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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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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信陵君殁后,车水马龙的府前便渐渐萧条了下来,觞每次外出游猎都做轻装简行,往往匹马独行,连随从都不带,今日因携了弱妹,才特意遣了马车婢侍同行。
‘权贵又如何?’他想,‘君父生前有多繁华,殁后便有多冷清,所谓人情冷暖,凉薄至斯,倒不如蓬门贱户往来多知己。然君父三千门客,毕竟还有数百自刎于墓前,君父也不算寂寞了吧。’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比起那烈火烹油,甚嚣尘上的日子,觞更懂得享受以平民的身份在大梁城游走。
鄢原以为用过晨食就可以行钓,谁知竟一直等到傍晚觞才命人准备车马、钓具等。绮领近侍收拾好衣物、巾帕、出行器物及小食,又将鄢常用的一张黑漆刻红矮几置入马车才抱她上车。一行人出得夷门时已是未正时分,鄢悄悄撩起车帘一角,只见大梁城巍峨的七雉城角在夕阳余辉的光线笼罩下恰如两个巨人默默目送他们从夷门下缓缓经过,走出那片阴影时,她的心情不由自主的一松。
觞御马于车前,眉宇清朗,身姿挺拔。车后的寺人充表情严肃中带了一点怅然:‘酷似公子年轻时的模样啊!’他在心中暗自感叹,想当年公子也是这般少年英俊,意气风发。他忽然想起公子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鄢掀起窗帘,深深呼吸,御手的位置上阿兄的背影一直优雅而稳妥,令人心安。她心中生出些骄傲,阿兄一向行事缜密,礼数周全,虽未弱冠已颇有君子之风,这大梁城内只怕未必有比他更引人注目的少年呢。
出了城廓,只需半个时辰便可至洛水。此时暮云低垂,褪去了白日燥热的郊野一片宁静,晚风吹过,不时带来一阵清凉舒适的水汽。
觞趋马引车直至洛水边一处长台,命侍从们安放好几案、竹席,又亲自教鄢在钓竿上缚上钓丝、系好浮。鄢一边细看,一边问:“阿兄,为何日落垂钓?”
“盛夏之时,昼间炎热,日落则光收水凉,鱼出觅食。”觞一边挂饵一边解释。
“哦。”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明月初升,照在如镜的水面上,泛着点点星光,远近的蛙声一阵一阵的响了又歇,歇了又响,几只蓝翼的豆娘在水面上轻轻点过,留下一圈一圈微小的波纹。这条支流平缓清浅,水草丛生,恰是钓鱼的好地方。兄妹二人只留了绮在台上关照,余下从人皆于台下相候。
一个时辰之后觞已获鱼一盆,鄢却一条也没钓到,她有些气馁,扁了嘴凑到觞身边说:“阿兄,鱼不爱我。”
觞失笑:“为何?”
“鄢不若阿兄美。”话音未落,绮就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她递给鄢一杯刚烹好的甜汤道:“鱼不动,吾不动。鱼乱动,吾亦不动。君女据天时地利,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所缺者惟时耳,何须心急?”
绮刚说完,就有人在背后赞了一句:“妙哉!吾夜过洛水,不想得闻佳论。”
鄢回过头去,但见一人白衣玄冠,素围赤舄,正登台而上。来者器宇轩昂,骨骼清奇,偏又面若桃花,身如细柳。他左腰坠着一只螭纹错金碧玉带钩,上悬长剑,右腰环佩交错,系着两枚玉佩,一枚是色若羊脂的龙凤合体佩,一枚是水苍玉的鹦鹉佩。他不过微微一笑,暗夜的空气也为之绽出光芒,那柔和低沉的嗓音,如同醇酒,有着莫名的穿透力。鄢不禁一怔,天下竟有男子俊美如斯?!
觞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不露声色的将鄢挡在身后说:“吾与幼妹垂钓于此,还恐惊扰贵人。”
那男子见他小小年纪,却举止有度,言谈有礼,不由心生好感,温言道:“何言惊扰?吾亦路过。”
绮低垂着头,恭敬的站在一旁,风鼓荡着她的袍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鄢还坐在竹簟上,并没有起来的意思,月光慢慢移到她身上,将她鹅黄色的深衣晕上一层柔和的光,裹在这袭深衣里的小人儿便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眉目如画。
“咦?”她忽然伸出手攀住那男子腰上的长剑一把掣了出来,嗖的一声霎时台上便如同寒风凛冽,冬雪初飘,众人皆是一震。却见那男子往后一跃,剑锋赫然出鞘,倏地泛出一股寒气,密密的鳞状花纹沿着剑身起棱,一路蔓延至尖,青色的细鳞在剑尖以下一寸的地方化作两股错金暗纹,有如蛇信,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似乎在剑尖上暗暗舞动。
鄢只觉得面前寒光一闪,当地一声那剑已经入鞘了,她立刻站起来说:“鄢失礼,阿叔见谅!”
那男子一愣,而少年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说:“青蛇有信,堪配阿叔!”
“阿叔?”他又问道,“尔等何人?”
“魏公子无忌,吾父也。”觞郑重一礼回道。
那男子闻言果然仔细打量了他二人一番,半响方叹道:“是觞与鄢吗?难怪识得青蛇,当年兄长赠剑犹如昨日,不意一双儿女已如许大,若他还在——”说道此处一顿,却转了话头道:“不知阿嫂可安好?”
“家母无恙,适才舍妹冒犯,还望阿叔勿怪。”觞歉然。
“哪里,倒是龙阳竟差点伤了自家亲戚。”龙阳君说罢又看了一眼鄢,却发现她脸色苍白,嘴唇发青,软软的向一边倒去,不由一惊,青蛇戾重,剑气迫人,但刚才并未伤到这孩子呀。觞抢上一步扶住了妹妹,慢慢放到竹簟上。龙阳君探身下去摸着她的脉门,良久奇道:“侄女似有宿疾,何不延医?”
“吾妹此疾自出生起不知看了多少医士,都不能好,如今不过饮食调理,也无它法,家母亦甚为操心。”
“如此,吾却识得一人,或可医治。”
“果真?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贤侄不必担忧,明日我便带他同往府上拜望。”
“多谢阿叔!”
“何须多礼,只是今日已晚,你二人宜早归,无使阿嫂虑。”
鄢躺在马车里,覆着丝毯,昏昏然出了一身冷汗。马车进了夷门,觞方掀了帘子进来,坐到她身边。鄢不由懒懒的问:“阿兄,还有多久归府?”
“稚子冒失,若龙阳君伤了你却如何是好?!”觞不答她的话,却训斥了起来。
“阿叔怎会伤我?觞也说过龙阳君乃名剑客,我一介女童,只怕他登台之时就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举剑尚且不易,又怎会将我放在眼里?”
“所以你就冒然拔剑?”觞虎着脸,显然不赞成她的辩解。
“阿兄~~~”她拖长了声音娇唤了一声,“鄢自有分寸,再说我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幼女阿叔怎舍得伤我,不但不会伤我还要替我医病呢。”说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向觞。
觞哭笑不得:“运气好罢了!什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从何处学得此等怪话?”
“绮说的,阿兄应该多跟绮学,她总是赞我,呀——你!!!”鄢抱着头大喊了一声“又打我?!!!我要与阿母说!”
“说什么?说你怎样把青蛇拔出来吗?”觞舒适的靠在车壁上,仿佛刚才她额头上挨得那个毛栗子不是出自他手。
“哼,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女人不计男人过!”她撇着嘴故作大度的说。
觞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探身替她掖紧了身上的丝毯:“且养好了病再与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