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生 ...
-
夜半,淀京皇城敲响了丧钟。
一声接着一声,沉闷的钟声在空气中炸开,恍如惊雷。
寂静的皇城的一下子沸腾起来,来来往往皆是细碎的交谈声与脚步声,众人一言一行都透着惶恐,一小宫女同身边人问道:“……谁死了?”
另一个见四下无人,悄声道:“还能有谁?这宫里统共就两位贵人,不是女皇,那就是太后了。”
恰此时,身在寝宫的女帝在梦中惊醒,才刚刚穿戴好,便见一紫衣女官径直走来,施了一礼:“陛下。”
女帝端着素日的威严问道:“母后的尸首……”
“令人抬出来了,如今安置在灵柩里,只等陛下定个日子下葬。”
速度真快。
女帝默着,久久无言,依着案台坐下才道:“阿栩办事向来稳妥,太后寿尽,按礼应是国孝,那便定在三日后出殡,就葬在檀溪寺。你传个令,叫太后母家的嫡系子弟一并去,也好为他们祖宗守灵。”
宋栩诺了声,斟酌道:“从淀京城到檀溪寺要不少脚程,更不必说这些哥儿姐儿娇养惯了,多少有些延误,这倒是和今年的女官春试撞上了。”
“依卿之言,该如何做?”
“太后母家的嫡系,今年淀京拔上来的只有两位,敛儿和江侍郎家的大姑娘。”宋栩没有正面回应,宋敛是她的嫡亲妹妹,妄言怕是有徇私之嫌。
“这两人的学问如何?”女帝摩挲着手中的毛笔。
“敛儿自不必多说,臣曾在书院与江姑娘见过一面,课业极好,谈吐也是不俗,陛下也见过她省试的那篇文章,真真是妙极了。其眼界之开阔,竟不像个女子。”
“卿心下自有思量,不必藏着,直说便是。”女帝把毛笔轻轻搁下,反倒翻开了一本书,宋栩瞥见书脊上是四字:“文史杂谈”。
“依臣之见,礼不可废,两位姑娘的春试等归时再补考也可。”
女帝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试题是全国统一的,这两人不参考,若有人泄题未免有失公允。可为这两人再出一套试题,仍是惹人非议。
既如此,不如更简单些。
“你去传旨,就说免了两位姑娘的春试,等到八月再同拔上来的人一起殿试。”
宋栩颇有些惊讶,面上不显,心思却千回百转,忙跪下一拜:“臣替敛儿和江姑娘谢恩。”
“慢着。”
宋栩正要离开,又听见女帝的声音,忙不迭地往回走,施礼请示。
“北边,可有人通知了?”女帝神色不改,似是随口一问。
“已打发人去了,公主和皇夫若有心,约莫能赶上国孝的尾巴。”
“去吧。”
宋栩这才敢告退。
她出宫时已过了晌午,因着太后的丧事耽了些时候,连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只觉得腹中饥饿。现下又忙着回府传旨,只能忍着。
“大人,二姑娘就在前厅侯着,已经令人布了热菜。”下马车时,忽来了个小厮躬身道。
宋栩听闻也笑了:“她个鬼灵精,谁给她递的信儿?”
众人听了都知道这是玩笑话,一个个没放在心上。宋栩进了屋门,只见桌上满满当当已摆好了数十道菜,略一望去,竟全是荤菜。她的嫡亲妹妹宋敛也没动筷子,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那,乍一看有两分安静样子。
“阿姊回来了。”听见人声,宋敛满面笑意的立了起来,“菜还是热的,阿姊快坐。”
宋栩在侍女端来的银盆里净了手,这才夹了两筷子鸡肉:“今日你有客人?菜色怎么这般丰盛?”
“我哪有什么客人,都是替阿姊备的。”
话是如此,宋栩却半分不信,她没什么忌口,却也不是爱荤菜的主,今日这一桌荤菜,只怕是她恰巧撞上的。
宋敛不多说,她也不多问,横竖这丫头自有自己的考量。
宋栩慢条斯理地用膳,宋敛终于还是沉不住气问道:“春试和国孝,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国孝照旧,你与江姑娘的春试取消,”宋栩瞧着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直接参加八月的殿试。”
此一言出,屋内久久无言,一直到宋栩停了筷子,起身要走,宋敛才蔫蔫地拉住她的衣袍道:“可真是天大的恩赐。”
“是啊。”
宋家上下,除了宋栩,都对这天大的恩赐避之不及。
宋敛没再留她,她也无心再谈,启程去了江府。
江侍郎书香世家出身,他的妻是太后娘娘的庶妹。这位江夫人在闺中时很是受宠,故而养了个泼辣的性子。
庶出却高嫁,成婚后也不许夫君纳妾,连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都拿了出来,无论如何,就是不许。她的婆母虽然看不惯,但自她生了男孩后也就随她去了。
江夫人当时也是位名动淀京城的风云人物。
江府的大姑娘江雅情,却看不上她娘的泼辣做派,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日里夜里只喜欢研究学问。
她娘不晓得女子读书有何用,却也乐呵呵地替她请了夫子,还送她去了淀京城最好的书院。
自女帝登上帝位,荒废了百年的女官制度得以重见天日,与科举等重,也是三年一试,日子比男子科举晚一年。
江雅情素日里读的书终于派上了用场。
新政刚下,女帝念及第一批女官从乡试到殿试要好几年才能上任,于是从各地顶尖的书院里拔了些品学兼优的女学生,特批直接参与省试。
这其中,便有江雅情。
她如今已十九岁,已过了省试,只等今年春试再拔上去,便能做个官了。
这样想着,马车到了江府,早有人通了信,此时门口一干人等见宋栩下来,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江姑娘可在?”宋栩直奔主题。
回话的是江夫人,她面露难色道:“小女在房中温书……”
江夫人原以为宋栩是来找江侍郎,已经想好了托辞,却不想宋栩开口,问的却是江姑娘。
“无妨,别误了江姑娘的学问,同江夫人说也是一样的。”宋栩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来传一道懿旨,国孝和春试同期,圣上念江姑娘品行端正、学问不俗,故而免了姑娘的春试,八月时直接殿试。国孝仍是随行。”
众人连忙跪下,高呼“谢主隆恩”。
宋栩摆摆手,“快去同江姑娘说吧。”便又上了马车。放下帘子,连半个影子都没留。
此时的江雅情正在自己的闺房里,翻看着桌上的一堆书,桌上四书五经一应俱全,拿在手上的一本却是《文史杂谈》。
倒不是说这书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这本书,是她写的。
江雅情——或者叫她薛妙喻,静静抚着书皮上印有作者的那一栏,那上面只有四个字:信州薛氏。
“大姑娘,方才宋女官来传了旨,免了姑娘的春试,八月直接殿试,国孝照旧。”江雅情的贴身侍女泽兰得了消息,进来传信。
薛妙喻略一沉吟,问道:“国孝定在几日后?”
“三日后。谨哥儿那边已经开始收拾了。”泽兰应道。
三日后。
薛妙喻打发了侍女,又拿着那本书看了又看。没想到过了八年,她的文章竟能与众位先贤齐平,进了科举的选考书目。
只是她记得,那场大火前,这些文章都放在她的寝房里,应该随着她自己在那场火灾里化为灰烬才是。
想到这薛妙喻又笑了,她自己都没有死尽,又有何理由要求这些文字为她陪葬呢?
是谁悄悄把这些文章偷出来呢,她心里已有了人选。
德阳郡主,现在或许该叫公主的,宁从岫。
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了。
天色渐晚,薛妙喻用了晚膳,倚在床边看月亮。怨不得古人总是对月怀人,眼下她望着一弯新月,也觉得莫名忧戚,这么好的意境,不用来思人岂不是浪费。
临睡前,薛妙喻许了个愿。
国孝,她千万不要回来。
有的人,在心里思念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