声,他锐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我直觉自己像一个物品,气血翻涌,我手一颤,兔子掉了。

      “别做多余的事。”他轻飘飘地移开视线,“这晋王府不是你的蛊寨,容不得你撒野胡闹,况且当年不就是你下的毒手么。”

      4

      我惊愕地抬起头,眼前一片眩晕,我咬紧牙关道:“你说是我下的毒手?萧赫,我没有。”

      他寒声打断我,“还要狡辩,许皖,你可真会装可怜,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情,现在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后退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也许是时间过得太快,我只依稀记得当年萧赫对我并没有这般残忍,可自从我入了这晋王府,自从蛊寨被大火焚烧,自从阿爹死后,自从......

      眼前一黑,我只看到萧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天旋地转,一切兵荒马乱,冰冷彻底淹没了我。

      5

      “萧赫!”我蹦跳着靠近坐在藤椅上的少年,他冷白的脸,玉人一般。

      阿爹正给他诊脉,见我风风火火的呵斥我:“像什么话,姑娘家家的,安分点。”

      我缩了缩脖子,轻手轻脚地坐在旁边看萧赫,萧赫悄悄地向我递了个眼神,我的心砰砰地跳动,躲在后头给他打手势。

      我问他,去不去蛊山玩。

      他轻点了头,我立刻欢呼雀跃起来,阿爹扭头对我吹鼻子瞪眼,我顿时蔫巴了讨好地笑。

      蛊寨说大不大,藏于蛊山之中,多年来避而不出自给自足,听说先祖是为躲避战乱,而后因蛊山中毒虫居多,当年避难中有个来自苗疆的奇人,他得了蛊术的传承,在此地深耕后借由此地毒虫得到蛊物发展蛊术。

      这故事我早听了八百回,不过萧赫很喜欢,因此我也说了八百回,可我一点不觉得烦。

      6

      萧赫是在三年前来到蛊寨的,他只身前来,衣着破烂却不遮华贵,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人,这个有钱的小公子一身病,也不知他是哪来的毅力翻身越岭来到蛊寨的。

      最好笑的是,他这般狼狈,却还将一只兔子喂得饱饱的。

      蛊寨都是热心人,对萧赫都上心,除了一个人。

      “你先出去,我同阿皖说些话。”阿爹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萧赫走了后,我不安分地往外面瞄他的身影,阿爹对我道:“许皖。”

      “啊?”大事不好,阿爹叫我全名一向没有好事。

      阿爹是蛊师,是寨里唯一的医师,也是蛊寨的话事人,他平日里笑笑呵呵的,高大壮实好比千年老木头,可一旦沉下脸,却比雷公还要吓人,不仅下雨,还要打雷。

      我迅速地在心里思索自己在哪里招惹了他。

      阿爹说:“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我知道。”我怯声道。

      萧赫跟我不是一路人,这小小的蛊寨留不住他。

      阿爹沉默半晌,又道:“你可要跟他走?”

      我又啊了声,低着头沉思,慢慢说:“不,我的病......”

      他急了,我赶忙闭上嘴,笑着说:“我不会走的,我会留在蛊寨。”

      阿爹叹了一气,朝我挥挥手,“去找他吧。”

      我欢快地走了,他在我背后说了一句话,“阿皖,我替你留住他。”

      我疑惑地回头,阿爹面容肃穆,我站在原地,听见萧赫在叫我,于是我走了,我原先不该走的。

      7

      我同萧赫走在蛊寨的土路上,我对萧赫有说不完的话,大部分是在讲自己的事情,萧赫听我说,也不嫌我烦,路上我们遇上了连枝山,整个蛊寨最俊俏的人,他是阿爹的徒弟,只比我大两岁,我们一同长大,他也是唯一一个不待见萧赫的人。

      连枝山麦色皮肤是经历了蛊山风吹日晒的,他肌肉结实,轻薄的衣服因为汗水贴身显露出流畅的线条,他迈着笔直修长的腿走向我,先对着萧赫嗤了声,然后对我道:“去哪儿?”

      我笑嘻嘻地回答他:“去蛊山,同萧赫一起,我们要去抓一线天。”

      一线天是通身雪白的长虫,不常见,神奇的是哪怕将它身体剁成几段,他过了几天就能重新长出身体来,萧赫对此很感兴趣。”

      “我替你捉。”连枝山道。

      我道:“不行,我得自己抓,不说了,我们先走了。”

      说着便拉着萧赫离开,我知道连枝山讨厌萧赫,然而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毕竟连枝山是好大哥,他一直待我很好,也对其他很好,偏偏待萧赫十分恶劣。

      萧赫轻声道:“阿皖,枝山大哥是不是不喜我?”

      他脸上是受伤的表情,仿佛要碎掉了一般,我赶紧表忠心,“没事没事,枝山只是心情不好,他对其他人也这样。”

      萧赫清浅的眸子倒映着我的身影,他扯了一个笑,“阿皖,你叫得真亲昵。”

      8

      我觉得奇怪,将此掀开之后,我们到了蛊山,我废了老大的力气找一线天的身影,可找了两个时辰,带着萧赫兜来兜去,愣是连它的一个屁股都没摸到,不由得泄气得很。

      萧赫劝我不要找了,于是我们一同去看落日,微风呼呼地吹,有些凉意,我见萧赫身上衣服单薄,故意地挨着他的身体,嘴上说:“这样暖些,你要是发热了就不好了。”

      他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可并没有说什么,我们待了许久,他突然问我,“阿皖,我快要走了,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我嘴快,“不。”

      我从他身边离开,苦恼自己说这么直接,果然这一天是要来的,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瞥了眼他的侧颜,萧赫睫羽轻扇,我情不自禁地开声:“萧赫,留下来吧。”

      9

      萧赫没有回答我,我们沉默地走下山,走到山脚下之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在猝不及防之间,我只觉得额头一点温凉,脸上迅速涨红,我成了个哑巴,说不出话来。

      他放开了我,“我会回来的。”

      我讪讪地点头,不敢看他。

      我飘飘然地回去,在家门口见着连枝山,很明显他是专门侯在这里等我,我的脸还烧着,生怕他看出些什么来,于是低着头看地面,缩着脖子假装看不见连枝山。

      连枝山拦住我,“许皖。”

      又要大事不好了。

      “我看见了。”

      他扬起俊气的眉,不愉快的样子太显眼,我低声说:“枝山哥,你别告诉我阿爹。”

      “哼。”他重重地哼了声,“让萧赫走,不要试图挽留他,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我摸着脖子不知所措。

      他将我板正了,逼迫我看着他,他皱着眉,低声喊我的名字,“阿皖,别只看着他。”

      我手心里出了汗,局促地飘忽着视线,他不吭声了,最后他让我进屋,我回过头看他身影,不想与他对上视线,我慌乱地逃跑了。

      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在萧赫身上,可连枝山隐秘却炽热的情感还是将我烫到了,一颗心不能掰开了放两个地方,所以我只能选择看不见。

      10

      阿爹在屋里等我,我痛苦地发觉他老了,他呼唤我来到他面前,拉着我的手道:“你当真这么喜欢那小子?”

      他太直白了,我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梗着脖子红着脸僵硬地点头,他道:“真是孽缘。”

      “他,他真的要走了。”我说,心里面抽疼。

      “他不会走的。”阿爹说。

      这次谈话到此结束。

      11

      再睁眼,是兔子,萧赫抱着死兔子,冷眼看我,我害怕他的眼神,更害怕他怀里的兔子,他一声不吭地埋了兔子,拒绝我的接触。

      可过了两天,他恢复了先前对我的态度,我胆战心惊地接受他的示好,可总觉得哪里变了。

      12

      如阿爹所言,萧赫再没有提过要离开的事情,我逐渐抛开了害怕重新和萧赫玩闹在一起,我们在蛊山接吻,在落日之时拥抱。

      “我们成婚吧。”我贪心地对他说。

      他只是笑,默不作声地吻我。

      成婚前一天,萧赫让我和他一起上蛊山,问及原因,他道:“我们找那一线天找了许久,也许在今日能找到。”

      “为何?”

      他叹了声,“大约是因为,今日会成为我们最深刻的记忆。”

      我像吃了蜜一般,甜得乐不可支,然而我在心里反驳他,得等到明日成婚了才是我最深刻的记忆。

      13

      落日之前,我在一块石头下找到了一线天,我说这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最好的成婚礼物,我和萧赫牵手站在高处眺望蛊寨,他的手很冷,人比平时要沉默许多。

      蛊寨是渺小的,这渺小的一点往往在落日之后看不清楚,可今日,我看得格外清晰。

      火光倾天,浓烟死起,我腿软了,来不及多想便甩开萧赫往山下狂奔而去。

      蛊寨起了大火,尸体绊倒了我,我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向我的家,阿爹坐在他常坐的藤椅上,他低着头,我赤着脚走过去碰他,他倒下了,像一座大山在瞬间湮灭。

      我扑在他的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阿爹的血沾在我身上,我咬紧了牙关才不使自己晕倒,萧赫走到我身后,不可置信地道:“怎会如此?”

      他将我拉起,我全身都在颤抖,我紧拽着阿爹的手,我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跟着阿爹而离开了,萧赫抱住了我,“别怕,还有我。”

      我重复他的话,“我,还有你。”

      那一刻我安全成为了萧赫的附庸,我的身心全部属于他,我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萧赫会如何,我只有他,我只有他,我只有他。

      蛊寨除了我,其余的人,都死了。

      一伙边境的蛮子被官兵追赶来到蛊寨,他们将这里烧杀抢劫一空,我因为同萧赫一起躲过一劫,我没有见到连枝山的尸体,萧赫告诉我他被掳走了,我真正地孤立无援了,萧赫带我离开了蛊寨,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王爷,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残忍无情,才知道一个人可以变心变得这么快。

      14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恍惚地侧过头看到屋内华丽的装潢,这里不是我的黑屋子,我的黑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张薄床,一张薄被,一个薄的枕头,冬天寒冷,夏天憋闷,它决计没有这般舒适。

      我不安地翻了个身,然后肺里一阵胀痛,痛得我趴在床沿不断咳嗽,最后吐出一口黑血出来。

      萧赫推门而入,疾步来到我身边,他的脸阴沉地要滴下水来,我又咳嗽起来,等我又呕出一口黑血来,他抓住了的手臂,低吼:“许皖,你从哪里学的蛊术,想装死来骗我,我告诉你,没有可能!”

      我不知道他为何总觉得蛊术这么无所不能,我想说若是蛊术有用,那么我阿爹不会死,我也不会,可我说不出话来,我真的是快要死了。

      “我,我......”

      他极快地低下头覆在我的耳边,我感到他的面皮在颤抖,我强撑着说:“回,回家......”

      别让我死在这里,让我回到蛊寨,我要埋在蛊山,别让我在这,这人太冷,太无情,太痛,太苦。

      萧赫冷笑着告诉我,“你休想,许皖,你休想,你莫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闭上眼,昏昏沉沉地想,明明萧赫一直当我是个累赘,明明嫌我恶我,现在却摆出这副姿态,似乎他极想留住我一般。

      这外面的人,真是善变得很,变来变去,不知道哪个萧赫才是真正的萧赫。

      15

      每日的汤药让我痛不欲生,我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不断有医师进来为我诊脉,一个个摇头搭脑的,活像个木头人,他们当然不可能将我医好,这病是我从母胎就带着的,名副其实的怪病,平日里与正常人无异,可若是发起病来,那就是九死一生。

      这病一共发三次,我出生和十岁时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而现在它就是找我索命来了,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倒并没有什么不好,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挂念了。

      我每次睡着,萧赫来了就将我摇醒,他对我冷嘲热讽,说我一定是装病,直到我日渐消瘦下去,他才终于明白我是真的要死了。

      某个半夜,我惊醒过来发觉萧赫站在我身边,他比我还像个鬼,这段日子他也瘦了,一张冷脸可怕得很,我觉得自己窝囊,我都是个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我居然还会害怕他,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轻声说:“萧赫,你的兔子,不是我。”

      他坐在床边,将我的被角曳好,他声音沙哑,“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

      我恍惚地问,“你知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不回答,我说两句话就累了,干脆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我无助地睁眼,我看不清,可我知道这是什么,萧赫哭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越来越躲滴泪落在我脸上,我紧闭着嘴,他握紧了我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我瑟缩着要扯回来,他紧抓着,很快他道:“阿皖。”

      “我们成婚。”

      “不要。”我着急地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为何!你不是爱我吗!许皖,你不是爱我吗!”他怒吼。

      我哑然,一个劲地摇头,他愕然地站起身,我大喊:“我不爱,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萧赫踉跄着后退两步,“那你爱谁?连枝山?那个贱人?”

      连枝山?一个熟悉的名字,我呆滞,脑子里涌现了连枝山俊秀的面容,我终于想起了那日他说的话,我崩溃地喊,“连枝山,带我走,带我,带我回家,我不要,不要在这里了,回家,阿爹,阿爹救救我,救我......”

      我又哭又叫,哭着呕血,萧赫冲上来抱住我,我无法抵抗他,头晕目眩使我失去力气,萧赫似乎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16

      萧赫是认真的,他亲自替我换上了嫁衣,凤冠霞帔,装饰在我这副病架子上诡异得很,他搂抱着我,仿佛要让我永远禁锢住。

      我曾多渴望嫁给萧赫,而现在这一天来临了,我却感到荒谬,我将身上的衣服扯得零落,像个疯子一样在屋里大喊大叫。

      楚清霜冲进来给了我一巴掌,我被扇倒在地上,被打得眼冒金星,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她是那位给了我两棍子的楚小姐,想起来我瑟缩着,害怕她又给我两棍子。

      她撕我的衣服,念叨着:“你怎么配?你怎么配?你怎么配!”

      我赶紧不动弹让她帮忙脱衣服,天知道她来得多么及时,我真的受不了这个束缚了,这比寿衣还让我痛苦。

      萧赫黑着脸进来将楚清霜踹飞出去,我打了个颤,瞧瞧这人,前不久还是你侬我侬地共同撑伞,现在便成这样。

      我再次想起阿爹说的话,外面的人,可怕,还吃人。

      楚清霜狼狈地倒在地上呻吟,萧赫将我抱起,我缩在他的怀抱里,难受得皱起眉,他吻了我的眉心,哄着我叫我别怕,我不吭声,他真不知道我怕的是他吗?他不该是这么迟钝的一个人啊。

      女人尖锐的话刺进我的耳朵,“萧赫!好得很,你们好得很,你以为他是爱你吗,短命的贱人,是情蛊,是你那好爹给他下了蛊,才叫他现在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你,我早该杀了你!杀了你!”

      我怔住了,僵硬地看向楚清霜,她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恶鬼一般,情蛊,什么情蛊,从未有人跟我说过阿爹下了蛊。

      “闭嘴。”萧赫呵斥。

      楚清霜尖叫着,“好,我再告诉你!是他杀的你爹,都是他干的......”

      门闭上,我被抱着快步出了屋子,大雪纷飞,冷得吓人,萧赫低头看我,“她是个疯子。”

      我慢慢地抱住了头,我捂紧了耳朵,我无声地叫,涕泪四流。

      17

      萧赫囚禁了我。

      18

      我被锁进了名贵的牢笼里,他用各种药材给我吊命,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是萧赫做的,没有什么蛮子,都是他做的,我爱上的是一个让我家破人忙的仇人。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质问他,“我到底对不起你什么,啊啊,阿爹救了你啊,蛊寨的人,你杀了他们,是你做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比我更疯,“你信她,还是信我?不是我做的。”

      我们两嗑得头破血流,我魔怔一般回忆起每个细节,阿爹说的话如一道霹雳在我脑子里炸得轰响。

      阿爹撒谎了,根本没有什么情蛊,这不过是让萧赫留下来的谎言。

      我痛苦地撞墙,萧赫将我拦下,他眼睛亮得可怕,“许皖,爱我吧,再爱我一次。”

      “没有什么情蛊,从来,从来就没有什么情蛊。”我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

      “我知道。”他抱紧我,“不是因为情蛊,我爱你,阿皖,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我一口咬在他的肩头,撕咬着扯下一块肉来,我恨啊,我恨得心肺都堵住了,我恨自己是个眼瞎的,恨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恨我猪油蒙了心。

      我恨我自己要死了,我不该在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仇人。

      19

      萧赫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许多事。

      从他的生平讲起,讲他多么凄苦,讲他如何为了躲避兄弟间的明争暗斗躲进蛊寨,他是个病人,兔子是他的母亲留下的,他知道不是我下的毒手,可他因为情蛊的事情气昏了头,他将罪孽按在我的头上。

      我一日比一日虚弱,他愈来愈像个疯子,像头野兽,最后他跪下来求我,求我笑一下,求我开口说句话。

      “我错了,是我错了。”他哆嗦着说。

      我不理睬他,我感到自己确实没有多少日可活了,我对萧赫的认错没有任何感想,罪人不能因为认错而洗刷自己的罪孽。

      我也是个罪人。

      20

      “我想出去看看。”我回光返照一般清醒气开声。

      萧赫已成了一把骨头,他兴奋地扑在我面前乞求我看他一眼。

      他将我运到了阳光下,我惊觉大雪已然过去,而枯树开始抽芽,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美好到我落泪,胃里痉挛,我捂着胃,萧赫蹲下身,回身冲下人吼,让他们端吃的上来。

      很快一个人端着食盒前来,他跪在我面前,用一双黑眼睛看了我一眼,萧赫喂我吃的,我安分地吃了几口,他笑了,问我好不好吃,我点了头。

      萧赫转向那下人,他让他抬起头来,见了面容,他却嫌恶地皱起眉,“怎生得如此丑陋?”

      他说的没错,这下人脸上是一道道的伤疤,将原本的面容遮住,除过一张清亮的眼睛以外,别无亮点。

      我死死地看了他两眼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眼睛抑制不住地流出泪水。

      是他。

      “赏,下去吧。”他心情很好地道。

      21

      从那日起我冒出了求生的意志,萧赫高兴得近乎发疯,他现在越来越不像个人。

      “阿皖,让我用这一辈子来赎罪,我一直都爱你,从前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不只说说而已,第二日他在我面前,活活杖毙了那个打了我两棍子的下人,还有骂过我的嬷嬷,被生生掌嘴晕死过去。

      我冷眼瞧着这一切,萧赫像个孩子似的向我炫耀,炫耀他的惨无人道和冷酷无情。

      22

      “成婚。”

      “什么?”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出一副天真无邪来。

      我朝他笑了下。

      萧赫的速度比我想得还要快,他迅速地安排了一场宏大壮观的婚礼,照样是凤冠霞帔,我摸了摸头发上的钗子,听着一些虚伪的夸奖,我在铜镜里瞧见了自己的面容,一个死人的样子。

      大婚之夜,萧赫屏蔽了所有人后进入了婚房,他喝了一点酒,在不远处有些局促,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上前,“阿皖。”

      “你知道么?”我打断他。

      “阿爹是最好的人,他这辈子做的唯一错事就是救了你,他撒谎不过是因为我没有几年可活了想将你留下来,我知道我的病好不了,可我贪心,我希望自己能够在心爱之人的陪伴下死去。”

      他低下头,单膝跪在我面前,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轻声说,“你不知道蛊寨的人是如何对你的,你的病需要的药草大部分是他们给的,他们是一群朴素的人,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婆姨们夸你俊,说你是个好小子,阿叔们怕你不适应,总跟你聊家常。”

      “我知道的是,你瞧不起我们,你厌恶我们,只因为你再如何落魄,还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们这些人为你做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你那时是不是畅快极了,你杀的人从没有害过你的想法,他们真心待你,可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

      萧赫眼含热泪,“阿皖,我错了,我对不起他们,等我们成婚之后,我同你一起到蛊寨重新来过,我一个个地向他们赎罪。”

      我声音颤抖着继续道:“根本没有什么蛊,没有情蛊,没有......”

      “我知道,阿皖,我终于醒悟过来,在蛊寨的时候我便已经爱上你,我从未爱过人,也从未有人爱过我,我不懂爱人的滋味,我以为我的爱是因为我受了欺骗,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疯了。”

      “我已经明白了我不能没有你,在这两年我每个夜晚都会梦到你带着我去蛊山玩闹,我爱你,可我告诫自己不能爱你,我不能被蛊控制,所以我只能冷落你。”

      他捧出木兔子,“阿皖,你看,我一直都好好收着,你给我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别离开我好吗?”

      “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是真的爱你。”

      我说:“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吗?”

      萧赫笑着说:“可以,只要你想,你共享我所有的权利和财富,我不会让你死,我们会好好的过完这辈子。”

      “可是,”我轻飘飘地道:“我们不能......”

      他惊愕地低下头,我死死地握着钗子捅进了他的心口,恨声道:“只有你死,只有你死了才行。”

      萧赫惨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我们一起死,阿皖,我们一同......”

      “不可能。”

      一个突兀的声音插进来。

      萧赫瞪大了眼睛,我抽出了钗子,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等他目光看到那张丑陋的脸,他失声,“连枝山......”

      “是我。”连枝山抽出短刀插进了萧赫的胸口,他死死地捂住萧赫的嘴,拔出刀后从怀里取出一个黑罐子,打开后无数的细小的虫子爬上萧赫的身体。

      连枝山冷淡地道:“蛊术不能杀人,可蛊物能,好好忍受着钻心之痛。”

      我起身迅速地脱了嫁衣,萧赫死死地盯着我,我解脱一般冲他一笑,蛊虫爬进了他的脸颊,将他一张好面皮撑得鼓胀起来,最后的最后,他死了。

      连枝山摸出一个火折子,他动作一顿,扭头对我道:“阿皖,看着我。”

      他轻飘飘地点起了火扔在萧赫身上,而后握住了我的手,“同我走。”

      我在火光中点了头,这是我这辈子最深刻的誓言。

      23

      那年春,为人乐道的一件事是晋王自焚。

      为人所不知的是,江湖中多了两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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