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叙》冰糖糖

11、chapter 11

　　秦岑第二天还是去见了霍乔。

　　霍乔是霍华第三任太太所生。

　　作为霍家最小的女儿，从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

　　衣服、跑车、珠宝，就连童言无忌时随口说想要天上的星星，霍华都能买来一颗星星的命名权送给她。

　　可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执著渴望的，偏偏是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爸爸他……真的喜欢我么？”她曾这样问秦岑，“他给我买我想要的一切，可为什么……却连我的毕业典礼都无法参加呢？”

　　秦岑在霍家客厅里等着，空气中弥漫着甜暖的烘焙香气。

　　保姆无声地为他奉上一杯热茶，配着一碟刚烤好的小蛋糕，精致小巧，显然是备给今晚生日宴会的。

　　今天是霍乔二十五岁生日。

　　楼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快得像一阵风。

　　霍乔的身影刚出现在旋转楼梯的拐角，雀跃的声音便已先一步穿透了满室宁静：

　　“秦岑！”

　　他闻声抬眸，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

　　当年那个小女孩，终究是长大了。

　　眼前的她褪尽了稚气，眉眼间已是成年女子的模样。

　　霍乔几步跑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即便多年未见，她对秦岑依然没有半分生疏，仍是那副没大没小的模样。

　　她从小就这样，从不叫他“哥哥”，总是理直气壮地直呼其名。

　　“哦？客人刚进门就讨礼物？”秦岑似笑非笑地看她，“看来没带礼物，我连霍大小姐生日宴都参加不成了？”

　　“别人可以，你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给你带了礼物！”霍乔逻辑清晰，“礼尚往来，你怎么能空手来？再说了，你哪年落下过我的礼物？今年当然也不能例外。”

　　“真是怕了你了。”秦岑摇头失笑，从西装口袋取出一个深灰色丝绒方盒，轻轻打开，“生日快乐。”

　　盒内静静躺着一块迪奥ROSE DES VENTS系列腕表，白色珍珠母贝表盘温润如凝住的月光，周遭镶着十二颗璀璨的钻石时标。

　　“看你前几天在朋友圈点赞过这款，”他声音温和，“现在它是你的了。”

　　若换作旁人送，她大概瞥一眼，便不知随手丢去哪个角落。

　　但这块表是秦岑送的，意义便截然不同。

　　“秦岑，”她抬起头，眼中的嬉闹褪去，声音低沉下来，“你……你现在不是……？”

　　她清楚秦岑如今的处境，秦林收回了他肆意挥霍的资本，就连当年留学欠下的债，也得他用薪水去填还。

　　秦岑看穿她的心思：“霍大小姐，收起你怜悯的目光，一块表，我还送得起。”

　　“我又没说什么。”霍乔小声嘟囔，将表盒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的不是一件奢侈品，而是一份她无法掂量的心意。

　　“但是秦岑，以后真的不用这样……”

　　“要这样。”秦岑脸上的笑意淡去一分。

　　唯有这样明码标价的礼物，才能稳妥地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阻止任何多余情感的滋生。

　　“我很喜欢，”霍乔又开心起来，把手腕伸过去，“你帮我戴上吧。”

　　她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喜悦里，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秦岑垂眸，为她扣上表带。

　　冰凉的金属表带贴上她温热的腕间，秦岑完成了父亲要求他送礼的仪式，无论她如何解读这块表都无所谓。

　　这就是他选择的关系定位。

　　随着夜幕的降临，舒缓悠扬的小提琴曲在耳畔响起。

　　大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秦岑坐在角落的一处地方，看见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他平时可没见过大家如此热络。

　　程渐也来了，还有他哥程岩，带着他的妻子正穿梭在各界名流之间。

　　程家是京市家居建材一线企业，但这个行业已经是夕阳行业，程家也不例外，急需找到传统企业自救的门道。

　　所以，程岩的第一步，必须稳、准、狠。

　　他选择了刚上市、拥有庞大线上、线下实体网络的赵家，利用赵家的渠道清库存、回笼资金、稳住了基本盘，至于后续他和赵家千金发展出的婚姻爱情，究竟是患难见真情还是两家各取所需，真真假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程渐今天打扮的也是格外规矩，一身黑色正装，头发中分，露出平时舍不得让人瞧见的眉骨，只是他晃酒杯的动作，还是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他眼神望向远处他哥脸上无懈可击的微笑，又独自灌了杯酒。

　　从进门到现在他已经喝了三杯酒了。

　　“怎么？宴会还没开场就打算把自己灌醉？”

　　秦岑一直坐在他身边，阻止了他倒第四杯酒的动作。

　　程渐轻嗤一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这宴会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来，不过是给霍大小姐的生日宴捧个场，凑个人数，你不必在意我。”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倒是你，秦岑，今晚……是你的主场。”

　　“什么意思？”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程渐挑眉，随即又了然一笑，“这样也好，你爸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就老老实实照着做，反而……省心。”

　　程渐的话像一颗投入冰面的石子，在秦岑心底漾开圈圈疑虑的涟漪。

　　“我爸为我安排？”秦岑蹙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而来，“程渐，说清楚。”

　　程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将那杯被秦岑按下的酒一饮而尽，眼神飘向宴会厅入口处，那里忽然响起一阵更热烈的喧哗。

　　此时，宴会厅里灯光都明亮了几分。

　　霍华带着现任太太，挽着今天格外光彩照人的霍乔，缓步而入。

　　霍乔脸上的笑容璀璨得近乎炫目，只是偶尔投向秦岑的目光，缠绕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愫。

　　秦林与兰可桢紧随其后。

　　主角们的出现，瞬间把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人们纷纷举杯致意，笑脸相迎。

　　秦岑的视线与父亲在空中短暂交汇。

　　秦林的目光带着惯常的威严，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暗示。

　　那眼神秦岑太熟悉了，是命令，是规划，是他必须走上的既定轨道。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又在某个无形的节点戛然而止。

　　霍华满面春风。

　　“诸位尊贵的来宾，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感谢你们的到来，今天晚上，我们齐聚一堂，不仅是为了庆祝我家小女霍乔，二十五岁的生日，更是要大家共同见证一桩天作之合的诞生！”

　　秦岑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他看见父亲秦林微微点头，看见霍华脸上流露出稳操胜券的笑意，看见霍乔垂落眼睫的害羞。

　　“今日，我在这里很荣幸地宣布，我家小女霍乔即将跟我的好友秦林的儿子秦岑先生喜结连理！今晚不仅是霍乔的生日宴，也是两人的订婚宴。”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秦岑脑海中炸开。

　　世界瞬间失真，所有的光影和喧嚣都扭曲着远去。

　　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有祝贺、有审视、有羡慕，或许还有谁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原来如此。

　　难怪昨天那场宴席来了这么多人，难怪今日霍乔的生日宴如此盛大。

　　所有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锁住。

　　他成了这盘棋局上，一枚连知情权都被剥夺的棋子。

　　他妄想用一块手表划清的界限，在秦林的巨大砝码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现在，让我们有请今晚的男主角，秦岑先生。”

　　追光灯如同一只无形巨手，精准地攫住了他，将他钉在这片令人无所遁形的明亮之中。

　　秦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如铁。

　　他看到霍乔微微抬起了手，那手腕上，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腕表，此刻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像一道刚刚铸就的华丽镣铐。

　　他该怎么做？

　　是像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样，微笑着走上前，握住那只手，走入这场精心策划的、为他铺就的“完美”未来？

　　胸腔里一股滞涩的寒意逆流而上，他看见父亲秦林微微眯起的眼睛，那里面是无声的催促与警告。

　　然后，他动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面色平静，甚至唇角还牵起了一抹极其微小的、符合场合的笑意。

　　唯有离他最近的程渐，看清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攥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走到霍乔面前站定。

　　女孩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水光，轻声叫道：“秦岑……”

　　他伸出手，没有去握她悬在空中的手，而是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肘，一个礼貌而保持距离的姿势。

　　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宴会厅，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动：

　　“感谢各位长辈的厚爱，也感谢今晚所有的祝福，站在这里，我心情有些复杂，实在是没有想到我的订婚宴值得霍伯父和父亲如此郑重安排。

　　同样，也要谢谢你，小乔。

　　我们相识于年少，对彼此的那份熟稔与了解，或许正是我们未来路上，最坚实的一份基础。

　　前路还很长，能与小乔并肩同行，是我的荣幸。

　　“所以小乔，在这里，当着所有关心我们的长辈和朋友的面，我想认真地问你——”

　　整个宴会厅寂静得能听到水晶灯电流的嗡鸣。

　　“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走接下来的路吗？”

　　他的视线落在霍乔身上，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孩此刻正仰头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愿意。”

　　这一句尘埃落定。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原来她也在期待着这一刻。

　　他极力维持着嘴角那抹得体的微笑，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最后一点挣扎的意志都没有了。

　　掌声再次雷动。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桩订婚宴带来的想象与欢庆之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秦林终究还是选择将他浇筑进家族大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