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鸾一书》灯都

3、官衔

　　姝府声名远扬，无人敢犯，因此并无守卫，太子才能长驱直入。
　　而姝言赶到中庭时，崔时晏正握着太子的刀刃，如注的血就那么顺着手臂流下，凝成浅浅的一泊，在石板地上格外的刺目。
　　看的姝言心口一紧。
　　这倒也并非心疼，只是前日刚出言护他，今日就害其负伤，脸面着实发痛啊……
　　“言言！你原是要嫁给我的！这贱人如何迷惑了你！竟弃了我！”
　　见到姝言，太子的底气更足了些，他们青梅竹马，一起走过战乱的情分，怎会因个卑贱之人而浅薄？
　　心底猛的酸涩起来。
　　姝言扪心自问，太子待她的确是好，成婚前百般照顾，成婚后也温柔体贴。
　　身为太子，无数人攀附讨好，容貌俊逸，无数贵女设计勾结。
　　但他却视若无睹，自始至终唯有一位正妻，便是姝言。
　　如此深情，自古是闻所未闻。
　　可惜，他终归太懦弱了，连让她去见母亲最后一面都难以做到。
　　所以重活一世，她最为谨记的，就是天下无人靠得住，万事皆系孤人身。
　　在这世上真正可靠的，只有自己……
　　端正了心态，遏制着曾经的爱和怨，姝言一如往常的冷若寒冰料峭，淡淡开口。
　　“太子殿下误会了，你我并无婚约，何谈婚嫁？我与夫君两情相悦，更何谈迷惑一说，你今日上门是为道贺，便进屋喝茶，若是挑事，爹爹下朝归来会如何？你当明白。”
　　一语落定，姝言微微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太子的神色。
　　她一向处事冷淡，听得爹爹教诲，喜怒不形于色，却也并非草木之人。
　　如此辜负践踏一颗真心，还是头一回……
　　而太子怔怔良久，好像走过萧索的深秋，自盛夏迎来寒冬，拂过的风都有些刺骨，刮得眼眸肿胀酸痛，才哽咽着开口。
　　“……我就知道，你从未喜欢过我，要不是伯母觉得我为人体贴，让你同我相处，只怕连看我一眼，你都是不肯的……”
　　姝言抬眸看他，心道不是的，就算不曾动心，我也早将你视为家人。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只能化作一道怜悯的目光，徘徊在太子失魂落魄的脸上。
　　他强忍泪水，语风一转，咬牙切齿：“但就算你再厌恶我，再急着和我脱开关系，也没必要委身于他，和这种贱人仓促成婚！”
　　崔时晏登时脸色一黑，气的直跺脚：“什么叫我这种人！你是太子你了不起？你高高在上？娘子宁可嫁我这种卑！贱！之人也不嫁你，可见你是贱中之贱！”
　　真是一张不嫌事儿大的嘴！
　　眼见太子青筋暴起，推刀的手越发用力。
　　姝言赶紧几步上前，按住刀背，冷声劝道：“看在以往的情分，今日之事，我便当成一场意外，夫君出言不逊，也请太子宽宏大量，今日姝府不便留客，还请太子回吧。”
　　握刀的手松开了。
　　太子是听话的，只要是姝言的话，让他去死他都会听。
　　崔时晏也下意识的撒开刀刃，短刀落地，发出叮铃的脆响。
　　姝言即刻薅过崔时晏的手腕，扼住止血的穴位，太子也在悲痛中回身要走。
　　然而，崔时晏再次张开了那张该死的嘴……
　　“小崽子，还不是怂了！侄子捅叔叔，你好大的本事！赶明儿我就将这事儿宣扬出去，看你这没孝义的王八羔子，还能不能坐稳太子之位！”
　　本来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这一番话又勾起了滔天的怒火。
　　还未等一脸懵的姝言出口劝慰，太子已是怒不可遏，当即回身薅住了崔时晏的领口，放声怒吼：“好啊！你敢骂我！有本事跟我去见爹爹！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水湘殿！”
　　崔时晏也憋了一肚子火气，似乎格外看不上太子，更是占理不饶人：“去就去，谁怕谁！”
　　姝言无语：“……”
　　水湘殿，乃皇宫接待来客之所，较之寻常殿阁更显富贵，满目珠宝琳琅，彩缦飘然，皆是先帝游山玩水所凑，在此处展示一般摆着。
　　与这耀目的殿阁相比，只穿着鹅黄长衫的新帝只有素雅，站在阶梯之上，宛若九天之仙，不染凡尘，声音也恍如隔世传来：“午后公务繁多，不知所来何事？”
　　太子闻言也不下跪，稚子口气的告状：“爹爹！这贱人抢我心爱之人！但若两情相悦，儿子也愿让步，可他不依不饶，对儿子出言不逊！说我不配太子之位！”
　　新帝微微怔愣，旋即展颜笑了，半疼爱半教导的开了口。
　　“我的儿啊，你文采不佳，武道浅薄，简直无一长处，若说不配，也的确不配，但配与不配你都是太子，唯这点，无人可以撼动，又何必同长辈斤斤计较？”
　　太子没料到新帝如此，竟在心爱之人面前被揭了短，一张脸噌的红了，下意识的看向姝言。
　　可惜女子出行必带着纱帽，姝言挡在面纱之后，如何能窥见神情呢？
　　唯崔时晏得意洋洋的斜了太子一眼：“看什么看！我夫人！”
　　太子继续咬牙切齿……
　　新帝是个仁德之人。
　　他生于疾苦，又在疾苦中遇到皇后，二人情投意合，皇后不惜与家人闹翻，屈身下嫁，才得以修成正果，生下太子。
　　他们一家人也曾是寻常百姓，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太子自然野蛮生长，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导，能识文断字都是皇后所教。
　　但这情分却非比寻常，所以，哪怕日后新帝广纳后妃，子嗣充盈，太子之位也坚不可摧，从未动摇。
　　就算太子文武皆不出彩，新帝也只会认为是自己无能，无法在太子幼时给他更好的教育，继而心有愧疚，更加维护罢了。
　　姝言生性喜静，本不欲参与这种闹剧。
　　此行面圣，她有别的目的。
　　“圣上，这番事故原是我成婚仓促所致，我与夫君两情相悦，却未曾思及他的身份卑微，与我之间，云泥之别。”
　　太子眼前一亮，赶紧插话：“对！这贱人哪里配得上战神的女儿？言言嫁给这种贱人！说出去外人会如何置喙战神大人，如何置喙爹爹！”
　　姝言扫他一眼，下意识的替他担忧。
　　崔时晏出身卑贱，新帝也是如此，太子如此说话，实在莽撞。
　　但新帝不以为意，仍是淡淡笑着。
　　姝言继续道：“故此，臣斗胆替夫君求官，还请圣上安排夫君择日入朝，以平天下非议。”
　　面纱之外，姝言视角模糊，也看不清众人的神色，只能听到自己心扑通扑通的跳动，隐隐有细汗流出。
　　这样求官是莽撞的，且不说女主内，她本不该管这些，便是皇室入朝为官，也大多都由皇帝安排，哪里有自己求的道理？
　　但她实在等不起那些日子，崔时晏又是透明人一个，天长日久，何时能得偿所愿呢……
　　太子惊愕后仍颤抖的声音传来：“言言，你当真喜爱他到如此程度……身为女子，竟犯大不讳，替夫谋官……”
　　崔时晏唇枪舌剑：“女子又怎样！言言可是寻常女子可比？皇兄能稳坐高堂，如何又没有我家娘子的一笔功劳！”
　　敢这样同新帝说话，崔时晏竟有这般胆量！
　　怕是仗着姝言狐假虎威吧。
　　新帝也宛若真的忌惮什么，不见半分恼怒，哀叹一声，口气依旧微扬。
　　“唉，也莫怪朕，安排入朝事小，可是五弟在上还有四王，其下也有诸多兄弟，都还没有官衔，若先予了五弟官职，于其他人太不公，不如先缓缓罢。”
　　姝言料到如此，但依旧心情低落，刚要谢恩，就听见崔时晏几步上前之声。
　　他难得端正，振振有词：“皇兄真是糊涂，咱们的父皇流恋天下，风流无双，子嗣何其多，流落在外的更多！宫中长大的唯有长兄、臣弟和七弟。”
　　太子挡在崔时晏的身前，阻止他继续上前，语气提防：“那又如何！”
　　崔时晏放声一笑：“皇兄靠起义夺天下，百姓爱戴，但前朝又有几人真心顺服？臣弟无德无能，唯胜在名正言顺，若得皇兄照拂，必能安抚朝廷之心，也能为皇兄正名。”
　　姝言难掩一笑，这样的说辞，想拒绝也难了……
　　他竟会主动帮忙，真是让人意外。
　　踌躇了一会儿，新帝只能松口：“那便安排五弟就任军器监主簿，协助战神大人，料理军中事务吧。”
　　这真是太好了！
　　只要入朝为官，哪怕不隶属同一机构，想接近也并非难事。
　　就在姝言再次打算谢恩的时候。
　　崔时晏又张嘴了，一嘴的得意忘形：“不，臣弟要入内阁！”
　　新帝显然懵懵的，无奈劝导：“内阁辛苦，五弟未必做的明白……”
　　崔时晏满面不忿：“臣弟，就要！入！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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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衣裳被冷汗沁了两次，姝言都要在心里骂人了！这东西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如此放肆！
　　却忽而听闻新帝笑了：“好……入内阁便入内阁罢，但若臣弟做不惯，便来找朕辞去，别辛苦了自己啊。”
　　大殿空旷幽静，掉针可闻……
　　太子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为何父王会如此包容这个卑贱的五王。
　　只剩崔时晏满面的春风，几步奔来，拉起姝言的手：“娘子，我们回家！”
　　宫车辘辘，姝言是坐着皇家的马车回府的。
　　一路上，崔时晏都骑马并行，笑意融融不散，好似暖春三月最明亮的骄阳，喷播出难掩的欢快与满足。
　　他知道她忘了。
　　忘记了沙场上的襄助，饥寒时的援手。
　　但是他记得，因为那是他残破的人生中唯一的善意，仅剩的温柔。
　　在奔入东宫，救她去见陶夫人时，他不害怕。
　　在顶撞皇权，因为她正名而死时，他不后悔。
　　在睁开眼睛，回到一切的起点时，他无比喜悦。
　　这辈子，他终于有机会保护她，而不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心爱之人惨死在阴谋之中！
　　但是好像一切都不太对劲了……
　　为什么去酒楼赴约的不是姝正临，而是她？
　　为什么她似乎还认得自己？
　　这太奇怪了……
　　但唯有护她的决心，如何都不会改变。
　　“爹爹！”
　　一声惊呼拉回了漂流的大脑，马车急停！
　　姝正临正一身干涸的血，软趴趴的躺在姝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