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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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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儿将圆未圆缓缓地升上半空,墨色夹杂着淡而朦胧的月色,如银纱般透过梨树的缝隙斑驳地倾泻一地。
后花园的青石板桥上一只青蛙越过,几步便不见了踪影,桥边的小亭点起了盏盏小灯,点点昏黄纠缠着一直蔓延到书房,混合着渐浓的月色,讳莫如深。
凌父的书房向来是闲人免进,连打扫清洁也是凌父亲力亲为或是凌母前去帮忙,初妤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也有了能够自由出入的权利。
“妤儿,坐。”
凌父扬起衣摆坐在圆桌旁,抬手拎起茶壶缓缓地倒了两杯茶,茶水滚烫,是凌母在和崇儿玩闹之前先备好的。茶香顺着水汽萦绕而上,晚风从窗户吹来,水汽忽远又忽近,将断未断,氤氲之间,茶香弥漫在鼻尖。
初妤施然坐下,学着父亲的模样不慌不乱地抿了口茶。这一次独自面对父亲,她已经没有之前的慌乱和不安,她想,她应该是成长了。
“父亲,今天我在裁缝店遇到了一个匪徒。”初妤放下茶杯小声说道。
“匪徒!那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凌父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他护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事,他原以为只是初妤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却不曾想过会是她遇到了匪徒此等惊险之事。
难道他们的计划已经被提前得知了,敬中那群人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不放过吗?
“父亲,放心,我没事,”初妤伸手安抚了下凌父,接着说,“那个匪徒似乎并没有意伤我,不劫财也不劫色。倒是后来前来追捕的那位警员颇有些奇怪。”
“奇怪?”凌父放下了茶杯,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
“他就是父亲您生日那天迟到了自罚三杯的那位警员。”初妤微微俯身,靠近了凌父一些,“按理说不过是追捕一个犯人罢了,什么时候需要轮到他这个级别的警员出手呢?”言外之意自然是他这般好吃懒做的主什么时候亲自出动过,此番出面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匪徒的身份了,还有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警局如此劳师动众,警车都来了好几辆,楼下也满满当当围了一圈警员。”讲到这里,初妤不禁回想起楼下那群警员搜刮民脂民膏的丑恶嘴脸,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讽刺的笑。
“你可看清了那个匪徒的样子?”凌父突然伸手握住了初妤的肩膀,神色激动,一反常态。
他自然是知道今日为什么如此劳师动众,他们财务厅就在警局的附近,平日里也算交往甚多,可是今天下午连多年结交的情面都不讲,直接就派人把整个财务厅翻了个底朝天。那群人嘴上说着抱歉,手上的动作可不曾放慢。
他们打着的是捉拿逃犯的旗号,可凭着他和警局局长的交情,那局长明确地和他说了,是他们之前好不容易打听到的,蹲点也蹲了快半个月的革命党名单在他们眼皮底下被狸猫换太子了,眼下那犯人正逃着,上头下了死命令,非把他抓住不可。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抓到,因为他回家的时候经过警局看见那局长正气急败坏地教训着手下,那骂人的声音直接穿过了车门车窗,言辞间很是粗俗,可见他也真的是气坏了。
不过这革命党倒也还真有些本事,黎城的警局和敬中也算是“一脉相承”,虽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可留下的也不尽是好吃懒做头脑简单之人,这么重重包围之下还能突出重围还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能全身而退,除了身手过人,自然还得有些聪明头脑,这一次确实刷新了他对革命党的印象了。毕竟他们此前都是靠的强攻猛打的蛮力闻名的,计谋战略方面欠缺的不只是一星半点。想来也是因为敬中这段时间闹了内讧,才让他们钻了空子直接打上北来。
初妤愣了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显然是被父亲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我,我没看清,他戴了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
“那你可有留意到什么?”
“留意到什么……”初妤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铺在圆桌上的桌布,仔细地回想着,“那男子大概八尺高,穿着洋装,但我感觉那布料不像是我们黎城本地的,至少黎城里我还没见过那个款式,倒像是国外的成品。二十上下,对了,他还受了伤,伤在胸口。”初妤说着指了指胸口的位置,一脸认真。
“果真是那人。”凌父深吸了一口气,他记得警局局长和他说有两个人,一个早逃了,另一个人掩护着前者被他们一枪击中在胸膛,他们并不知道名单到底是在谁的身上,便只能一网打尽,不曾想都被他们给逃脱了。
“那人受了伤,力气还是大得很。”初妤补充道,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摸向脖子间干涸的血痕。
她的手腕一开始被他钳制住,虽说没有红也没有肿可动作间还是隐隐有些刺痛,约莫是扭到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和那匪徒共处一室的细节说出来,一来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二来这在父亲面前却是有些不好开口,总之自己也还好好的,也就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凌父微微挺直了背,神色中多了些有些看似不合时宜的敬佩。
中枪可不是什么小伤,中了枪还能逃走,还能“绑架”一个人,最后还能脱身,不得不说革命党里这次是出了个狠角色了。
“父亲,今日那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小摊贩,一开始我想着或许是最近那街上人多所以摊贩们都来了,可是我后来仔细想想,那些人都面生得很,还都是些青壮年,很不对劲。”初妤接着说。
“确实。”凌父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可此确实却非彼确实。
“莫不是革命党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深入了我们黎城,在打探什么消息?”初妤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革命党他们早就已经渗透进来了,今天那些生面人不是他们,是警局派的便衣,局里丢了一份革命党的名单,想来那偷走名单的人就是你遇到的那个匪徒。”凌父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把事情搞明白了。
可他又没有完全明白。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敬中那群人他是彻底不抱有希望了,可是否真的就接过橄榄枝加入革命党的阵营呢,他不敢说,毕竟底下还有一大群人唯他是瞻。
眼下也没有打探到徐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要是黎城中人就必然无法独善其身,他们徐家也一样。若不想百年功绩家底功亏一篑必然就要站在某一方的立场,虽说输赢不定,可不选就是必死无疑。
“革命党……”初妤回想起那人,虽然不太合适,但他确实算是一个君子,如果他真是革命党,那便真是刷新了她对革命党的印象,毕竟她一直接触到的革命党的印象可都没有什么好评,算是和山匪差不多的存在。
“父亲!”初妤回想这那人,猛地想起些什么,“那人走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了,他坐的汽车,是敬牌的汽车!”
凌父听了,猛地抬起头,父女俩对视着,无一不是满脸的震惊。
黎城本地的汽车多倒是多,可敬牌的汽车,他们黎城总共就只有五辆。一辆在他们家,专供他父亲使用;一辆在王家,前几天才出了车祸,惹得黎城人议论纷纷,车已经送回了敬中维修;还有两辆一辆在林家一辆子黄家,这两家人早就打听到革命党要来的风声早早就往北逃了,自然也没留下车;最后一辆,也是唯一可能的一辆,那就只剩徐家了。
可是,徐家……
凌父觉得心里堵得慌,原来这徐家早就站好队了,不动声色的,怪不得他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倘若徐家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知道的。
凌父虽然震惊,但也能理解,毕竟选择站在革命党的一派,那明面上就是和敬中作对了,虽然敬中不作为,可毕竟还是门面上的掌权者。不得不说,徐家这次的胆子确实大得很了。
眼下黎城的情况明晰了不少,凌父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觉得有些奇怪之处,事情断断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在试探徐家之余,怎又知徐家不是在试探着他们呢?这么明显的错误不该犯。
初妤还没缓过来,静静地看着父亲听他的吩咐。
“周末的宴会,你还得去,今天的事算是他们给我们透露的风声,想必还会再来联系我们,明面上不好表态,但总归会找来的,宴会上你务必注意一下徐家的动向。”既然人家先表了态,抛下橄榄枝,他们必然得接下,还等接得有模有样才是。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出去莫要再提,等父亲处理好了,再与你说。”凌父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困扰了这么久的事总算有了个方向,他也已经把初妤看作自己的得力助手,不再隐瞒什么。
初妤已经踏入了一脚,断然没有回去的可能,但只要自己在一天,就一定会保护好她,凌父想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初妤的头,怜惜且鼓舞。
“先回去休息吧。”
“嗯。”初妤半是疑惑半是激动,却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疑惑还是明了,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尾巴,虽不能窥见全貌,但从父亲的态度也知道自己终会领会所有的事。
“等等……”就在初妤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凌父的视线时凌父突然就叫住了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父亲?”初妤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心慌,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了那么一些预感。
“徐家最近归国的二公子,你留意着些,那绑架你的人……”凌父没有说完,也不打算说完,他想初妤该是听懂了的。纵观黎城,如今能有这番能耐的,也就只有徐家的二少爷了,和他哥哥比起来倒是不相上下。
他原不想告诉初妤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知道也无妨。
初妤顿了顿,那位国外回来的神秘的徐家二少爷,那更衣室的男子,难道……
初妤反应过来,一时间觉得像是有什么顶在了喉间,将出未出。她的心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跳动得如此之快,像是小孩子窥见了父母藏糖果的地方,摩拳擦掌地准备去偷一块过过嘴瘾。
回房,洗漱,躺上床,初妤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休息,今天的一切都太过魔幻了,像是梦一场,让她无法相信,可眼前的一切又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很疲惫很疲惫,头脑却无比的清醒,思绪万千,扯不开,斩不断。
远在黎城的另一边,也有人彻夜难眠,不过他不是兴奋的,而是疼的。
“二少爷,实在不行咱们就吃止疼药吧。”小四心疼地说着,坐在椅子上,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徐德洹。
他没有穿上衣,上身裹着厚厚一层纱布,隐隐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他很瘦,却不弱,是精瘦。
肌肉是有的,却不像渡口那群搬运工人那般勃发得让人觉得油腻的肌肉,他的肌肉紧实而匀称,隐隐约约能看见大半藏在裤腰里的人鱼线,身上是免不了有伤疤,大大小小的有些触目惊心,衣服轻掩,像是隐藏实力的猎豹,潜伏着准备一击致命。
“二少爷,今天你为什么要坐家里的车呢?虽然当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可是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小四不解又有些后怕地说。
“认出来?”徐德洹微微一笑,“就怕她认不出来。”
那个小不点儿,徐德洹想起那个才到自己胸前强装镇定的人儿,他原没想这么快告诉他们的,至少也要再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再说,但今日的事告诉他,似乎早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