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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吃席 ...

  •   无垠的夜空中,点点繁星围绕着一轮弯月。

      校园外的小吃街七八点钟最是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热气袅袅升起。钟熠被人群包裹,各类美食的香气争先恐后涌进他的鼻间,叫卖声与谈笑声纷纷落在他耳旁,他好似一下子走进了人间的烟火气里。

      二零零八年九月,结束不久的奥运会是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钟熠的馋虫被街道上香气勾出来,寻了个干净些的摊子点了碗鸭血粉丝汤,旁边坐着俩大叔侃大山。

      钟熠是京都电影学院导演专业的学生,是个大高个儿,足有一米八四,从背后看他,个儿高腿长还肩宽头小,跟模特似的。但瞧他正脸,咋说呢,倒也不是不帅,用钟熠他奶奶的话说,长相上能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刘松仁是这孩子的福气。

      比起年轻小姑娘,钟熠的相貌更讨大妈们的喜欢,总是被夸赞“这孩子长得真周正”,不让人惊艳,却挺耐看。

      此刻他身着最简单不过的白色短袖和深蓝色牛仔裤,踏着一双从地摊上十三块钱淘来的黑色凉鞋,卖鸭血粉丝汤的阿姨一看他便猜测十有八九是附近院校的学生。

      在很多人看来,没出校门的学生和步入社会的青年身上有很大的差距,有些人一看就带着很浓的“学生气”。

      小吃摊的生意很好,钟熠眼瞧没空桌,干脆坐到了正在侃大山的俩大叔的对面。

      许是奥运会的话题已结束,其中一个地中海大叔特自来熟,开口问道:“旁边电影学院的?学啥?”

      钟熠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贯是沉默寡言,礼貌性笑了笑,和青涩的面容有些不相符,他开口的声音略微低沉:“学表演。”

      “哟!我还以为你是学摄影那种专业呢,这体格扛摄像机多中用啊。”另一个秃头大叔嗓音洪亮,为了搭话连花生米也不嚼了。

      钟熠有些无奈,他上高一那年已经长到一米八,在班级里年纪小个头却高,总有人来问他的食谱。还好后来不怎么长个了,他对现在的身高非常满意,甚至愿意分几厘米给需要的同学。

      地中海大叔花生米配啤酒,巴适得很,慢悠悠摇着把一看就上了年头的蒲扇,跟搭桌的学生闲聊:“表演班学生啊……那你认识何观清不?就那个演电影的,老漂亮一小姑娘,可有名了!”

      钟熠摇摇头,只笑笑不说话。何观清,他的同班同学,资质好运气也好,大学念到一半就成了新任影后,他不仅认识,还挺熟。

      此时,动作利落的阿姨端上鸭血粉丝汤,钟熠倒进半勺辣椒搅和搅和,先挑里头的鸭肠吃。

      两位大叔瞧面前的学生不善言辞,没了和他谈话的兴致,改了话头,又聊起去年城东新建的游乐园。

      没人跟他搭话,钟熠自在多了。

      干掉一碗鸭血粉丝汤、一个葱油饼、四根烤串和一瓶雪碧,钟熠啃着支冰淇淋打道回宿舍。

      校门上仿佛被施了屏蔽声音的法术,一走进来,耳边顿时安静许多,晚间清风扑面而来,钟熠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一些校园小情侣是有什么癖好,明明学校门口那么多旅馆酒店,偏偏喜欢到宿舍楼外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抱着啃没什么,手伸进衣服里也太过分了,实在不行你们去钻操场旁边的小树林啊。

      迈着大长腿跨过宿舍大门后钟熠才舍得将视线从地面上离开,院子里不知是哪位仁兄掉下的裤子已经成了一只大黄猫的御床,懒洋洋躺着的大黄猫冲着钟熠轻轻喵了一声,看着它那肥嘟嘟的脸盘子和明显过胖的身躯,钟熠不为所动转身就走。

      不是他舍不得兜里的牛肉干,而是对于一只猫来说,过胖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他是有点舍不得,只有一点点。

      夜风挡不住京都电影学院的喧嚣,晚上八点半,男生宿舍楼有些吵闹,昨儿个班主任老王又布置了个作业,有些宿舍里传来的排练声钟熠站过道里都能听到。

      推开202宿舍的房门,三个室友正在打扑克牌,房子空间不大,哪怕难得遇到四个勤于收拾的男生,还是显得过于簇拥。

      看到钟熠回来,宿舍长胡哥起身道:“人都齐了,咱们赶紧把作业排练一遍,把牌收好,都玩儿半天了。”

      胡哥全名胡落泊,外号胡萝卜,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外号,宿舍内的其他三人才称他胡哥。

      马成一手拎着洗脸盆,一手握住大铁铲,敲出噪音来,大戏开场:

      “咚咚咚咚!”

      宿舍内最年长的罗波不过二十三岁,一天没拿剃须刀,冒出的胡茬为他增添了不少成熟气质,看着像个三十多岁混迹社会多年的光头猛汉。此刻他戴上了从女友那儿借来的假发和蝴蝶发卡,将床单当作披风系上,手里捏着条粉红色毛巾假装是手帕,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店家,要十斤精肉,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是的,这位猛汉演的是林黛玉。

      对面的胡哥道:“使得,小人这就与你切。”这是文弱版屠户。

      罗波还在道具上花了几分心思,胡哥则是完全的无实物表演。

      罗波挥着粉红色毛巾,问道:“你家这精肉臊子是独我一份的,还是他人都有的?”

      胡哥演技相当不错,露出属于生意人那带着些许精明与讨好的笑,“小人一卖肉的屠户,靠着这两间门面做生意,这精肉臊子自然人人能买。”

      罗波哼了一声,气道:“若不是独我一份的,那这精肉臊子我不要也罢!”

      胡哥皱眉:“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罗波将毛巾挥出双截棍的架势,“消遣你又如何?”

      “呀呀呀!”胡哥大吼一声,跳过去与罗波缠斗起来。

      “打得好。”马成这围观群众连鼓掌带吆喝。

      二人打得是肉块横飞,肉沫遍地,战场一扩大,马成这边上看戏摊贩的菜摊子也被掀翻。

      当然,在宿舍内排练道具不足,不过片刻,几人的衣服鞋袜满天飞,马成的书桌乱得不成样子。

      摊贩连忙索要赔偿,纠缠之中的两人哪里有空理他。只见他跳入战场之内,一手制住一个,打得有来有回的两人在他手下竟动弹不得。

      俩猛汉街头对打,不知名摊贩出手一招制敌,扫地僧竟在我身边?

      钟熠额间用黑笔画出月牙,大摇大摆出场,原来他是州城里新上任的父母官,知晓城中有个欺男霸女恶名远扬的屠户,绰号镇关西,特地派出心腹扮作卖菜的小摊贩就近观察,谁知中途蹦出个“姑娘”要见义勇为惩恶扬善。

      细细询问事件缘由,父母官查清案情后二话不说将恶屠户压入大牢,赢得了心腹和好汉姑娘的一致赞誉。

      按理说此处应有围观群众的鼓掌叫好声和被救父女的戏份,奈何演员只有四人,他们能省则省,不能省……直接跳过。

      没错,以上就是钟熠所在的202宿舍为完成作业而编排的大戏——《黛玉拳打镇关西》。

      若是班主任老王后面还布置类似的作业,他们还可以做成一个系列,比如《宝钗风雪山神庙》、《宝玉智取生辰纲》等等等等。

      奇葩不是问题,按照老王的说法,当演员最重要的是放得开,要不惧在人前表现自己。

      表现得多了,大家的心态或多或少都变了。咋说呢,戏还是要演的,作业还是要交的,至于形象这玩意儿 ……爱咋咋地吧。

      排练完毕,众人一夜好眠。

      ……

      大学生涯过半,钟熠已然从青涩的新生成长为他人眼中的老油条,他对同学们的了解也在不断刷新。

      遥想当年新生入学时,班级里不少帅哥美女,饶是长相略有不足的身上也有股成熟稳重的范儿,用班主任老王的话评价:“瞧着还挺能唬人。”

      但现在,钟熠颠覆了对不少同学的认知。

      你能想象班里的头号帅哥校园里公认的校草在宿舍里绣双面绣吗?你知道身边最高大魁梧的室友看电影梁祝的时候能哭湿一包餐巾纸吗?当看到系里最腼腆的女生对着一只橘猫飙海豚音时,钟熠感慨自己实在是太不了解周围同学了。

      这一个二个的,全都是真人不露相啊。

      与之相反的,表演系的其他学生对钟熠的认知倒是始终如一。

      京市电影学院表演专业一班的学习委员钟熠,是老师眼中最喜欢的那种乖孩子,成熟稳重不惹事。因为年纪班里最少,平日里很受人照顾,演戏方面也颇有天赋,班主任老王总爱把钟熠挂嘴边上。

      老王的头发就跟办公室窗外的银杏树叶子一样,有事没事掉两根。

      课间,老王抱着泡了枸杞和红枣的保温杯跟邻座的老李叙闲话,“我们班钟熠可真是个好苗子,天不天分的就不说了,态度上没二话,去年冬天寒假演的那戏,那么点戏份给他冻得,没说一声苦没道一句累。平时别说请假,连迟到早退都从没见过。当然了,请假去片场拍戏不算啊。”

      话音刚落,老王就看见他极为看好的学习委员迈进办公室,对他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容,说道:“老师,我下个月想请个假。”

      “是去剧组拍戏吗?”

      “不是,是私事。”

      老王:刚刚在我耳边响起的是什么声音?

      哦,原来是我的打脸声。

      邻座老李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老王这脸色可太逗了。

      气氛再尴尬,假还是要请的。理由正当,老王爽快批了请假条,摆摆手让钟熠回去上课。

      学生走后,望着眼神中带些揶揄的老李,班主任老王干笑两声,装模作样拿起一本书,直勾勾盯着书本不理人了。

      转眼到了国庆节,钟熠回老家接了爷爷奶奶一起去外公家里,准备吃席。

      北京到东北仿佛不生活在一个季节,钟熠在北京热得冒汗,回到东北后冻得发抖。

      今年东北的雪来得格外早,才十月上旬,峪坎镇一夜之间蒙上层白纱,来老关家参加婚宴的客人有的打着伞小心翼翼走在路上 ,有的两手揣兜戴着个皮帽子蒙头往前冲,还有些小娃娃被护在大人中间跟只企鹅崽子似的往前挪……

      今儿个是老关家的大事!过来的邻里乡亲可不少,能坐二十桌。关国兴老爷子心宽体胖还秃头,笑起来活像弥勒佛。在这小闺女的大喜之日,老爷子瞧着比他上个月过六十大寿的时候还乐呵。

      钟熠畏寒,缩在厨房土灶边上看着火,任凭长辈们吆喝也不肯出去。

      屋子里摆不下那么多酒席,院里院外都搭上棚子,回头客人就着冷风喝酒,赏着雪景吃菜。钟熠想着那场景哈着白气打了个哆嗦,又忙添上两根柴。

      关老爷子年老但身壮,扛着大铁锹在炖杀猪菜,边翻菜边指挥孙女:“去把电视打开,马上放你弟演的那电视剧了,你带小孩儿都上屋里头看去。”

      钟熠就是关老爷子口中的那个“弟”。

      关老爷子三十出头的时候媳妇生了大病没治好,留下一双儿女走了,他是当爹又当妈,赚钱又顾家,刚把孩子拉扯大,计划生育宣传单又发下。

      那还能咋的,关老爷子想要家里多点人气儿也不能跟基本国策对着干呀,儿媳妇生了个闺女就行了,独生女有独生女的好,不容易出现家产纠纷,爹的妈的都是她的。

      因着只有一儿一女,孙儿辈又只有一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关老爷子是把每个孩子都放在心尖尖上疼,年年都让钟熠来陪他个把月。

      是的,关老爷子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外孙。钟熠今天来吃席,吃的是他老妈的婚席。

      钟熠他妈——关家掌门人关珊女士,年芳三十六,儿子已十八,新时代事业型女强人,风风雨雨二十年把自家餐馆开到北京城,迄今为止感情生活只有两段,一是早恋,二是晚婚。

      值此关珊女士大喜之日,家里老哥杀猪,老爹掌勺,儿子烧火,侄女带娃,请来的烧饭师傅们忙得是热火朝天,宾客站满了院子。

      化妆师在给她描眉,关珊女士打开微信通话刚想问问男方那边准备好了吗,屏幕里陡然出现个皱着眉头吸溜着鼻涕的成熟型男。

      成熟型男阮才俊先生,刚步入而立之年便走进婚姻殿堂,事业不利爱情丰收,激动得他是昨儿晚上一宿没合眼,再加上不适应东北的天气,一不留神鼻涕泡就冒出来了。

      亲爸亲妈都在边儿上瞅他,表情是无奈中夹杂着嫌弃,也就大哥阮英俊还凑合,知道给他递张餐巾纸。

      对着又擤鼻涕又打喷嚏的小儿子,诸葛长舒不由回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那还是夏日,天气很热,人站到太阳底下就像鱼上了岸,浑身不自在。诸葛长舒在公司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开着她新买的小黑车回了家,老公阮鹿鸣在厨房蒸小蛋糕,大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双目无神,顶着个鸡窝头一脸颓废。

      收到阮才俊有大事要召开家庭会议的通知,住在隔壁的小女儿阮嘉美抱着个西瓜步行一分钟回娘家准备吃晚饭。

      阮鹿鸣是附近一所艺术院校的老教师,教了几十年画画,名气不大,学生中倒是有不少人事业发展得不错。在生活中,他一向秉持着妇唱夫随的原则,知道自己不擅长主导,干脆就将自己放到辅助和参谋的位置上。

      诸葛长舒靠服装起家,在这座二三线城市里也算是有点名气的女强人,然而回到家中的她会为了电视剧中因失恋车祸而命途坎坷的小情侣废掉半包纸巾,沙发旁还坐着被抢了遥控器的大儿子。

      说实在的,对于家中老二阮才俊召开的这次家庭会议,几人都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按照以往的经验,阮才俊召开家庭会议通常都是为了告知他们:我投资失败了、我又投资失败了、我又又投资失败了、我叒投资失败了。

      其他人:“……”

      因此每当阮才俊先生召开家庭会议的时候,诸葛长舒女士都很庆幸她选了大儿子接班,直接给小儿子分些财产过日子。哪怕阮才俊先生眼光不行运气极差,小打小闹也影响不了家里人的生活。

      饭菜刚端上桌,阮才俊先生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推开门大步流星走向饭桌,坐定后挺直腰背开门见山道:“我要结婚了!”

      一家人都僵在原地,诸葛长舒女士一口可乐喷出,还好射程不够远桌上的饭菜幸免于难,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抽纸巾的抽纸巾,拍背的拍背。

      阮才俊见状有些懵,“我这年纪谈对象准备结婚不正常吗,不至于这反应吧。”

      诸葛长舒一拍桌子,正色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先前连个女朋友都没带回家过,突然说要结婚,你该不会……不会是搞出人命了吧?”

      阮才俊表情茫然,“啥人命?”

      诸葛长舒指着小女儿放到桌角的西瓜,两手比划着圆,“就是未婚先……那个!”

      也不怪诸葛长舒对自家老二不信任,阮才俊先生从小到大是典型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搞学习他不着调,论工作他不靠谱,考试成绩次次垫底,投资方案回回失败,就连小时候老师说不擅长学习的孩子可以考虑发展课外兴趣,他都能做到练跆拳道被小三岁的女孩打哭四回,练小提琴像是在拉锯子,至于画画,家里人至今还记得那位老师委婉的说:“让这孩子学画画就像是让贾宝玉去学打虎,着实是为难他了。”

      阮才俊义正言辞:“说啥呢,我可不是那种人,没那回事儿。”

      家里人稍稍放心了些。

      还没等其他人询问,阮才俊摸了摸后脑勺,开口时底气有些不足:“不过爸妈你们确实要有个孙子了。”

      家里人:“?”

      阮才俊接着道:“下个月成年。”

      家里人:“!”

      那时,诸葛长舒一家人心中不约而同想道:他终于清醒认识到自己不是搞事业的料,决定凭借颜值这一强大且唯一的优势去傍富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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