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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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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不远处有个福祥寺,听说是个喇叭庙,藏传佛教,与汉地佛教的区别,在卿卿这个外行人看来,大抵便是僧人的衣着不大一样,他们通常着红袍,带红帽,手持转经筒,嘴中经常叽里咕噜振振有词教人听不懂,偶遇路人时倒也愿意停下驻足,一派慈祥模样,听说教派之故,他们这一派便是专门用作祈祷师的,
大抵确实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福祥寺整日人来人往,香火挺旺的。
那喇嘛教里听说在内院高地上建了一处藏银风铃墙,一般人显然是进不去的,需是得有缘人才可,听进去过的人说场面甚为壮观,不可与人语,
偶尔风起,卿卿甚至也能远远得听见此起彼伏的铃声,日子久了,倒是确实觉得心境得到了些许抚慰。
卿卿总会疑心,当年自己全家从诚亲王府被迁到大佛寺,如今成了婚,新送的官房亦靠近庙宇,莫不是她当真有妖性若干,总教皇室不放心,想驯化?
她还记得童年时,望着玛法求神拜佛,求他的儿子弘晟能活下来,求他的家族能得以保全,甚至还求过,我家的大格格长大以后有个好姻缘,
玛法总是贪心的,他在仙室里燃最昂贵的香,颂最高雅的乐,叩最虔诚的礼,唯恐得罪了任何一个,可午夜梦回,卿卿光着脚,听着玛法匍匐在各个神灵脚下,一声声呜咽着的,却是他的皇阿玛,
卿卿幼时倚在门廊旁的红柱上,心中想着,原来年纪再大的人,受了委屈,过不下去了,也是要哭爹喊娘的。
阿玛被圈禁前,落枷上镣,不准携带一纸一笔,他疯了一般挣扎,却被侍卫们压在脚底的脆弱模样,曾深深印刻在卿卿心里,所以她这个出生便没了额娘,幼时又失去阿玛的人,此生无论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她都呼喊不出爹和娘,他们更苦,求他们没用。
后来搬离诚亲王府的时候,玛法是不用离开的,他独个儿被囚禁在那摆放了各路神仙的仙室里,还被来押送的侍卫狠狠嘲笑,
“哟,这对神仙都做不到一心一意,这么个群拜之法,恐是一个都没结交下,反倒全得罪了吧?!”
惹得众人哄笑。
一看这就是刚入宫的愣头青,只会拜高踩低,全无半点心机,哪里比得上那些老油子长官,有的甚至还允了卿卿拿走许多规定之外的物件儿,比方说,她心爱的玉瓷娃娃。
可卿卿预备带走的玉瓷娃娃,便也是那时碎的,
因为她觉得那些大白牙实在刺眼,便用娃娃去掷,砸伤了侍卫,人家就生气了,后来不给她行方便,把她的几个小娃娃当凶器一股脑的全收走了。
气得七婶没了风度直骂她,卿卿是后来才知道,她的娃娃可是珍稀的弘治窑,且脚底开了口,被家人们连夜偷偷塞了金锭,结果她这一掷,全叫人给发现了。
所以诚亲王府的大格格卿卿,从不指望爹娘,也不相信神灵,此生最讨厌的,更是宫里的侍卫。
而这处新家的的男主人,便是宫中侍卫出身,只是他倒还好,讨厌就讨厌在,眼下家中三不五时上门的,是卿卿最讨厌的,刚入宫的,青涩且无脑的那类侍卫,
傅玉,傅谦,便是。
卿卿有时候瞧着这哥儿俩傻乐呵的劲头,完全能够明白为什么傅恒明明同期,且还比他们年纪小,却早就成了内班侍卫,而他们俩还是外班,这完全是年纪跨过去了,可惜脑子没有,这两个货,只要休沐便来她家的目的就一个,
歇脚儿。
因为他们似乎认定了这个福祥寺很是灵验,只要虔诚叩拜,按照僧侣指引,按时供奉旬时祭品,便能最终进入到那片最神的藏铃墙,聆听神乐,达成心愿。
卿卿还记得指婚之初,曾有言称富察家的傅玉对自己不甚满意,眼下见到他,却见他丝毫未有扭捏神色替自己找补道,
“大格格是吧,我听您娘家人都这么叫您,这个,事情吧就是那个事情,可是呢,我就是个背锅的,你懂的吧?”
卿卿心里说我不懂,而且我也并不想懂,于是脸上还是带着客气而疏离的笑,请这行了叩拜百步礼的兄弟俩,进屋,休息,饮茶,用饭,而后便自陈有事,径直回了卧房,不再出去了,只是叮嘱三七,
“冷了给添茶,空了给添膳,没事儿不要去搭话儿,”
“啊?您不在这陪着说两句了啊?”
卿卿心说我又不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嫂子,实则比人家两个的年纪还要小,人家插歌打诨只管你叫格格,且二哥又不在家,陪聊个什么劲儿啊,只是嘴上跟三七开玩笑,指了指脑子道,
“我怕被他们带成笨蛋了,就不陪着了,你也躲着点。”
三七也是咧嘴,在那困惑的揉脑子,
“我是得躲着点,这不,二位爷今日终于叫悟上法师同意他们行百步礼了,敢情这走一步磕一个头还得人家允许?这哪门子的道理?”
卿卿笑呵呵地,
“看着吧,后头还有千步礼,万步礼呢,”
且是得一边磕头还得一边给人送银子呢,说起这个银子,想跟福祥寺做有缘人,全看你兜里有多少银子,越有钱越有缘,但两个人似乎并不太富裕的样子,卿卿知道他们倒是没问二哥借过,甚至二人时常过来,也只是拿从宫中下值回铁狮子胡同的家,路上途径此处的裟人胡同,有个好吃的羊肉馆子当说辞,她一贯也是这么听的,
二哥闻言便给那羊肉馆子交了年钱,包了这兄弟俩一整年的羊汤,于是他们来的更勤了,
所以,二哥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干嘛来了。
可卿卿知道,他们俩,是给傅新续命来了。
那日风起,北京时常起风,
藏铃音从福祥寺远远地飘荡过来,卿卿修剪阁楼花枝的时候,听着正楼下的兄弟二人商议着,
“要不,咱把房子偷偷卖了吧!”
“不成吧!这房子还是二嫂给咱们住的你忘了?为了怕那花戎闹个不停,特意过给了新哥头上,”
“二嫂总是那般菩萨心肠,以为过给个病秧子,旁人就是再想争也会不好意思,她怎么不想想,旁人不闹了大抵是在想等病秧子死了,正好把房子直接收回去呢?”
“可那本来就是人家的宅子嘛,”
“那是二嫂的!”
“但花戎毕竟是二嫂的亲弟弟,我们,不是呀。”
兄弟俩俱是安静了一阵,过后似乎还是意志更坚定些的傅玉,拿了主意道,
“反正我听说,晴晴都没能留住二嫂的嫁妆,全叫花戎给要跑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给它卖了!把钱全送给悟上法师,定是把新哥的命保下就是了!二嫂若是还在,肯定同意的!”
想是傅谦此刻面部表情应该是不甚明朗,于是听着傅玉继续劝说着,
“二哥跟傅恒因着郭老瞎子之事,最是烦闷这些鬼神之事,连四嫂她们几个去算个命,过后若不是她有孕在身,且其他二女是他俩媳妇儿,你且看这事儿这么容易过得去?所以咱们这事务必要做得隐蔽!”
他甚至还补充道,
“等带着新哥进了福祥寺的藏铃墙,保住了命,过后房子没了之事,若是不被发觉便就那样了,若是被发觉了,我就去跟七爷说,说花戎把房子抢回去了,有皇后娘娘撑腰,我看他敢如何!”
“这,这,这能行吗?”
“花戎抢房是一定的,咱们给新哥抢命,也是一定的!谦儿,你说是不是?”
“是!”
一场卖掉铁狮子胡同超级富贵的一处大宅子,用去贿赂劳什子悟上法师,且想好了过后甩锅给所谓的坏人的煽动大会,
似乎终于把傅谦给煽动起来了,
“咱们这就去!”
可在卿卿看来,这事很大程度上,最后一定会人财两失,且万一那所谓的花戎撕破脸面闹将起来,很明显会倒霉的一定是二哥,
卿卿心想,白给你们喝羊汤了!!!
于是扔下剪刀,三步并作两步得奔下楼去,及时喊住了那对意气风发要去卖房的兄弟俩,气喘吁吁之余,还记得平复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
“我最近做梦,梦到了个挣钱的法子,你们要不要听听看,好不好笑?”
卿卿笑呵呵地,不紧不慢得端起了明珠相送的茶粉融在奶皮子里,制成的绿色饮品,品来品去,还是觉得这东西这样吃味道最好,她笑了笑,说,
“我梦里就想啊,我若是幼时能混进宫里住上一住,定是给那些嗷嗷待哺的小主们采买点什么,狠狠赚她们一笔才好!”
傅玉本以为是什么青天白日就能掉银子的好梦,心说这不就是很多侍卫私底下正在做的事情嘛,只是他们是富察家人,根本不能做这种越界之事,怕折了对方面子,才接了一嘴,
“可那都是最低阶的妃子,很少有特别有钱的,刨去帮她们买东西的钱,根本赚不上几个子儿!”
卿卿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便摇摇手指,笑着道
“我的定位不是这样的,首先要摆正态度,我可没有把自己当成给她跑腿的,也就是说,不是她挑上我去买东西,而是我挑上她,”
“你挑上她?”
“就像选秀似的,这么一群之中总会有几个出众之才,打眼一看就知道日后定能富贵,”
“是呀,都知道人家日后定能富贵了,还怎么赚钱?上赶着送人家东西,巴结人家还来不及呢!”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呀!”
“什么意思?”
“人家要我的巴结有什么用,肯定有更有钱的人想巴结还来不及,而小主们也需要这些更有用的人,这叫什么来着,”卿卿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了话题开始便始终未发一言的傅谦,见他定了定,而后似是下定决心似的终于张口,
“双向选择,”
卿卿拍拍手,喜笑颜开道,
“对,就是双向选择,我为她物色合适的巴结对象,她得给我钱吧,我为这宫外的有识之士们发掘前途了得的娘娘,他也得给我钱吧!”
卿卿笑着最后总结,
“反正我两头赚钱,还赚得谁都对我千恩万谢,你们说,这好梦,是与不是?”
直到都出门了傅玉还在问傅谦,
“这大格格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东西?”
“她稀里糊涂?我看你才稀里糊涂!”
“哎,我没听懂啊,难道你听懂了?”
傅谦双拳捏了捏,他自然听懂了,这位当年诚亲王府的大格格,显然是在暗示他们,若是为了银钱,眼下身鹰侍卫之职,最便利得就是做些宫中小主与外宫勾连采买的活计,且绝不单单是采买东西,而是绑定一种关系,就像前朝科举,考官若是看好了哪位考生,提前纳为门生,有的甚至直接给招成女婿,可如今尚未出头的小主,与一心想有后宫扶持的宫外之人,通过什么联系在一起呢?
侍卫,只能是侍卫,
他们要做的,便是经营这种绑定,且两头获利,而更天然的便利是,他们是富察家的儿子,更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无论宫里宫外,都不需要信任成本,
傅谦甚至开解自己,有些人混成一团,难道你不相帮,他们就不混吗?
他甚至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他完全有能力把某个小主直接引荐去长春宫给姐姐请安,届时皇上若是看好了,进进位份理所应当,若是再跟姐姐脾气对路,得皇上几分眷顾,更是小事一桩,只是眼下,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落东西了,马上回来。”
傅谦同傅玉说了这么一嘴,而后便急匆匆往那小二嫂家疾步跑去了。
眼见傅谦折回来了,卿卿倒是开始不再云里雾里,直截了当,
“宫里头选的,务必资质上佳,且祖上无名无姓,现下无依无靠,方可使自己不被纷乱关系缠绕,好脱身,至于宫外头选的,商贾之人最好,”
卿卿认真道,“重小利,无大德,万一真出事了,亦好脱身。”
傅谦听懂了,这是小二嫂已经把退路都给想好了,只是他眼下有些挠头的想,自己和哪些商贾之人有交情,且通过个具体的什么东西才好呢?
卿卿敲了敲桌面上那碗茶粉,近来无锡产的复古茶粉市面上千金难求,在承恩公府里像是随求随取的样子,那只是因为纳兰府实在富贵,买的?亦或是收的?都有可能,在明珠那,茶粉就只是茶粉,
可这东西若是流通起来,就是地位,名利,真金白银。
“我听人说,翰林院那位编修秦大人的父亲,从前便是塞斯黑府邸的管事先生,当年府中上下的经济事物,手拿把抓,经营得好生了得,”
所谓塞斯黑的府邸,便是那九子夺嫡之中最善经商之道的九爷府邸,而那不正正就在铁狮子胡同里,这兄弟俩在那儿已经住了小十年,卿卿不信他们不知道内里的小道故事,眼见傅谦闻言了然的神色,她便笑了,继续道,
“现下这位秦大人通过科举重新回朝,可我听说,他家幼弟走的还是商道,这茶粉便是他那商铺经营的,”
“你是说,让我找他?”
卿卿摇摇头,
“不能找他,找他,便是把傅恒拽进去了,”
“那怎么?”
“自然是通过他,找别人呀,”
“嗯,祖上既是南方人,定是很擅长商道,认识不少人的,”
傅谦瞟了一眼茶粉,
“可我还缺个由头,用钗环珠簪太普通了,”
卿卿笑了笑,抓了抓茶粉罐子,道,
“那你可要去找明珠要了,”
傅谦笑了笑,看出这爱做梦的小二嫂嘴还挺馋,末了倒是真心问出一句,
“为何要帮我们出主意?”
卿卿揉了揉耳朵,顾左右而言他不成,最后才低声道,
“总不能真让你们以天为盖地为庐吧,”她甚至嘟嘟囔囔地,
“承恩公府住不下了啦,你们家那老宅又那么远,到时候,到时候,他肯定让你们来这住,”
傅谦闻言会意得笑了笑,
“成,知道了!我们保证不来,放心吧!小二嫂!”
卿卿对着那飞速奔走的背影,忍不住脸红得跺了跺脚。
这钱赚的是真容易。
比方说,某小主她爹是个县令,恰好有个被判流放之人的爹,经营点小生意,在云南颇有点门路,于是给这小主送了几次茶粉,疏通疏通之后,流放之地就从宁古塔被改成了丽江。
当然了,皇上也发觉了,近来皇后娘娘这,似乎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且个顶个儿的送来的所谓的好东西,竟皆是茶粉制作成的苦茶饼子,
皇后娘娘一开始还能维持点风度,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发问,旁人才敢说,说是因为有人见过,承恩公夫人进宫给皇后娘娘送过一次,大家便觉得这苦茶饼子,皇后娘娘定是喜欢。
皇上一听这事跟蓝玉有关系?那便已经是个八个月的孕妇了,他甚至跟皇后暗暗发誓,
“朕只再忍两个月!”
皇后一听,心中一悲,也妥协道,
“那臣妾也再忍两个月吧。”
再两个月,
傅谦想,足够他挣足去福祥寺藏铃墙的香火钱了,
傅恒望着近来总是行色匆匆的傅谦,犹豫着去寻了二哥,只是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气的二哥拍桌,
“这平时什么事都跟皇上去说,好不容易有事儿找我说了,怎么还说不出口了?说呀!你怎么还像个大姑娘似的?”
傅恒心中忐忑,最后牙咬切齿道,
“二哥,我最近总看见谦哥跟各种宫女私相见面,我怀疑他,祸!乱!宫!闱!”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