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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怀 春 ...

  •   小镇的清晨,经过一夜春雨的洗浇,格外的清爽。墙头的杏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夭夭争华。新生的春草碧绿,街道的石板也洗的洁净无尘,清风里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香味,沁人心脾。灰灰的天空看不见朝阳,看来这雨还要下,所以行路的人手里都握着一把红油纸伞或背一顶斗笠。街边的一排店铺都已开了门,勤快的伙计们在抹桌擦凳扫门庭,“沈氏绸缎行”的门口竟然已围了一大群人。

      “难道今天行里又进了什么上好的料子?”有个外乡人好奇的询问。

      镇上人道:“告诉不得你,沈家又闹出故事来了。昨天夜里,他家二姑娘沈若雪,和行里买办魏成私奔了,老两口找了半夜也没寻回来。”

      路人奇道:“那怎么说是又闹故事呢?莫非已私奔过一次?”

      镇上人白了他一眼:“有一次已打得半死,怎会有第二次?两年前,沈家大女儿沈文淑,原本是本镇才女的,竟也有了私情,被她父母责罚一顿,远远的打发到他乡嫁了。这不,二女儿又……”

      路人惊异道:“有这等事,他家莫非犯了桃花星不成?”

      正说着,只见绸缎行掌柜沈天全气冲冲地抱了一堆书出来,往当街一丢,口中骂个不停,少掌柜沈南风跟在后面连呼:“爹,爹,您消消气,别这样,把妹妹找回来……”沈天全羞得满脸紫涨,大骂道:“她没脸回来!让她死在外面!”一面卷袖入内又抱了一堆书丢出来,都是些诗词歌赋杂记之类。而后,沈天全抱拳向围观众人凄然道:“各位亲邻父老,我家门不幸,连出丑事,皆因这些诗书而起。今日在下一把火烧了它,以警各位家长督促女儿安守本分,莫再被误了良家女子!”老泪纵横。

      看着烈焰燃烧,有人叹道:“可怜女子不安本分,被诗书魔住了心灵,带累得诗文惨遭焚祸,可知男人读用的东西女人读是要坏事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呀!”

      更有那惯于蜚短流长的人趁机宣扬:“女人原是狐狸精贬世赎罪的,天神给她喝了转魂汤让她修来生,安分守己。一旦读了文曲星才能明白的东西,就通了七窍醒了过来,重则为娼为祸,迷君害良,轻则淫奔丧家啊!”

      极重德爱家的小镇人如同大梦初醒,纷纷规劝自家女孩,有些文墨的严令只看《列女传》、《女儿经》,女儿原本不识字只工女红的,便大大松了口气,媒人也来的勤了。

      要说沈若雪,本是沈天全夫妇最疼爱的小女儿,出生时她母亲随口便叫她丑儿,谁料女大十八变,随着年龄渐长,丑儿竟出落的肌肤胜雪,虽不算十分美貌,却也清秀水灵、亭亭玉立,沈天全夫妇便给她起名若雪。

      沈天全贩卖绸缎为生,他人精明,又颇通文墨,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有了店面,又招了几个伙计,繁琐之事尽由伙计料理,自己乐得轻快轻快。闲时,常抱着沈若雪教大女儿沈文淑识字读诗,沈文淑聪颖异常,一教就会,沈天全十分得意,竟请了个先生,让儿子女儿一起读起书来。

      儿子沈南风读了几年,便辍学停书,专心跟父亲学做生意,教书的先生也就辞退了。沈文淑没了先生,便安坐房中赋诗作画,不肯帮母亲料理家事。“沈氏绸缎行”经营双向买卖,沈天全管卖衣料,沈太太管裁衣。客人选好衣料便可就地量体,数日后就取出缝制好的衣服,为此,内房来往的人也很多。见了沈文淑的诗画,无人不称赞,传的多了,也有来买诗画的,沈文淑也就成了镇上才女。

      沈若雪受长姐教诲,自小也知书识字,通晓诗文辞赋,竟成了沈文淑的闺房知己。姐妹两个无话不说,耳鬓厮磨,到了那情窦初开的芳龄,每每读到诗经乐府里那或哀或愁,或相思怨尤的诗句,便感动的珠泪盈盈,陶然而醉,浮想联翩。沈文淑大一些,不比妹妹的天真,心中装满了事,常常暗自出神。沈若雪十三岁的时候,看见姐姐突然被爹娘责罚跪香,她问,谁也不理她,只能不知所以的看着沈文淑执倔而泪流满面的跪着。不久,沈文淑就被许嫁到很远的地方,临行时,她拉住沈若雪的手,含泪道:

      “若雪,听姐一句话,将来你可一定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真正喜欢的人。哪怕跟了他四处流浪,也比我这样糊里糊涂地嫁了强!谁知道将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爹娘虽是为了我好,可他们不懂女儿的心啊。”

      从这以后,沈若雪牢牢铭记着姐姐的话,对父母提及的婚事百般挑剔。沈天全夫妇还以为宝贝女儿心高气傲,看不起镇上俗人,加上沈若雪年纪还小,便也不以为然。

      三个月前,行里新来了一个买办魏成,为人伶俐机巧,又很识货,凡经他手购置的锦缎,匹匹合沈天全的意。但沈天全并不喜欢他,觉得他过于油滑,心术不正,凡事总防他三分。

      那天,沈若雪出门帮母亲买线,天挺冷,街上落满了黄叶。她匆匆跑到崔大娘的店里买了各种颜色的一篮子线,便往回走。路过一个摊子,她不禁停了脚步,这是个字画摊,摊主缩着脖子守在一边,画很一般,字却挺秀,最奇的是有几幅男女的图。沈若雪认得其中一幅,是《会真记》里的一个情节——听琴。那个在月洞窗里抚琴的书生是张生,藏在窗外芭蕉丛里侧耳倾听的美丽女子是崔莺莺,一旁掩口俏笑的丫鬟是红娘。沈若雪痴痴地看,忘记了冷风刺骨。

      “咦?这不是沈二姑娘吗?”

      沈若雪被这突来的声音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魏成,登时红了脸,不自然的笑了笑,抬步要走,魏成笑嘻嘻地道:“原来沈二姑娘对字画有些见识,我倒要请教呢。”

      沈若雪羞涩的道:“不是,只是喜欢。”

      “哦?”魏成一副惊喜的样子:“我也喜欢的,只是这画不甚尽人意。”

      “对呀,”沈若雪一时兴起,指着其中一幅画道:“你看这夕阳与水波,分明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思,却过于渲染红色,少了几分秋意,只落了俗。要是只用淡淡一点红衬孤雁,其余皆点笔秋水长天,就好看了。”

      魏成诧异的看着她,连连点头:“说的是。”他指了指那几幅人物图:“这些沈姑娘也知道吗?”沈若雪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晓得听琴那一幅。”

      魏成笑着说:“这个,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个痴情相爱,双双殉情化蝶。”沈若雪收敛了笑容,凝神画面,她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这个,是西施浣纱。这个,是白娘子和许仙,那白娘子是条蛇,却爱上了许仙。这是文君卖酒,是汉朝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的故事。卓文君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好比沈姑娘,司马相如是个穷书生,好比我似的,”魏成笑着偷眼瞥沈若雪:“她不顾父母严厉的家法,私奔相如,终成眷属。后来二人生计困难,索性开了酒肆,他父亲见女儿门前卖酒,有失脸面,遂分了家财与她,夫妻二人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沈若雪听着,对魏成肃然起敬,这个人懂的可真多,她偷偷向他的脸庞看去,蓦地发觉魏成的眼睛也正在注视自己,心中不禁突突乱跳,慌忙道:“好冷,我,我要回家了。”魏成伸手拿篮子:“我帮姑娘拿吧,沉吗?”

      “不沉……”两人的手碰在一起,沈若雪触电一般退出一步,慌乱的道:“我自己提,不沉,一点也不。”

      魏成神态自若的笑道:“看,姑娘的手冰冷的,我就不再啰嗦了,别把你冻坏了,快回去吧。”沈若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仿佛觉出背后有双火辣辣的眼睛,心里越发窘迫,差点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回到家,她将线篮一放,坐在床边喘了几口气,情不自禁地向镜中一照,镜中人面红如霞。

      “若雪,”沈太太推门走了进来:“外面冷吧?瞧瞧,冻得脸通红。”她说着,回身叫锦儿倒一盏热茶给女儿喝。沈太太身子不太好,家里雇了一个丫头锦儿专门侍候沈太太的起居,跟着做些针线。

      沈若雪看母亲在篮里挑线,托着腮道:“妈,我今天去买线,看见……看见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那男的可有学问啦,给那个女的讲梁山伯祝英台啊,白娘子和许仙啊,好多好听的故事呢。”

      沈太太头也不抬地道:“这男人准没有安好心。”沈若雪一愣:“为什么?”

      沈太太笑着说:“若不是夫妻,平白的给人家姑娘讲这个,就是想哄人家跟他好呗。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不正经的故事,真不知羞耻,你呀,听都不能听,赶快回来才对。”沈若雪的脸上一阵发烫,想起魏成说卓文君好比自己、司马相如好比他时偷眼看自己的模样,突然悟到什么,一股柔情油然而生,魏成眉清目秀的脸庞浮现眼前,心里竟有些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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