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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3.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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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仙台还没彻底走出寒冬,有些凛冽的风吻过脸颊晕染开淡红色的印迹,像是风小姐害羞了似的.
微熹的晨光冲淡了不少心中的沉重郁结,我迎着蒙在云层里的太阳如获新生.
果然,在东京待了许久连熟悉的家乡都陌生了起来……
那旧时的人呢?是否也不再是旧的模样?
抬眸间我被街边挂起的淡蓝色横幅吸引了目光,照片上的那个人还是那样坚定又温柔的站立着.
岁月唯独轻饶过这个眼含笑意的青年以至于除却眼角的几尾横纹,竟再也看不出时间流逝的痕迹,一如当年初见时的少年锦时.
他或许还是从前的他,我却早已不再是那个满眼星辰大海的女孩了.
现实的海浪一次次将梦想的小船掀翻,然后抬眼就能看到人生尽头的模样.
我想我也许是个消极的人,至少命运并没有善待我.
那场天翻地覆的灾难摧毁了千千万万的家庭,也带走了爸爸妈妈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极致的孤独将我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我又该如何去安抚那个功成名就,如愿以偿的人?
去年见他的时候北京冬奥刚结束不久,他还沉浸在言语所不能及的悲伤里,但同时也已踏上了下一个征途.
我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突然选择退役,但我知道他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看这场在巨蛋举办的冰演是多么盛大热烈,就更映衬着我的渺小无助.
同是的灾民和受害者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我们如同两条相交线,短暂地重合后渐行渐远.
或许是出于一些卑微到尘埃里的眷恋,我不舍得彻底和他断了联系,又或许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的平庸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地址仍然是他单独居住的公寓,那里仿佛是他的温暖巢穴,供他独自舔舐伤口.
“叮咚——叮咚——”
“来了,稍等片刻”
公寓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乱糟糟的头就冒了出来,再看那张面容之上眼底是一片乌青.
“你终于来了…”
他关上门转身把我搂紧怀里,整个人埋在我的颈窝处细细磨蹭.
“怎么这次这么严重?”
我双手回抱上他的腰身,感受到他身体轻微的战栗与颤抖.
“我以为你不来了,我根本想不到没有你我该怎么熬过今天…”
我空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安抚着他.
“可是二十八岁的羽生君拥有这么多人的爱,为什么反而更害怕了呢?”
怀里的男孩手臂忽然收紧,把我的腰都勒得生疼.
“但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的爱和期待”
“怎么会?”我把他的头从怀里捞出来,“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湿漉漉的双眼像极了初见时的惊慌,不知觉中刺痛了我的心.
“羽生结弦”我严肃地喊着他的全名,“你值得这世界所有的美好和爱”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想,但是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可是然酱,我这几天频繁梦到地震的画面”他停顿了一会,情绪有些不稳定,“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建筑的碎片里露出彩色的儿童玩具,还有好多被砸伤埋没在残骸里的伤员”
“我好痛苦,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晶莹的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中落下,滴在我的手心里是那样的滚烫.
其实我和他一样都是情感极度细腻的人,但作为杰出的艺术家他身上还有着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情怀和舍弃小我的社会责任感.
这也让他总是被痛苦淹没,良好的共情能力是天赋也是枷锁.
“听着结弦,这样的灾难是没有人可以预测的,发生之后也不需要你这样自我责备,我们可以尽自己所能去帮助灾后重建,但是我们不能做到所有的事情,所以请你放过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需要怀有愧疚感”
他总是为别人设身处地着想却从来不肯停下来看看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理论上是这样的没错,可是……”
“没有可是,结弦你不需要背负那么多的,那本不是你的责任”
怀里的小哭包可怜兮兮地窝着,一点不像冰场上意气风发的大魔王.
人向来是多面体,由不同的各个面拼凑成一个整体,我所了解的他或许也只是显露出来的一小部分.
可我却私心想要多一点,想要他向我展露地再多一点.
我也想听听你的委屈,替你感同身受.
他总是给所有人天上之人的感觉,仿佛神明爱世人,温柔又清醒.
事实上他也承受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过于通透的目光和思维让他早早地成熟,也背负起了更多的期望向前.
我有理由怀疑他向前的每一步里都有沉重的外界压力,对他而言是动力也是反噬.
“所以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退役,我在知道的时候甚至觉得是个假新闻”
我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悄无声息地转换了话题.
“你是不是很失望啊”他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但我已经坚持到最后了…”
“本来我打算再滑一个赛季的,可是国际滑联改规则了,他们已经不想再让我继续滑下去了”
“然酱,我感觉从19年开始我就竭尽全力地和他们对抗,但是却还是逃脱不了被打压的命运”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他似乎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中,可他明明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冰之骄子,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呢?
“人们往往害怕和自己不同的东西,结弦太干净了,让他们自惭形秽,他们需要通过操纵这项运动来获取利益,但你是真的热爱它,所以他们排斥你的出现,但这正说明yuzu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所以我想做出只属于羽生结弦的花滑!”
他的眼里突然迸发出闪耀的光芒,好像一瞬之间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那种赤忱的热爱不加掩饰地从他炽热的眼眸中泄露出来,快要刺痛我的身体.
那是一种山难挡海难遮的气焰,怀揣着少年意气与凌云壮志为他指明前路.
“你本来就应该被鲜花掌声、彩带光影所围绕,这是属于你的时代,由你开创的时代”
我把他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用坚定的语气告诉着他这个所有人的共识.
“你知道吗结弦,我们不需要献祭你去殉它”
“这个它既是夺走你快乐的地震,也是让你倾尽所有的花样滑冰本身”
“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必成为大家心目中的羽生结弦”
我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可以成就一个艺术家,他亲身体验了生命的脆弱.
纪录片里完全不够,他们不敢把那些脆弱拍出来.
很多时候是这样的,艺术家就是要靠一些伤痛才能创作出旷古的作品,可我不想他痛.
“然酱你知道吗?那一天我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生命力的流逝之感,父母祈求医生救救他们的孩子,企盼能从死神手中抢过他们的宝贝,暗红色的鲜血从断肢中涌出,那一瞬间世界好像暂停了”
“好多人就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有的独自缩在被子里只能看到床上有一团隆起,有的旁边有家属看护但是看上去还是很憔悴,只有少数几张是有屏风的其余的全部赤裸裸地展露在我眼前”
“后来我感受到他们在看着我往前走,他们眼睛里的我,年轻而富有活力,好像可以带动整个东北走向复兴,从那一刻起这就是我的责任”
看着不受控制流泪的他我突然想到一个曾经在书中看过的理论——人是有阈值的,如果他经历了一些超出这个阈值的事物,他的人格就会发生改变,比如当你认为你百毒不侵的时候,事实上只要发生一些超出你阈值的事情,你整个人会崩溃,之后可能会被完全重塑.
或许曾经的羽生结弦和那些被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一样,一起被埋进了那一片废墟.
他好像失去了一些无知无觉的快乐,往后的每次呼吸都伴随着钝痛.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可看着怀里不停颤抖的人我一时竟有些语塞.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受灾者,也许那些痛苦的记忆也消失在了记忆长河里,可他不一样那些情感一遍遍重现,提醒他该负重前行.
“结弦,你有想过不再从事花滑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吗?”
他机敏地抬起头好似在认真思考我抛出的问题,时间随着墙壁上的钟表一点点掠过,我有些害怕这种极度安静的沉默.
就在这时他开口了“如果没有花滑我好像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如同我是为它而生的一样,如果非要剥离它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你错了结弦”我轻声打断了他的自述,“你不仅是为了花样滑冰而生的,你更是为自己而活的,你的粉丝们并不会离开是因为他们爱上的从来都是羽生结弦,而不是花样滑冰”
“或许这些年的打压和责备让你暂时失去了自信,但是你知道吗他们都希望你幸福,是可以脱离花滑的幸福”
“这是一种祈愿更是一种支持,他们甚至愿意把余生的幸运都赠予你来帮助你度过最艰难的时期,这种爱是高于男女之爱、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的另一种情感,所以你能否去相信这种爱,因为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回来”
“不管你走的多远又想去到哪里,你的身后拥有着强大的力量,陪着你走下去”
你不需要低下头,因为我们一直追逐着你的光芒.
他揉了揉哭得酸涩的眼睛,用最纯净的眼神向我袒露着最本源的他.
不需要披上铠甲,你生来就是勇士.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我有些局促不安,他虔诚地给予我他的认同.
这个拥抱绽放在了浪漫的春天,我知道他的未来一定会璀璨夺目,而我只需要在背后窥视着他的成功,我已经满足了.
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如果不能给我的话就请完整给他吧.
耳边传来沙哑但温柔的声音
“谢谢你,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