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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所见非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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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的巨大变故与危机消耗了谢不为太多的精神。
加上这具身体恐怕与现代的他一样,皆有早产导致的先天弱症,落水受冻后便更是孱虚。
以至于在他勉强应对完谢楷问罪之后,便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等到谢不为再次醒来,意识依旧有些混沌,喘息也十分费劲,便睁不开眼去打量屋内的场景。
他只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床温软的被褥上,喉中亦充斥着中药的苦涩。
想来谢家上下虽都厌恶他,但总不至于刻意磋磨,不仅让他安睡许久,还给他喂了药。
朦胧之间,手臂边的床沿似是陷下一角,有人以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登时一惊,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上的温度与温润的触感便传到了他的掌心。
——不是梦!
那只手也没有再动,只任由谢不为这么握着。
他勉力睁开了眼,天还黑着,房中烛火未燃,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他的床边。
但仅凭这只手,与这个模糊人影身上传来的淡香,也足够让谢不为断定来者是谁了。
“谢席玉,你来做什么?”
谢不为撇开了谢席玉的手,因着喉中艰涩,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
谢席玉并未立刻应声,而是送了一碗水到谢不为唇边。
谢不为心中冷哼,却也不会拒绝他现在最需要的水,便微微启开了唇,一点一点啄饮碗中温水。
温度恰当的水就如甘霖一般,从唇齿漫至全身,细细滋润着谢不为体内快要焦灼的干涸。
就连谢不为自己都没想到,到最后,他竟然就着谢席玉的手,喝完了一整碗的水。
谢不为微微偏开了头,谢席玉便会意撤走了碗。
“咔嗒”一声,放在了床边的小榻上。
如此承了谢席玉一碗水的照顾,谢不为倒不知要和谢席玉说什么了。
他自然不是如小说中写的那样,嫉恨谢席玉得了原主本该拥有的一切。
若只是这般,反倒不成问题。
而是,就原主的意识来看,原主与谢席玉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
从原主的视角看那本小说,虽然原主的所作所为皆是抵赖不得的。
但动机,却完全不是他人或者读者所想的那样,是因为简单的“嫉恨”。
相反,竟是——“爱慕”!
是的没错,原主竟然爱慕他名义上的兄长、亦是得了他大好人生机会的谢席玉!
一开始,谢不为也是无法相信的。
但在不断审视原主的意识后,他才了解到那本小说所隐藏的剧情。
家奴换子的真相被揭开后没多久,谢家便做出了决断,两个孩子他们都会认。
且谢楷还突发奇想,让谢席玉专程去会稽接原主回京。
意图是让两个孩子能够彼此最先认识,许能关系要好,不至于因为上一辈人的错误而彼此陌生或仇视。
不得不说,谢楷的想法确实有用,且有用过了头。
原主在会稽庄子里生活了十八年,鲜与外人接触,哪里见过谢席玉这般如天仙的人物。
又正处情窦初开时,便在见到谢席玉的第一眼,就直接对谢席玉一见钟情。
起初,原主还能在表面上维持与谢席玉的兄弟关系。
但在京中待的时日越久,他越了解谢席玉的才姿以及谢席玉所受的追捧,便越按捺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他想要和谢席玉在一起。
原主便鼓起勇气,向谢席玉表露了爱意。
原本,他以为谢席玉会拒绝自己,或是极小可能地接受自己。
但不曾想,谢席玉竟没直接拒绝,却也并未接受。
只当是没听过原主的心意。
不过,若说谢席玉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尽然。
自那之后,谢席玉便刻意减少了待在谢府的时间,处理公务时在官署,闲暇时又会去参加各种集会宴游。
总之,就是在刻意疏远原主。
谢席玉本就容姿出尘,又天资过人。
十五岁那年便在皇室举办的清谈夜宴上,辩倒了成名已久的汝南周氏长公子,得了现今皇帝赐的“端华公子”雅名;
十六岁替父出镇荆州武陵郡,平戡一起由江州波及而来的叛乱;
次年受皇命返京,补了御史台新设检校御史的空,掌监察宫外百官;
前不久,原御史中丞乞骸骨,帝便越晋谢席玉为御史中丞,掌监察宫内外文武百官。
如此风头,可谓是天上神君犹不能及也。
可这位“端华公子”素来为人端简。
绝大多数时间一心忙于政务,休沐时又深居简出,鲜少应邀与宴,亦少与人交。
多少人憾而不能见其一面。
这下谢席玉为了疏远原主而频与游宴,只他一面姿容,便能得世人追捧。
更别说他在宴席上显露的才华,更是耀如天上日月,灼灼夺目。
这对谢家来说是好事,对仰慕谢席玉已久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但对原主来说,却是天大的坏事。
原主受不了谢席玉的疏远,更受不了旁人对谢席玉崇敬或爱慕的眼神和举动。
于是,他开始以谢家六郎的身份要求谢席玉带他一同与宴。
还像跳梁小丑一般,极尽所能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只是为了,谢席玉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一点。
也正如他所愿,渐渐的,人们提到谢家时,更多谈及的不再是谢席玉。
而是原主。
谢席玉也因此受了谢楷的嘱咐,要对原主多加看顾,以免原主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可后来便不仅于此。
原主对谢席玉的占有欲已经扭曲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
他甚至受不了谢席玉与任何人接触,他想将谢席玉关起来,将这颗已为世人所知的宝物藏到自己一人怀中。
原主便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只要成为谢家家主,他就有权辖制谢席玉,到那时,谢席玉就能成为他一个人的。
但本朝当轴世家择选下一代家主,从来不重嫡嗣而是重才能。
也就是说,即使原主是现如今是谢家家主的亲生孩子,下一任家主也未必是他。
又以谢楷将谢席玉视为亲子的态度,下任谢家家主的位置,其实早就是谢席玉的了。
如此,原主想要越过谢席玉成为谢家家主,便是痴人说梦。
于是原主便动了歪心思。
他想要拉拢各势权贵,妄想让他们支持自己成为谢家家主。
可这对那些权贵来说,也不过是原主在自取其辱罢了。
事情到这里,若是没有窥探太子沐浴之事。
或许连谢不为都不会注意到谢席玉在这一桩桩、一件件荒唐丑闻中扮演的角色。
只会以为。
这都是原主一厢情愿所酿成的闹剧,而谢席玉甚至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
但,太子之事,其始作俑者,竟然是谢席玉!
当晚原主去温泉并不是为了偷窥太子,甚至,他都不知太子会到临谢府。
原主之所以会出现在温泉边,完全是因为谢席玉的交代,而此次太子突然驾临谢府,也完全是受谢席玉所邀!
谢席玉如此赤/裸地设计原主的行为,开始让谢不为重新审视原主记忆里的谢席玉。
不久后,他得到了一个骇人的结果——
原主拼了命地出风头、攀权贵,明里暗里竟全是谢席玉的引导。
那最初的惊鸿一面,以及谢席玉对原主的体贴照顾,是为了保证原主喜欢上自己;
后来,面对原主多次露骨的表白,又故意从不拒绝,而不让原主死心;
再然后,引导原主为了吸引自己的目光,做尽哗众取宠之事。
而他在事后也从来只会安慰原主,并未有过谢楷交代的看顾和纠正原主的举动,以此助长了原主的扭曲行为。
一直到太子之事,他甚至不再加一丝遮掩。
直接亲自约原主在温泉见面,又以个人名义邀请太子驾临家宴,并让人引太子去谢府温泉沐浴。
在搞清楚这其中不为人所知的内情后,谢不为哪里还能像旁人或是不知情的读者一样,觉得谢席玉是书中完美无瑕的男主。
相反,在他看来,谢席玉简直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以原主的能力,根本不会对谢席玉的地位造成丝毫威胁,那谢席玉为何要费尽心思毁掉原主的名声,只为赶原主回会稽?
而若只是厌恶原主对自己的感情,又为何不果断拒绝让原主彻底死心?
就连最荒诞的揣测,谢不为也试探过了——
谢席玉其实也有意于原主,但对他这种不能以常人感情理解的天才来说,越爱便越要毁掉。
所以,就在他当着谢楷的面说“爱慕太子”的时候,还特意留意了谢席玉。
——谢席玉没有任何反应。
那么,这个荒诞的揣测自然也不能成立。
室内陡然亮了起来,是谢席玉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谢不为眉头微蹙,无论谢席玉的动机和用意是什么,他现如今都不想和谢席玉打交道。
虽不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面对如此捉摸不透又确切害过原主的人,他自然避之不及。
“我要继续睡了,你出去时候记得把蜡烛吹灭。”
谢不为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烛影晃动得厉害,是谢席玉端了一盏蜡烛放到了床头矮案上。
就在谢不为准备重复一遍逐客令的时候,谢席玉竟突然开了口:
“为何不走?”
虽是问句,却无半分语调,仿佛是冰冷的瓷器在说话。
谢不为一怔,随即完全睁开了眼。
谢席玉正坐在床沿,通透的琉璃目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澈,教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真会装。
谢不为冷哼一声:“与你何干?我既姓谢,自然哪儿都不会去。”
不知是哪句话惹了谢席玉,谢席玉眉梢一沉,眸中终于有了波澜:
“留下,谢家奴只会是你,不会是我。”
但他的语调,仍旧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