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朴鲁的橹

16、流氓

　　预计两个月的项目生生做到了年底，再回到鹿潭，正好是圣诞。
　　其间，岳彩尧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倒是岳晓东，发过几次信息，还邀请他去他家过年。
　　连横拿做项目当借口谢绝了，但他心里其实是想去的。他到现在也不相信两个人的交集就此结束。他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有几次给别人做SCL-90，看见题目“感到熟悉的东西变成陌生或者不像是真的”，他就十分恍惚。
　　他知道，自己也出了问题。
　　四月份，老赵推荐他去了一家以知识付费为盈利模式的创业公司。连横虽然成绩渣，但思路活。他针对公司业务做了客户消费心理分析、平台用户点击习惯分析、软广发展需求分析等等一系列数据分析，为公司很多研判提供了非常直观，也非常重要的依据。
　　他被提前录用，在他还差半年毕业的时候。
　　公司待他不错，签的年薪，直接从中层做起。
　　老赵特批他可以不在校，反正这些课，他在也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不在也不会更糟，就是有些可惜他的选题，很好的方向，不继续读博，就意味着有关身体接触的研究不会再接着做。
　　连横说，“当初做这个选题，有个单纯的目的。现在目的没了，做不做就无所谓了。”
　　老赵还是有些可惜，叹了口气，“算了，你也不是做研究的料，论文已经基本成型，只要过得去外审，随你折腾吧。回头要是想接着读博，”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吭哧了好半天，“再来找我。”
　　离开之前，连横想去看看岳彩尧。
　　他的画像馆房租到期，已经不开了。
　　连横只好去艺术学院碰碰运气。
　　很多学生仍然认识他，“小连老师——”两个女生挎着胳膊一撞一撞地跑过来。“你不认识我们了吗？大二的时候你给我们上过心理健康课，你忘了！”
　　连横停住脚，和两个女生打招呼，“这是下课了还是准备去上课？”
　　“嘿嘿，准备翘课呢！”女生冲连横做了个鬼脸，“下节课特没劲，我们准备去图书馆背会儿马哲。”
　　“准备考研？”
　　“嗯，试试呗！”
　　“那加油！”
　　“一定！”
　　两个女生转身想走，连横忽然想起什么，招呼她们，“你们……你们是不是跟岳彩尧同班呀！”
　　“你想起我俩了！”女生很兴奋，“我们跟他是邻班。”
　　“好像有一次上课……”
　　“对，有一次上课我俩去晚了，想叫岳彩尧换个座，结果他死活不肯。”
　　“你俩当时够凶的。”
　　长发女生赶紧解释，“不是我，”指指旁边的短发女生，“是她！”
　　短发女生有点无辜，“我一开始其实就是想试试，他那脾气我们都知道，高冷高冷的，我也没想着他能同意。”
　　“那后来呢？怎么较上劲了？”
　　“我发现他坐那一本正经的，其实是在素描本上偷偷画你。他那本挺厚的，估计画了不少了。我就吓唬他，要是不给我们让座，就把他偷着画你的事告诉你。”
　　连横没想到，当初原来是这样的情形。
　　他问，“岳彩尧今天来上课了吗？”
　　长头发女生抢着说，“他之前都不来上课的，秋天开学那段时间倒是来了阵儿，最近又不见了。”
　　旁边有个矮胖的男生经过，女生拍了他一巴掌，“唉，岳彩尧这几天去哪了？”
　　男生瞪了她一眼，“手拿下去。”然后看到连横，“小连老师啊！岳彩尧最近得了个艺术奖，去T市领奖了。”
　　“卧槽！”短发女生堵住男生去路，“什么奖啊？”
　　“一个什么新锐奖。”
　　旁边又走过来个男生，戴副眼镜，过来凑热闹，“专业老师前几天还提了一嘴，嫌我们不努力，说什么勤能补拙，岳彩尧就是个例子，看他刚进校的时候啥啥都不对，这才两三年，不仅把落下的都补上了，还坚持自学巴黎美院的艺术课，他得这奖虽然不算权威，但对他今后的发展有挺大帮助……”
　　连横打断他，“他画的什么？”
　　“人像呗！他其他的真的不是多行，但他之前在小街那边开了家画像馆，天天给人画像，大概是1000小时原则，画得多了，总归是更专更精。”
　　矮胖男生往前挤了挤，“得奖的那幅是个侧脸，我在宣传页上看见，就有点像小连老师这样，评委会说他打破了传统的思维方式，将人物理解为一种流动的阐释结构，用中西方糅合的绘画方式，投射出绘画者与画中人的情感状况。”
　　戴眼镜的男生补充，“颁奖词还说，他的画表达了深重的爱和靠近真善美的决心。”
　　矮胖男生问，“你也看颁奖礼了？”
　　“这肯定得看啊！说实话，就是你们挤兑岳彩尧的时候，我对他印象也不坏。”
　　“谁挤兑他了？”
　　“嘿，还不承认。”
　　“我最一开始帮他捎过好几次东西，是他自己不合群。”
　　……
　　连横出了好长时间的神，取了钥匙回到学府上苑的公寓。
　　才几个月没回来，公寓就变得陌生。
　　斑驳的外墙泛着廉价的粉色，楼道里因为渗水，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不知道什么东西改道，粗壮的黑色管子大喇喇地跟着台阶一起攀爬而上，叫原本就不宽敞的楼道更加逼仄。
　　公寓里没人，乱得像被抢劫了一样。
　　外卖盒子有没来得及扔的，长了霉，散发着油腻的酸臭。连横把垃圾扔掉，把窗户打开，下意识开始收拾屋子。
　　他把岳彩尧换下来的衣服收到一起，把脸埋进去，深吸了好几口，才抬起头，恋恋不舍地把衣服分类塞进洗衣机。
　　餐桌上的台布掉到了地上，连横把它捡起来，抖干净。餐桌是他们在宜家选的，他们终于还是去了宜家，选了连横喜欢的餐桌，岳彩尧说那他要选台布，没有相中的餐具和床品，他们就去了附近的商场。岳彩尧看见一套立体浮雕餐具爱不释手，餐具底色是浅蓝，上面有凸出来的螃蟹和贝壳。连横说那就整套餐具一样选一个，岳彩尧说不行，他们得用一样的，同一款要选两个。
　　屋子恢复了什么东西都要备上好几份的风格，吃的用的堆得四下里都是，连横把零食放在走廊第一层抽屉里，把剪刀放到玄关，把他散落在外面的胃药……他的胃病又犯了，塞回走廊第三层的药箱。
　　然后他拉开岳彩尧的柜子，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他的画，素描一沓一沓地罗着，宣纸卷成卷，一卷一卷用报纸包着。
　　他随便抽了一卷，摊开在茶几上。
　　一整卷全是他的画像。有他看书的，有他做平板支撑的，有他做饭的，有他晾衣服的，还有他睡着的。
　　连横的手抖起来。
　　他走进他的卧室。
　　他的袜子攒了十几双，在地上扔着，连横一只一只地捡起来，到卫生间认真地搓了。搓的时候，想起有一次早起，岳彩尧的牙刷倒了，靠在他的牙刷上，就在现在他放袜子这个位置，当时，他觉得那俩牙刷特别可爱。
　　然后他趴到岳彩尧床上。这套床品是他生日那天他送他的。他们那天在外面吃饭，路过家居，岳彩尧多看了两眼。连横偷偷买了叫店员帮他送到楼下的24小时超市，等岳彩尧睡熟，折回去取了，连同他原本准备送他的运动鞋一起，用绳子一端拴了，另一端系在他脚腕上。
　　第二天，岳彩尧睡醒，揉着眼睛下地，顺着脚腕上的绳子一路找，在窗帘后面找到了一双和他同款的运动鞋和这套床品。岳彩尧说，“你这叫什么礼物？”
　　连横说，“这礼物怎么了？合不合适脚最知道，平时咱俩办正经事，床品最重要。”
　　岳彩尧骂他，“流氓！”
　　连横被他骂得脸上也有点发烧，却见他自己慢悠悠地把包装打开，“怎么个重要法？买都买了，得试试呗！”
　　连横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我可真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