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商店街喧闹嘈杂，扭曲的影子在地上扭动着，因为地面的凹凸不平显得模糊不清。
光线透过顶棚的缝隙照射下来，照在地面上，形成条条块块的光斑。
即使有着阳光撒下来，但是商业街却依然给人一种昏暗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带着一种灰色的色调，本应该明艳夺目的海报如同被张贴了几十年，已经褪了色。海报上的女明星的颜色无比暗淡，甚至因为潮湿，整个人都扭曲了起来，已经很难和明星这个词联系上了，只有嘴唇上的口红是鲜艳的。
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像是蜘蛛，又像是老鼠。
檀君蹲在一家海鲜店门口看着玻璃缸里的生物。
他穿着一整套西装，与他纯白的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西装熨帖整齐，甚至在外套口袋里叠放了一块方巾。
他看上去不像是蹲在商店街看海鲜的样子，反而像是要参加一场正式会面一样。
可是他的确出现在这里。
虽然环境诡异，但是他的打扮更加诡异。
檀君用手指关节推了一下自己圆框眼镜，观察着海鲜店的商品。
一张人脸张大着嘴巴，鼻子都被压扁了，舌头紧紧地贴在玻璃上，后脑勺则是如同鲍鱼壳一样的东西。
没有身体，只有一张脸。
这只“鲍鱼”的舌头抖动，沿着玻璃缸一点点爬行。
玻璃缸里的氧气泵咕噜噜地响着。
檀君抬头向上看去，无数条手指如同海肠一样，从一端膨胀，然后噗地一下扁了下去。
这些生物出现在这家海鲜店，姑且可以当做海鲜看待。
檀君思考了很久，但是觉得这些东西大概不适合人类食用。
而且以他目前的知识来看，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食材。
平日他愿意去尝试一下新奇的食材，可是今天不是平日，他想要准备一份大餐，自然要用上自己最得意的菜谱了。
檀君有点发愁。
老板的阴影打了下来。
店铺的老板的阴影看上去像是双开门冰箱，但是比双开门冰箱少了一颗头。
檀君看着老板，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准确一点，因为在一般人的定义中，店老板双开门的是脖子。
它的上半身是一只巨大的螃蟹，穿着一件短衫，一双蟹钳从袖口伸出去。
它弯腰的时候如同鞠躬一般，两颗纯黑眼球往前探着，它的嘴巴也如同螃蟹的口器，有几个如同昆虫的腿的颚足拨动着。
檀君感觉到地下有奇怪的动静，他低下头，几条泛着紫色的触手往外他的方向爬，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粘液。
这是老板的腿。
檀君起身退了一点，他刚擦的皮鞋，不能弄脏了：“你们这家店里真的没有什么能给人类吃的东西。”
檀君对商品的质量很不满。
他初来乍到，对附近的环境不熟，这店内诡异的商品给他添加了不少麻烦。
“能不能给人类吃都无所谓……”店老板的触手离檀君更加接近了。
会问这个问题的是人类吧？
这个人类看上去很好吃，肥瘦适中，甚至隐约能看出衣服下的肌肉，是最有嚼劲的类型。
檀君没有接话，而是抬起腿往店内跨了一下。
老板欣喜若狂，它举起自己的触手，想要把檀君抓住，然而檀君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螃蟹脑袋，另一只手从一旁拔出刀，啪的一下子把螃蟹往桌子上按去，手起刀落，把老板的眼睛连带着口器全都剁了下来。
触手还在扭动着，但是失去了控制的人之后，这些触手不过是按照本能运作的东西，对檀君造成不了多少威胁。
倒是对衣服有点威胁。
虽然这位蟹老板卖的东西看起来不能吃，但是檀君觉得蟹老板本人似乎是可以吃的。
他有螃蟹相关的菜谱，他处理螃蟹可比处理人头鲍鱼在行。
正好可以拿回家给他的孩子吃。
刀具在檀君手里转了个圈，他把菜刀钉在桌子上，思考起怎么处理蟹老板。
警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他一边跑过来，一边吹响哨子，但是檀君完全没有理他，而是低头思考着自己的事情，甚至已经开始肢解蟹老板了，直到警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这才确认对方真的是来阻止他的，他抬起头来：“警察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檀君的语气平缓，因为手指有点脏了，所以改他用手腕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的语调不徐不急，声音清朗，温柔的如同春风拂面，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学爱好者，还是要参加什么聚会一样。
如果不是直到现在，他的手里还在处理着螃蟹，警察觉得自己甚至想要问一下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嫌疑人。
“你在做什么？”
“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美食爱好者。来这里买点食材。”
锋利的刀刃切在案板上，发出咔咔的声音。檀君一边说，一边把老板的衣服脱了，从他的腰腹部找到了螃蟹和触手的分界点，再次一刀两断，最后他想办法把壳撬了起来，这才耐心的开始刮起了螃蟹肉。
这么大一只螃蟹，锅里蒸不下，他不是扛不动，但是会把衣服弄脏，所以他只能弄成小块。
这次轮到了勺子在蟹肉上刮来刮去，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
顶着一颗猫头鹰脑袋的警察忍不住流下了冷汗：“这就是你干掉老板的原因？”
警察每天都在这里巡逻，和街上的商铺都很熟，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熟人真的要熟了。
它其实是不想管的，但是作为“警察”，他必须要遵守基本的职业道德。
蟹老板的眼珠晃动了一下。
它倒也没彻底死。
“我是来购物的，有什么干掉他的理由？我只是看好了老板的肉，自由贸易，就这样了。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又不是精神病。”檀君不理解这位警察为什么这么看着他，他思考了一下朋友教过他的常识，“我会付钱的。”
檀君的动作看起来不快，甚至还有种慢悠悠的感觉，但是也就聊天的功夫，他把食材都处理完了，并且自己打包好了，顺便把两只蟹钳放在小推车里。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看向最开始被他切断的口器和眼睛：“老板，你多少钱一斤？”
螃蟹的眼睛混乱的转着圈，虽然它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警察硬是从它的动作中看出了想骂人的欲望。
多少钱？
千金不换。
它被切断之后会变弱，肯定会守不住店。
他们这些诡异生物虽然吃人类，但是也吃诡异生物。
檀君没有等到回答，他往墙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价目表。上面有着各种海鲜的价格，但是他没有找到老版的价格。
即使遇到了这样的困难，但是檀君完全没有任何挫败感，甚至还有点高兴：“既然这样，那我就随便给给了。这次的购物我很满意，下次我还会来的。就当是给老顾客的优惠好了。”
这话一出，暗处窥探的影子迅速收回了目光。
这是一个新的诡异生物，它盯上了这里，谁也不想占据这家店，成为它的下一份食材。
老板没说话。
檀君觉得按照人类常理，这是默认了。
檀君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千日元，放在了收款机上，然后提着着好几个满到快要爆炸的袋子，拉着塞着蟹肉、触手和蟹钳的小车离开了海鲜店。
老板非常想骂人，就算是处理海鲜都没有这个价格，什么时候一千日元的购买力这么高了？
它觉得就算在后面再加一个零他都不满意。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疯狂的去瞥着警察。
警察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口器和眼睛，然后拿走了那一千日元：“这一次你卖的货物没有检疫，有卫生隐患，我拿走这些当成罚款了。”
有职业道德，但是只有一点点。
.
檀君走到一栋公寓楼前，这栋公寓楼的颜色与这个世界一样灰暗，原本淡黄色的墙面上沾上了灰尘，变成了黄灰色，还有一些地方的墙漆脱落，露出下面的灰色砖块。
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黑发少女正拖着一个成年男性走着，她有着一张可爱的脸，身量不高，闲得格外娇小可爱，她的头发似乎是特意卷过的，被一顶带着夸张蝴蝶结和类似内衬的遮阳帽压住。
她看上去走得很困难，毕竟任谁穿着一双厚底的皮鞋拖一个成年人都会困难。
至于被她拖着的成年男性平平无奇，这个男人看上去像是邋里邋遢的落魄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发黄，还沾着污渍，胡子拉碴得像是蹲在家里酗酒的中年男人。
檀君看了她的鞋，有点担心她会崴脚。
一个好端端的萝莉拖这种中年大叔干什么？
檀君没有帮忙拖一下的意思，他手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你。”檀君正准备绕开她用钥匙打开公寓下层的门的时候，那个黑发萝莉喊住了他，“我是住在403的森茉莉。”
檀君回头。
他记得书给他安排的房间是404，所以这是他的邻居？
黑发少女扬起下巴，那一双紫红色的眼睛写满了颐气指使，从她的气势来看，她根本不像是住在这种破旧公寓的人，她更像是生活在城堡里的什么公主。
“给我撑着门，我要把他拖进去。”
这倒是可以。
檀君空不出帮人拖人的手，但是他能开门，就能空出撑住门的手。
檀君看着森茉莉费劲地拖着人，没有问这仿佛犯罪现场一样的画面是怎么回事，反而问：“你是今天刚来的？”
森茉莉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对。”
“看来我们来自一个地方。”森茉莉一边拖着中年大叔一边说道。
檀君看着森茉莉把大叔拖进去，然后拉着自己的小车也进去了：“你的任务是……”
“做个好家长。”森茉莉用一张萝莉脸说着和她外貌不符的话。
“我也是。”檀君点点头。
.
他和森茉莉都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他们来大概率也只是接受了书的委托。
如今看来，他们的任务内容是一致的。
“做一个好家长”。
这还挺难的。
檀君没有活过，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没有活过。
他知道在他生活在书中，他们的存在被称为“反相”。书中的人认为自己的命运是被人书写在纸上的，那么檀君大概就属于手写过的纸张从背面突出的痕迹。
书中的人与他们息息相关，但是又与他们毫不相关。
反相是未曾活过的人，是被书收藏在地下室的盒装人偶。
“地下室”就是他们的世界。
他们那个世界不算是活的，檀君也不算死，他只是没活过，但是他每天能做的就是在固定的范围内走来走去，看书、写作、做饭，这是他的盒子。
没有人会在地下室交朋友，如果他们是朋友，那么早就该是朋友了，如果不是朋友，那么日复一日的固定线路也不会让他们产生任何交集。
看书是一种待机动作，但是他却没法切实理解到书中因为人物交互和社会运作而产生的错综复杂的情绪和规则。
这个反面世界是缺乏交流的，不是没有其他可以对话的生命，而是相比起自由意志，不如说他们是被某种本能支配着做了这一切。
就像是火车如同动物一样在跑，可是却不是像是动物一样自由奔跑。
这样的行为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人产生感情。
自然而然地，檀君的写作也就像是刻板的仿写一样，毫无自我的表达。
他不讨厌看书写作，甚至有点喜欢，不过写不出东西也没法让他烦恼。
一张纸铺在桌子上，断断续续不知道写了几年都没写满。
倒是饭做了一堆。
檀君倒是有审美，他能欣赏自己做的饭很漂亮，可是完全不敢保证味道。
没人教过他什么饭才是好吃的。
说不定他做的是只有卖相的黑暗料理。
反正对于活人的一切，檀君什么都不确定。
食物好不好吃，他不确定的。
如何做个好家长，他也不确定。
他从书店找了一本《洛丽塔》的小说作为参考，当他找朋友做预演的时候，当他摸着朋友的手，念出“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的时候，他向来面无表情的朋友露出了史无前例的诡异表情，并且作出了“檀先生，我要报警了”的差评。
.
檀君帮森茉莉点开电梯，忽然想到了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森小姐觉得怎么做个好家长？”
他还没和自己的孩子见面，但是森茉莉似乎做的很好。
森茉莉回头看了一下檀君。
他们没有互帮互助的概念，不过也没有警惕谨慎的概念，所以她思考了一下，身体下沉，伸手搂住了失业男医生的胸口，用下巴蹭着他的脖颈，她抹过唇膏的嘴唇凑近他的耳朵，黑色的卷发垂在男人的白大褂上。
黑色与白色的对比是如此地强烈。
森茉莉沙哑着声音，她的声音拉得很长，像是森林中的魔女一样：“当然是视孩子为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了。”
电梯门缓缓在森茉莉身后合上，她身后的光亮消失，让她看上去像是魔女一样。
檀君看着她，又摁了一下电梯开门键。
这不是和他之前的答案一样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