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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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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川大战后,大军班师回朝,护国公一路先行,回京述职,留下长子殿后,处理军中杂事,不过半月便抵达紫禁城。元宵后,乾德帝降旨,召护国公幼女富察氏入宫,册封惠妃,赐居承乾宫,于二月初八进内,并厚赏富察府上下,以彰圣眷。
旨意一出,宫中安静,外头反倒热闹起来了。富察家出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一位惠妃,名望愈盛,来往逢迎,好不热闹。御史上了几道折子,弹劾护国公入京之后,蛮横无礼,藐视众官,居功自傲等等,乾德帝一力弹压,并夸赞护国公忠勇英武,乃国之栋梁。
这样花团锦簇的热闹,几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富察府大福晋入宫了。
然而对于掌管宫务的贤妃来说,这个消息必定不会遗漏的。
彼时贤妃正立在廊下逗鹦鹉,笑容款款,“到底是咱们万岁爷有本事,连淑妃都没给得出去,是不是?”
鹦鹉拍了拍翅膀,“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贤妃拨了拨一旁喂食的小钵,搁下手里逗鸟的羽毛,“对,说得好。”
贤妃轻轻拍了拍手,山茶正好从廊下过来,躬身道,“娘娘,今儿富察府大福晋入宫了,已经到景仁宫了。皇后小产了那么久,大福晋都没进宫探望,这会子来,莫不是……不成了?”
贤妃做出“嘘”的手势,扬了扬头,“鹦鹉前头不敢言。”贤妃往前头走了两步,倒是叹了口气,“皇后……也是可怜,富察家如此风光的时候,她们母女俩却是点灯熬油一般。你叫人小心瞧着动静便是了。”
听罢山茶点点头,贤妃又转身走到鹦鹉架子前头,只见那鹦鹉再次拍了拍翅膀,“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山茶笑道,“这鸟不太聪明呢,学了这么久也只会这么一句。娘娘在家中时最喜欢这些鸟儿,也会调教,老大人那只蓝纹鹦鹉还是您教出来的,说话跟真人似的,怎么这只您不好生教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
贤妃赤金镶翡翠的护甲轻轻勾了勾鹦鹉的绿色羽毛,“宫里的鸟儿,会这一句就够了……惠妃快要入宫了,承乾宫好生布置,你吩咐赵全才用心办,比着贵妃的例,务必叫太后和皇上满意。”
“是。”山茶答应下来,又道,“金川大胜之后,万岁爷总算进了几回后宫,但大多都是庆嫔侍寝,眼瞧着要得意起来了。”
贤妃不慌不忙,“年前庆嫔阿玛给皇上缴了那么大笔税银,去年海运又办得漂亮,皇上高兴,应该的。”
山茶微微皱眉,“若庆嫔有孕产子,再往上……”
贤妃笑了笑,堵住山茶的话头,“那也是她的福气。不过……惠妃也要进宫了,这福气落到谁头上还说不准呢。”
贤妃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向端庄的面上也忍不住出现了一丝酸涩。
皇后下手,从不留情,况且那一位更是成算颇深,这个福气落到谁头上都有可能,只有自己怕是没指望了。
想起从前许多事,贤妃心底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景仁宫内仍是无比寂静,到了出宫的时辰,富察府大福晋西林觉罗氏行动颇有些呆板,连走路也慢了,想起刚才无人处桂枝悄悄告诉自己的话便心中绞痛,“……娘娘心里苦啊,她,她都是为了福晋您在富察家的日子……若不是为了您,她不会拼了命去强行有孕的……娘娘她亲眼看着六格格在她床前勾引万岁爷,她还要开口请万岁爷纳六格格为妃,娘娘心里淌的都是血泪啊……为了您,太后的吩咐娘娘不敢不从啊……福晋,娘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娘娘说她好恨……恨富察家害苦了她和福晋您……”
字字锥心,女儿多年的苦痛与煎熬彻底拖垮了她的身子,自己这个做额娘的不仅帮不上反倒成了拖累,现下害得女儿只剩一口气……
西林觉罗氏眼神变得麻木空洞,可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一夜,紫禁城的风极大,皇帝没召任何人侍寝,一人立在养心殿西暖阁,遥遥望着远处模糊的朱色宫墙。
过了一会儿,身后才悄悄进来人,王秉忠低声道,“夏统领来报,富察府大福晋自尽了,他亲眼看见人三尺白绫悬在梁上断的气。不过现下暂还没人发现,得到明日大亮才有消息递进宫来。”
“……真是自尽的?”皇帝微微皱了皱眉。
王秉忠亦顿了顿,“……是,夏统领本打算明晚动手。”
皇帝面上并没什么神色,“倒是顺利。”
王秉忠道,“大福晋出宫的时候,苏佳姑姑在宫门口截住了大福晋,送了些赏赐,还单独说了些话,具体是什么,奴才探不到。只不过,苏佳姑姑走之后,大福晋便一直沉着脸。不知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乾德帝这才嘴角弯了弯,“皇额娘要说什么,朕这个做儿子的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想必是怪罪皇后在惠妃的事儿上不够尽心,没有求自己给惠妃一个贵妃的位子,这才训斥到西林觉罗氏头上。自己这位皇额娘一向聪明,要拿捏皇后,拿西林觉罗氏开刀可比直接训斥皇后有用多了。
甚至都说不上训斥,就算只劝劝西林觉罗氏以富察家大局为重,皇后知道了也会乖乖听话的。
“不过,这回皇额娘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若不然,只怕大福晋还没这么决绝。”本来已经准备万全,伪造一个自杀再简单不过,可西林觉罗氏比自己想的还要更爱皇后这个女儿,倒是给自己省了不少事儿。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皇帝转身坐下,缓缓松了口气,“等消息递进景仁宫之后,把药给桂枝。”
因着富察家筹办惠妃入宫的事宜,大福晋的消息并不敢大肆宣扬,瞒着皇后先递到了太后跟前。慈宁宫首领太监康永禄苦着一张脸进来的时候,皇帝也在里头坐着,正陪太后说话。
其实皇帝自打登基之后就很少在这个时辰去慈宁宫请安,只不过由于太想亲自看看太后的脸色,所以实打实过来扮回孝子。
听完康永禄的话,太后一把把手上的念珠拍在桌上,似是不相信刚刚听见的话,“你说什么?!”
皇帝急忙起身,“皇额娘保重身子,万勿动气啊。”
太后缓了缓,问康永禄,“她到底因着什么?惠妃即将入宫,怎的这样造孽?”太后知道自己这个二弟妹,一辈子懦弱,母女俩相依为命,现下皇后还没断气,她怎么自尽了?本能的便觉得不对。
康永禄回话道,“太后,奴才问过富察府大福晋身边的几个嬷嬷了,似是看到皇后娘娘病重,伤心欲绝,便一时糊涂……”
乾德帝适时开口,“不是吩咐了太医不许细说吗?皇后病重的事,大福晋如何知道的?就算是入宫探望,也只知道皇后是小产养病而已。”
太后心里突然沉了沉,这个弟妹虽懦弱,却并不愚蠢。只怕是着急要让惠妃入宫的事叫她起了疑心,再加上昨日派苏佳氏去传的那些话……她必定猜到皇后没多少日子了。这样一来,反倒是自己造孽。
然而太后心里还是隐隐不满,到底有些晦气。
乾德帝问,“皇额娘,皇后身子已是这样,怕经不起这样大的噩耗,您看……此事可要缓缓再告诉皇后?”
“不必了。”太后的抉择十分果断,不过还是勉强添了句,“瞒又能瞒到几时?错过了头七才是不孝,皇后知道了只怕更伤心。”
皇帝没有质疑,只恭谨答了声“是”。在太后眼里,这个大侄女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皇帝跪安之后,出慈宁宫时正巧遇上静太嫔和令月。静太嫔还未行礼,皇帝便道,“太嫔免礼。”
令月觉得应该没免自己的,于是赶忙跪下去低着头,“给皇主子请安。”
皇帝似是并不在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抬腿走了,只明黄色的衣角从令月眼前飘过。
只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令月赶紧跟着静太嫔进去了。静太嫔难得出一次寿康宫,令月知道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得去求太后了。
难不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进宫,真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
太后一见到静太嫔亲自过来,还带着令月来请安,就知道她要干什么。静太嫔客客气气给太后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子闲话,这才小心翼翼开口,“这孩子翻了年十八了,寻常满人家姑奶奶就算是没嫁,也都定了亲了……这孩子命苦,只怕再迟些,更许不上人家……惠妃不日进宫是喜事,嫔妾这才敢厚着这张皮子开口,求太后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的艰难。”
太后呵呵笑着,她清楚静太嫔的意思,若不是当初她接了令月进宫给自己铺垫了一把,后头也没那么顺利能叫六格格进来,这是来讨人情来了。
静太嫔是个聪明的,可惜容貌不够美,家世不够好,终究是没有大福气。
太后这样想着,也并不吝惜给昔日后宫的盟友一个恩惠,况且令月的婚事若是对富察家有利那就更不错了,“令月这孩子孝顺懂事,有心思体贴人,这样好的孩子,自然不能低就了。等恪敏进宫请安,哀家就叫她和额驸在外头替哀家掌掌眼……宫里嘛,虽说御前侍卫多是八旗贵族子弟,但也有些能干的出身并没多高,便是个二等虾那也比外头的强上好些,哀家替你留意着,今年就定下来,这样你也放心了。”
令月羞红着脸低下头去,做足了闺阁女儿的矜持,静太嫔立即感恩戴德道,“多谢太后,嫔妾替这孩子谢过太后。”
静太嫔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于是笑吟吟地换了话题,“您一提起恪敏,嫔妾就想起布顺达,这才一岁就瞧着是个美人了。”
恪敏长公主是太后的小女儿,算是大清少有的没有远嫁蒙古的公主,出嫁之后与额驸绰勒果罗科留在了京中,能时常进宫。太后的长女恪安长公主就嫁去了蒙古,不过已经病逝了。布顺达是恪敏长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心肝宝贝,每回进宫请安都要带着,满语里是百合花的意思,可见公主夫妇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
太后想起外孙女也笑了,只是到底因为西林觉罗氏的事情不快。静太嫔见太后神色不对,正想问,太后倒是主动开口了,“我那弟妹,见皇后时日无多,自己倒存了死志,嗳……”
静太嫔露出些惊讶的神色,又赶紧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太后莫要太过伤怀,伤了身子总是不好。至于皇后,更是听天命了。臣妾只盼您别过度悲痛,好歹还有惠妃,富察府还得您来照拂。”
太后叹了叹气,有些话对这个仅存的盟友还是能说的,“皇后……到底叫哀家失望了。她陪伴皇帝这么多年,膝下无所出,反倒折损了这么多,都是皇后当得不好之故。有时候哀家也在想,那时候选她做荣亲王福晋,到底是不是对的……?皇帝膝下没有阿哥,哀家愁得就没睡好过。”
太后到底对皇后是不满的。就算希望皇后有嫡子,也不代表就可以断了所有人的指望,一下斗得太狠,反倒折损了太多人。好容易收了手,明贵人又只生下一个公主,想想都发愁。为富察家的百年光耀筹谋倒是其次,若是皇帝无后,富察家才是真的没有指望。
趁太后发愁的时候,西林觉罗氏自尽的消息就悄悄到了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