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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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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一方通行好像监视一样的目光下,后背发寒的美琴买了肉类、鸡蛋、蔬菜和米回家,并且围上围裙、包住头发走进了厨房。
崭新的、不大的公寓厨房,做晚饭需要的器材倒是一应俱全,简直像是把装修公司的厨房样板间直接搬了回来。美琴把食材倒在案板上,一边慢吞吞地切,一边回过头瞥了一眼靠在门边盯着她的“丈夫”,最终还是忍不住嘀咕起来。
“我说啊,刚刚是你根本不理我的吧?结果只是外出透透气,竟然还要把我抓回来……都说了我又不是女仆。”
“婚礼刚刚结束就自己跑出去啊。”
“是你一直在发出噪音打扰我!不然原本我的计划是在家里看书来着。”
一方通行没有回答,只是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换了一条腿来支撑身体,嘴角扯到了耳根下,眼里闪着并不友善的光芒:“喂,喂,你的怨念都写到脸上了啊,「超电磁炮」。我说,想保住小命的是你吧?需要老子帮忙应付父母的也是你。所以,给老子老实一点。”
这个混蛋也太不讲道理了,而且行为逻辑完全无法揣测。难道他本来就是喜怒无常的人吗?!
或者……难道他答应结婚的原因其实是有人告诉他“结婚的话妻子就会把你的生活照料的无微不至”,以至于他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考虑到第二天还要麻烦他去应付爸爸妈妈,美琴忍住满心怒火,把切得勉强不算是很厚的生鱼片整齐地码在碟子里,又拿起鸡蛋打进碗里,随后顿住了。
这个器材齐全的厨房里,没有任何调味品。
当然,那些人砸毁他的房间的时候,一定也不会放过装着调味品的瓶子;但是在这之后布置厨房时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刚刚采购的时候也没有提醒她家里没有这类东西,足以见得这个人家里的厨房在此之前完全就是摆设。
美琴叹了口气,把手伸向了背后的围裙系带:“那个,我还要出去一下。”
靠在门边的一方通行好像梦游一样地问道:“啊?”
“家里……”用这个词形容这个地方还是有点生疏,但美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调味品了。”
考虑到对方大概从来没有沾手过料理相关,美琴补充了一句:“比如盐、糖、沙拉酱之类的。你也不想吃寡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肉类吧?”
“……不需要解释这种名词。”一方通行站直了,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去买。都需要什么?”
刚刚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一部分,但这么有“家庭气息”的回答放在这个男人身上,总有一种六枚羽的导弹发射器被改装成了烟花炮筒的诡异感。
美琴努力保持着表情的平静:“常见的调味品都买一点吧,发消息到你手机上怎么样?”
一方通行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部:“我说,好歹你也是个level5,对记忆力的想象就这么匮乏——”
“咔哒”一声,刚刚拿起的刀从蔬菜边缘滑落,直接切在了案板上。
“少得意了,这种程度的话我也记得住!”忍无可忍,美琴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盐、上白糖、冰糖、米醋、酱油、味噌、清酒、沙拉酱、番茄酱——但是你真的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吗?发消息给你的话,只要拿着手机给店员看,‘这些都要一份’,这样就行了吧!”
年轻的丈夫瞪大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的眉毛压下来,可疑地沉默着。最终他“嘁”了一声,转身走出厨房,丢下一句“快点发过来”,随后“哐”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美琴用拿刀的、相对干净的那只手把手机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来,翻开翻盖后放在桌面上。电流信号沿着指尖传入手机当中,大脑中想到的文字迅速在消息输入栏里出现,随后给备注为“那个人”的号码发出了消息。
收起手机后,美琴再次拿起刀,默默地松了口气。
所以,起码到现在来看,这个人并不想虐待她。虽然被当成女仆使唤多少让人不爽,但既然他会主动去买东西的话,自己稍微让一步似乎也没什么。
再说了,只要爸爸妈妈放心地离开学园都市,她完全可以跟这个人谈判,找到一个两人都舒适的相处方式。
之前预约的干洗店在这之后上门取走了两个人之前穿的衣服,然后一方通行提着一大袋调味品和起码十几罐单价大概不超过100日元的劣质咖啡回到家里,继续靠在厨房门口监视着做饭的过程,脸上没什么可供猜测他内心想法的表情。
最后端上餐桌的两人份的晚餐是生鱼片、蔬菜沙拉、蛋包饭、味增汤,还有美琴并不感兴趣因此只准备了单人份的炸猪排。没有说“我开动了”,在餐桌两边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直接拿起了餐具。
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一方通行直接把筷子伸向了那份猪排,而全程没有夹起一块蔬菜。
纯粹的肉食主义者啊。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吧?
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了,美琴腹诽着把餐具丢进洗碗机,泡在同样崭新的浴缸里舒缓了一下精神,换好家居服走出来后,再次趴在床上拿起了那本《新婚夫妇的一百道料理》。
“‘今天和小正一起吃了天妇罗’……原来丈夫的名字叫‘正’啊,直到第五篇才提到呢。”
由于除了浴室里的淋浴声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声音了,美琴出声地念着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而念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又意识到了要紧的事。
——明天在爸爸妈妈面前,那家伙如果再称呼她为「超电磁炮」肯定会出大问题吧?!
所以,要找他谈一谈这件事。
美琴把书合上,端正地跪坐着。
很快浴室里的水声停住了,门“刷”的一声打开,头发湿漉漉的少年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和到膝盖的短裤,一边用一块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光脚走出来,脸上的水珠沿着下巴划过脖颈,最后被过于突出的锁骨下方的T恤领口吸收了。
确实这家伙穿得很整齐没错,但还是觉得……是直视起来有点不礼貌的场景。
美琴想都没想就移开了目光,耳尖一阵发热。
“那个,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在我爸爸妈妈面前,要麻烦你更改一下对我的称呼。”
“啊?”
“‘啊’算什么回答啊……「超电磁炮」这样肯定不行吧。姓或是名字你选一个好了。另外,你叫什么?”
少年把毛巾拉下来,一边擦脸一边回答道:“一方通行。”
看来是完全不想用自己之前的名字。
“知道了,反正你的ID卡上也是这么写的,就说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话,爸爸妈妈应该不会起疑。那么,明天早上需要叫你起床吗?”
既然提到了“起床”,那么首先要“睡觉”。在问出这个问题后,美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被自己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中央位置的双人大床以及床上的两个枕头和两床被子,脸上的血液迅速消失了。
确实是结婚了没错,但是……那种事根本没做好思想准备。又不是真正“相爱多年的恋人”,再说了这个人……
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不用抬头也知道一方通行正在朝她靠近。美琴本能地想要向后退,但是小时候参观野生动物园的时候听到的某句介绍忽然从久远的记忆里跳了出来。
“遇到野兽时不能急退,以免引起野兽的捕猎本能……”
心脏在疯狂地撞击胸腔,微弱的电流控制不住地从发梢、指尖溢出。美琴不安地抬起头一瞥,被她在心里类比为野兽的少年正带着明显不爽的脸色盯着她。
刺啦!
失控的明亮电弧在发顶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方通行收回目光,抓起手边的枕头和被子走到沙发旁,抬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睡觉。”
漫长的一天终于就此结束,美琴松了一口气,开心地一蹬腿,扑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很快抱着被子进入了睡眠。
疲惫归疲惫,但实际上并没有睡好。或许是大脑感知到了距离只有一两米的被她判定为“极具危险性”的对象,三个月前那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再次在梦境中被复现了。
“一直在阻拦那个计划的就是你,对吧?实话说这个计划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但是定好的事情因为你一推再推,很烦啊。”
两万条性命,在他嘴里就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件“定好的事情”。
在承接了那个计划的设施里,长久的疲惫和愤恨在一瞬间爆发。整座设施被从天而降的雷击撕裂,几乎丧失理智的少女嘶喊着冲向一切的根源。
「树形图设计者」得出的“「超电磁炮」会在185招后被杀”的前提条件是“「超电磁炮」全力抵抗”。而一开始就用尽全力释放恨意的少女没能扛过几十招,就被对方结结实实踩住了后背。
无法动弹,无法挣脱,肺部好像被压实了,拼尽全力呼吸也无法获得足够的氧气。接着右胸腔传来骨头碎裂的尖锐疼痛,器官破裂产生的血流沿着食道涌进嘴里。
“会制造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因为你交出了DNA吧?说你是‘缔造者’也不为过,到现在却又来阻止……喂,在问你啊:耍老子玩很开心吗?”
后背上的重压换成了压住后颈的一只冰凉的手,少年笑着说道:“哈哈,我也不是杀人狂啦,再说了如果把你踩死的话,你会把血吐得满地都是,很难看啊。所以做个交易,你别再管这件事,老子放你一条命,怎样?”
三个月前的少女绝望而愤恨地为了求生本能挣扎着,三个月后的少女为了脱离噩梦而挣扎着。
最终她拼尽全力在剧痛袭来的前一瞬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撒在她的脸上。眼前近在咫尺的是一只仿佛从梦魇当中追出来的苍白的手,几乎要挨到她的脸颊了。
被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上,美琴大口呼吸着,死死盯着那只手:“别……别碰我!”
——就是这只手没错,三个月前这只手伸进衬衫的袖口,然后无法形容的剧烈疼痛以他接触的皮肤为原点,向浑身扩散。
“一般来说,只要拆掉一条手臂或是一条腿,再嘴硬的家伙都会跪地求饶。不过你到底也是个少女,手脚断了多难看,还是给你点优待啦。这一招叫作「生物电流操纵」——不是「逆转」,所以你才能活着。说到‘电流’,这个你比我懂,对吧?”
那个时候如果说出“我答应你”这样的话,酷刑会停止吗?
但是美琴很清楚,即便现在再感受一次同样的痛苦,她也无法那样说出来。
越是痛苦,才越知道那个计划的可恨之处。
一旦开始,就会有两万个少女,两万个因为自己而生的少女,遭受这样的痛苦之后被杀死。
呼吸渐渐恢复平稳,美琴顺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向上看去,正对上了曾经也这样注视着她的少年。
不如说现在的目光还只是冷淡,但那个时候,红色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世界,像是脱于世界之外的什么没有感情的生物,冰冷得让人心里发寒。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到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家伙死掉心里不好受?说真的最想那些劣质仿制品死掉的应该是你才对。如果有下三滥制造老子的仿制品,老子第一个动手把它们杀光。”
“那些人偶制造出来就是要被杀的,根本连人都算不上。闹不懂你到底在阻止什么?用两万个没有自我的东西换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不是很好?”
那个时候他这样说着,在她一遍遍重复的“不行”中语气和神情又变得扭曲。最终手指成了利刃,苍白的少年怪笑着在她手臂上、腿上、躯体上划开深深的伤口。
……那个暴虐的魔鬼和大前天、昨天、今天她见到的还勉强算是“人”的少年,到底哪个才是「一方通行」?
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美琴慢半拍地想起了今天的行程,一边坐起来一边小声说道:“什么时间了?还不晚吧?”
给她造成心理压力的少年慢悠悠地走远了一点。
“八点半。还说要叫老子起床,一觉睡到这个时候的反而是你啊。”
和父母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十点钟,也就是说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打理自己。
“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个,今天也拜托你了。”
美琴用虚弱的声音回答着,没精打采地走进了浴室。
洗漱过后,换上干净的制服和运动短裤,整个人清醒过来,而在看到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瘫在沙发上发呆的少年之后,恐惧感也渐渐消退了。
这样看的话,明明还是个正常人……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家门,在最近的便利店简单吃了点早餐,而在人并不多的公交车最后排并排坐下后,一方通行突然问道:“做噩梦了?”
……完全对自己做过的事无知无觉吗?还是正是因为大体上猜到了才会问起?
不管哪种情况,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讨论话题。
美琴身体一僵,扯扯嘴角,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着,两次停站后,一方通行“喂”了一声,美琴沉默地站起来,跟着他走到车门的位置,稍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十分正确——两个人刚刚走下公交车,就听见车站外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呀呼”。
已经不是拿着不及格的考卷要找家长签字了,现在差不多是逃课出来玩正好遇到父母的窘迫程度。
思维重点转移的瞬间,沉重的紧张感被相对轻松然而更加尴尬的另一种紧张取代了,美琴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热,硬着头皮往一方通行身上靠了靠,毫不掩饰自己惊讶地转向不远处打着遮阳伞、戴着墨镜的父母。
“妈妈,爸爸,你们怎么在这?不是说好在餐厅见的吗?”
“没办法,妈妈迫不及待想见到小美琴,在餐厅根本坐不住啊。”旅挂笑着说着,带着明显考量的目光把一方通行从头扫到脚。
美铃的目光同样跟X射线差不多了:“啊,说起来这位就是女婿了吧?”
一方通行沉默地忍受着两个人的目光,到这个时候才回答道:“是,我叫一方通行……”
话音不自然地断掉了,美琴瞬间紧张起来。不过仅仅停顿了两三秒的时间,少年就用有些别扭的咬字方式说完了对他名义上的岳父母的称呼:“……父亲大人,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