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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
      白禧死了。

      王室争斗开始不到一半,她便被人一杯毒酒送了阎王,接着破席子一卷扔到了郊外,惨兮兮的。事实上以她的城府心计,对王位毫无竞争力,被人弄死,实在是冤枉。可毕竟是个宫女生的,好听点称她声公主,实际上便是和婢女没什么不同,死了也没激起什么水花。

      至于那害死她的人是谁,是否坐上了王位,都与她再无瓜葛。

      郊外没有人烟,环境不很好,虽说是个冬季,没什么苍蝇蚊蚁。几天的风吹日晒下来,尸体便不成模样,隐隐地要腐/烂。

      *
      这天下起雪来,满天飞舞的冰粒让人视线受阻碍,风中夹杂着寒意。

      饥肠辘辘的野狗发现了意外之喜,刚要扑上去大吃一口,有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走来,裹挟着风雪,高大而挺拔,姿态懒散,火红的发上带着雪。

      经过时淡淡地瞥了一眼草席下露出的一双纤细的脚,指甲圆润干净,泛着青色,踝上系着根红绳,有些褪色,脚跟一小块皮/肉已经腐/烂。

      那人眼里没什么波澜,他似乎是见惯了生死的。

      却听到“去去”两声驱赶,野狗似有不甘,却感受到了戾气,求生的本能让它“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那人啧啧,“可怜啊可怜,”又话锋一转,无情道,“关俺甚么事。”把手吊儿郎当地一背,哼着曲儿走了。

      他走远后,此地却再无曝尸,白禧的身体被掩埋进了土里面,土顶插一块木牌,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墓一块”。

      *

      白禧再有意识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她动动身子,可谓泰山压顶之感,压实的泥土几乎要化作岩石。白禧使了吃奶的劲,慢慢松动周身的土,让空气顺着间隙进来,不知挪动了多久,才从土里爬出来。

      此时大脑空空,往事浑然不觉,只感受到身体轻若翩鸿,低头一看,魂飞魄散。

      白骨森森,透出瘆人的骨白色,皮肉一点也无,只一具架子。

      这才想起自己已然死去,阎王未收她。

      白禧欲哭无泪,迷茫的趴在地上,有些不当人之后的悲伤,还有些隐约无名的兴奋,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简陋的“墓一块”安身之所,考虑着要不要爬回去,最终她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生怕这脆骨零散的落一地。

      生前记忆已经模糊了,她按着记忆去到生前自己的国家,彼时的泱泱富国,此刻只一片荒地,断壁残垣。沧海桑田,人世间的情仇早已与她毫无瓜葛。

      白禧运转着自己实际上不存在的脑子,明白自己无家可归。

      失去了一切能够挽留她继续“活着”的理由,白禧试着重新死去,可无论是跌进深潭,还是骨头碎裂,意识从不散去,碎掉的骨头会很快长好。

      若有人在,定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具白骨不辞辛苦,翻山越岭躺回自己坟前,打算回到地府去。

      可世事总是不如人意,春去秋来,白禧倚着土堆,睁着空洞洞的眼,她似乎该为自己成为不人不鬼的东西而流泪的,但似乎又该为自己能够逃离死亡而欢笑。

      她于是只能继续存在着,慢腾腾的走着,不知饥寒,不知困苦,风雨无阻,日月不止,漫无目的。

      路上她拾了张破布,用水冲洗后作为斗篷罩在身上,勉强证明自己曾作为一个人,或者是一个所谓的公主的尊严。

      为什么要是她呢?白禧想。

      她不能,也不会,再回去人世。

      隐入山林吧,不人不鬼的,作为一把白骨。

      这一天微风和煦,露水芬芳,湖边凉风习习,云霞燃烧着,天空既在她的头上,也在她的脚下,白禧的内心突然冲出一股力量,她生前不曾拥有,死后却糊里糊涂得到了——求生的欲、望!

      是以白禧开始认认真真地寻找一处容身之地,最好是一座不大的山,荒芜的那种,省去麻烦,不定活得比人还要舒服呢。

      *
      一座山,看起来怪异无比,山上零散着寥寥树木,裸露的怪石嶙峋,看起来荒芜而安静,白禧伸出修长细瘦的手骨,拉了一下斗篷,仰望着这座山,与其说是山,不如是一块山般大的巨石,孤零零的,形似五指,看上去有些怪异。

      不过,白禧很喜欢,她触摸过一块块石头,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生机,捧起土壤看它们在指骨的缝隙间迅速流失,让她产生了想要归属的冲动,山本身仿佛有灵,和她产生奇妙的引力,太棒了,这简直就是她的梦中情山!

      她决定在这里颐养天年!

      她踱着步,绕着山脚静静地相看,她已经把这里划为自己的地盘了。然而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东边的山脚下,凌乱的碎石间,赫然是一颗火红的头颅,不知是个什么生物。

      卷曲的红发散开,上面散落夹杂着乱草枯叶,遮住了额头,它应是趴卧的姿态,被压在山下,只露出肩膊以上,伸展着宽阔的肩,脸面向下,枕着一条臂,伸出的手松松地握着,骨节之间沾染了些许泥土。

      白禧躲在草丛后,露出一只黑洞洞的眼眶观察这只生物,见它一动也不动,看不出呼吸的起伏,怕不是压死在下面了 。

      但她仍不敢轻举妄动,荒郊野外遇到这种生物,只怕不是画本子里的精怪,便是什么危险的妖魔。

      再观望观望吧,她真的很属意这座山,若这东西已死,她便把它搬走,找个地儿埋了,也好在此安顿。

      不然山脚下压着个不明不白的尸体,即使她不是人,夜晚仍旧感到瘆得慌。

      *
      急雨声如瀑布,风从东西南北吹来,乌云对大地肆无忌惮地泼洒雨水。

      白禧感受着雨水穿过她的身体,感觉奇妙无比,没有潮湿寒冷的感觉,也没有任何不适,仿佛和自然的一切动态都契合,融入每一场雨、每一把阳光,她现在心情是极好的。

      人可真是自然中脆弱的生命存在,要住所,要温饱,可又展现出不符合其身躯的强大,要权力,要争夺。

      反倒是离开了繁杂的人世间,生活变得简单又轻松,很适合白禧这种不喜区分善恶,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

      她终于决定有所行动。

      试探性地慢慢走到山脚下的东西边,白禧透过雾蒙蒙的雨幕,看到它的毛发被雨水毫不留情地打湿,纠结成一团,蜿蜒的水混着泥土淌过身边,形成一条小小的细流,似乎还是初见那个姿势没有移动。

      白禧弯下腰凑近一点看他露出来的一点侧脸,耳朵尖似精灵,眼窝凹陷,眉浓鼻挺,上唇极薄,眼皮轻轻阖着。几根金红的发丝横过脸颊,看着灰头土脸的,倒是狼狈又可怜。她便伸出手想探探此人的鼻息,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到“咔吧”一声。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白禧愣愣地低头,看到自己的腕骨不太整齐的断痕,而自己的手,正被握在一只毛发浓密的宽大手中。

      她终于对上了那样一双眼睛,金红色的瞳孔,带着难以磨灭的兽性和凶意,像是天然的掠食者,让白禧从背后感到有些寒意,以及里面无法忽略的傲慢和不羁,眼皮上一道深深的褶皱只给他增加攻击性,让人忽略了其容貌上的俊美。

      “什么东西?骨头精?”带着哑意的呢喃模糊而无力,懒散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他没什么兴趣地看着白禧,把手里的骨头丢给她。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来临,惊恐褪去之后,愤怒的浪潮淹没了白禧。

      这可恶的猴人,邪恶而无礼!啊!竟然敢,他怎么敢!啊!!

      白禧瞪着不存在的眼珠,几乎要发狂,她试图大声吼叫,发泄自己的愤恨与不满,但是只有风和雨经过骨头的自然之声,她没有□□,自然无法发出声音。

      于是白禧原地跳起脚来,以自己平生最敏捷迅速的动作夺回了还在他人手中的手骨,然后把它当成武器,狠狠地打在那该死的家伙的头上,传来一声闷闷的动静,想来不会多疼。

      不解气的白禧还想多来几下,然而很明显,被压在山下的生物并不是好欺负的,他抬眼,用一个充满杀意的眼神让白禧难以控制地僵在了原地,来自自然的,生命与生命链条之间,最原始的镇压。

      等待这股惊惧缓慢抽离后,全身的力气也随之而去,全身的骨头不听使唤地瘫倒在地。

      那猴人眼里的威慑早已消失殆尽,仍是没什么精神,看着她这一番“表演”,不禁笑出声来,“有趣,有趣,刚才折断你骨头,是俺老孙的不是,”

      听到这毫无诚意的道歉,白禧又有些怒上心头,但力量的差距又像一盆凉水泼在她心上。

      是啊 ,世界无奇不有,既然自己能够借白骨之身再生,那也定有更多的诡谲灵异,无数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之所求,不过是安稳生活,何必与此等无法抵抗的力量置气斗争,最后只会伤了自己。

      白禧呼出一口气,森白秀气的头骨上没有表情,但竟能让人感受到不虞之意。她把自己断掉的骨头接回去,另一只手按着固定住,自己的手不日便会恢复原状。

      “你可是成了精的白骨?”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可白禧原本是人的,不是本身就是把骨头,因此她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做甚不说话。”他仿佛被她引起了兴味,颇有耐心地问她,支起胳膊撑着下巴,身体似乎想要翻动一下,又苦于困在狭小的洞穴中卡着,便不再动作。

      白禧连忙腾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使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他理解之后,不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俺还指望能有人陪俺说话”

      就你这脾性和行为,谁敢来和你说话。这人定是犯下了过错才在这里被惩罚。

      白禧暗自吐槽,庆幸自己没有脸,没有表情,不然自己肯定掩饰不住嫌弃和幸灾乐祸之意。

      得不到白禧的回应,他倒也不再失落,反而因为她说不了话,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于是便倒豆子般和她说起话来,丝毫不见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俺乃是花果山的齐天大圣,你可以叫俺孙大圣,啊对,你不能说话,”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放下胳膊,把头枕在上面,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歪着脑袋看她,又透过她的骨缝看向不远处的土地。

      雨渐小,淅淅沥沥如丝线连绵,潮湿地弥漫着。“俺曾经叱咤风云,在天庭寻得官职,未曾想天上神仙看不起俺,拿俺作耍,”他的神色带上一点愤怒,“俺便大闹天宫,烧它个鸡犬不宁,搅它个天翻地覆,十万天兵天将都拿俺无可奈何,只是险败在如来佛那老儿的手里。但俺从未后悔!”话中永不屈折,桀骜天地的洒脱和自由荡气回肠。

      白禧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他不善什么华丽的词藻,用简单的话描述出无数她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东西。

      神仙,天庭,佛祖......而眼前之人,竟是如此可怖的存在,白禧不免庆幸自己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太不敬的行为,除了开始怒急攻心的敲打。

      作为一名现在内心充满了敬畏的忠实听众,白禧又腾出手,向他比了个大拇指,细细的指骨在空中轻晃,表示她对他光辉过去的赞叹与对他失意的遗憾和安慰。

      不过大圣似乎不是个文化人,至于能不能理解她手势中蕴含的多重情感就不得而知了。

      “还没问你这骨头精名叫甚,”这一问可真是难住了白禧,她该怎么向他形容自己的名字啊!

      莹白的骨头似乎陷入了难题,想要比划,又不知从何比起,不能表达自己的焦灼让她急得团团转,最后她灵光一现,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大圣面前的湿润泥土上勾画起来,随着泥土微微陷进去,大圣随着白禧的动作念出来,“白———禧————”拖长的尾调让白禧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白禧。”她赶紧点了点脑袋,表示这是能够呼唤自己的名字。

      说不喜悦是假的,名字对于每个人的意义都是不同的,被呼唤,被认同,让白禧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存在感。

      看啊,这具名为“白禧”的骨头,正活在这世间,真切地,自在地活着啊。

      不管以何种形式,只要意识存在,就是生命的延续,她对此深信不疑,并对自己产生了很强的认同感。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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