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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断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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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好了少奶奶,又陪着少奶奶到南京路诳了一回,买了各种高档绫罗绸缎,少奶奶见的多了,对这些也不怎么上心,还劝谈爷道:
“谈爷这是刮的哪股子风,现如今不省着点花,赶明儿哪个时节不用钱。孩子们渐渐大了,用钱地方多着呢,别整这些穿的戴的,净是白花了钱,还没地方显摆。”
少奶奶说这些话时,依旧是笑着的,难得和谈爷这样单独在一起,孩子们又不在身边,她觉得谈爷心中有她,不管多少,也就够了。
她不争,也不抢,就把谈爷给的那一份,好好收藏着,就是无比的美满了。
少奶奶走不了太多路,诳了半条街,就推说惦着孩子们,吵吵着要回家,谈爷自然也料到少奶奶这心思,又给孩子们买了好多美食,还有一大箱玩具,才作罢。
老余提了大包小包放在车上,又扶着少奶奶上车,回头对谈爷道:
“谈爷,我先送少奶奶回去,一会来接谈爷。”
谈爷挥挥手,对着少奶奶笑,待老余开着车子转了弯离开视线,谈爷才转过身。
阳光正好,印着他春风焕发的白润脸颊,他站在街道橱窗边,定定看着里面那些凤冠霞帔。
有一颗珠子,好像是真的。
邹雪云一向是配戏的头面、饰物要用真宝贝,但是这二年,好像节俭了很多。
第一次见到邹雪云那些戏服,谈爷曾经很惊艳了一回。
华美奢侈。
“红缎子上面绣着月白蓝孔雀,那月白蓝孔雀,栩栩如生,眼珠子仿佛要活过来,翅膀纤毫毕真,做工是绝了的”。
现在,邹雪云不太讲究这些了。
莫非是战时经济危机,邹老板也小心奕奕了?
“这个珠子,配着邹哥儿那鹅黄流苏,岂不是绝版!”
谈爷越看越爱,就长时间立在那里,细细端祥了那枚光芒四射的珠子,相像着邹老板戴在头上,祥云团花般地蹁跹成一幅,一幅绝画的样子。
谈爷痴了一般地看着,服务员走了过来:
“先生,请问您是喜欢这个碧云珠子吗?”
“多少钱?”
“一百万,先生。”
谈景琛点点头,微波不惊,连店门也懒的进了,从袋中取了一张金卡递过去:
“这枚碧云珠我买了,就要这一枚,仔细包好了,给我拿出来,我在这等人。”
服务生连连答应着,感觉今天真是撞见了大佬,消费一百万居然连眼睛都不怠眨的,他不由有些口吃:
“先……先生,刷卡么?”
见谈景琛点头,于是服务生又红着脸道:
“先生,密码?”
“123456”
服务生赶紧忙不迭地跑回商店,心中不由叹道:
“这是真大佬啊,连密码都这么简单。”
几分钟后,碧云珠藏在一个精致紫金丝绒盒中,到了谈景琛手上。
他捧了这合子,放在贴身衣袋中,如同得到绝世珍宝般,开心得不得了。
这时,正好老余开着车子,停到路边。
“谈爷,去哪儿?”
“上海老街,去看一看那些戏楼,有没有经营不下去,要易主出售的。”
进入十二月,邹雪云开始拚命赶场子,拚命接戏。
他要攒钱。
柏修明在东单租了个门面,雇了一男一女,开了一家民用报社。
“邹老板,从现在开始,我这支笔杆子,能够专门为你歌功颂德了。这还不尽兴,我要专门给你开个专栏。”
邹雪云很感激柏修明这份知遇之恩,但感激归感激,柏修明是不需要回报的。
戏剧大咖柏修明,曾经有一段时间,化成各种笔名,不惜大手笔地挥毫着墨,赞誉邹老板的艺术才华,他把邹老板捧成一轮海岛冰月——高高在上挂于九天,银光流泻,遥不可及。
邹老板就是柏修明心中的维纳斯,只不过,邹老板这种美,掺不得半点缺憾。
柏修明是梅园的常客,他每天都到梅园看戏,看完以后,他就在报上将邹雪云大赞特赞。
在他眼中,邹雪云才是广寒宫中的嫦娥舒袖,只是来凡间走一遭。
柏修明笔下形容他眼中的邹老板道:
“邹老板是老天爷赏饭吃,别人无法与之抗衡。他是昆乱不当,开箱大戏里忽而京剧,忽而昆剧,转而莲花落,旋而吐秦腔,他可扮旦角,也可扮青角,他那随嗓如影随形,短短十句西皮直如流水般,蜿蜓浸淌,那真不是一般地好!”
柏修明写的尽性,唱作捻吹样样俱到,全然不管那些梨园界同行,是怎样的反感!
金荟青气不过,雇了个写手,取名“梨园泰斗”,直接和柏修明怼上了。
梨园泰斗先是骂柏修明是邹郎门下走狗,又添油加醋,把柏修明和邹雪云,定义为:
“这是一对,百年难得一见的活宝贝”
于是一场骂战,在皇城根儿下迅速展开。
邹雪云因之也登上了北平各大新闻频道热搜。
“柏修明,有那些对骂时间,不如给我量身打造一个新剧本。从前那些旧剧本,我都唱腻了。”
“邹老板,我六年为你打造了四个新剧本,再让我写,这不是要我命么!”
柏修明话虽这样说,然而,却绝对不忍拂了邹老板这意,扫了邹老板这兴。
他写剧,只为邹老板写。
他的剧,邹老板即便不去唱,只要稍稍的念道白,那意境,便遽然以井喷之势,轰然喷涌而出。
柏修明这样写道:
“那些传奇的,辉煌的,贯穿了朝代的更迭,配上邹老板直上凌霄的清冽嗓子,每一个字眼都饱满明亮,生动传神。”
名为“梨园泰斗”的写手,在收到金荟青大手笔赠金后,直接用了几个感叹词:
走狗啊走狗!
这时候,文艺青年裴文轩,也加入了骂战。
裴文轩自然是邹雪云的脑残粉,已经上升到了骨灰级别。他看不得别人对邹雪云平白无顾的吐口水,他也不是为了柏修明,他只是太崇拜邹老板,大约觉得,这世上,唯有邹老板轻盈明净,
是一个把戏唱到人骨子里去的人,丝毫未被梨园界纸醉金迷的污浊之气所污染。
为了邹雪云,二人由此结成了同盟阵线。
柏修明是文艺才子,裴文轩是文学青年,二人在对待邹雪云这一轮高挂在天上的明月时,一下子仿佛是志同道合了多少年,新剧起名《断刺》。
柏修明写前半段,裴文轩写后半段。
此刻,全国战事,进入最微妙阶段。
北平上空,沉烟愁愁。老百姓经历着近代史上最激烈的人生变数,而同时,时局跌宕不宁,人心惶惶。
邹雪云终于又攒够一箱黄金,由计学文秘书厉小妹前来提走。
夜里邹雪云一边摘了戏冠,一边细细思量着,这两箱黄金,怕是买一架抗日飞机,也差不多了吧。
这是他自从认识了向先生,又得知大哥邹乐辉替红区那边做事,便下定决心,要做,就做一件大的。
国土沦陷,身为男儿身,他岂能袖手旁观。
邹雪云摘掉凤冠,寻思着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上戏,竟然连谈爷这个人都不曾去想,也不知谈爷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了。
正寻思间,床边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能打来锣鼓巷子小公馆的,除了谈爷,没有别人。
邹雪云当下有些激动,竟然不知该怎么去接了这电话,电话那端,谈爷却已经唤上了他:
“邹老板……”
“嗳,谈爷,我正要上床睡觉。”
“恩,呆会再睡,我跟你聊会天。”谈爷今天心情格外明媚,那声音,自然也就明明白白,有着清亮的高亢。
也不知是有了什么喜事。
“嗳,谈爷,你是不是又添小公子了,这么兴奋呀?”
邹雪云故意逗着谈爷,谈爷回到上海,守着自家老婆孩子,静好岁月,满心欢喜,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谈爷笑了。
“邹老板,你故意埋汰我对不对?我已经有了这么多孩子,怎么可能再要。倒是你,邹老板,要不,给我生一个?”
谈景琛这话一出口,自己先就忍不住笑起来,邹雪云也乐了。
“谈爷,我生不出来,谈爷家的孩子,就是我邹雪云的孩子。我也懒的再要了。”
邹雪云“嗯”着应了一声。
“邹老板,我给你从北平邮了一枚碧水云珠子,再有四五天可能就到了你那儿,你记的接收一下。”谈爷又说。
“谈爷,我有珠子,你何须如此破废。有那些个金子,不如……”
邹雪云说到半路,赶紧停住了。
谈爷最怕提到政治,邹雪云也就忍了忍。
“邹老板,我在上海盘下了楼台,近日好好装修一下,估计二十号左右,就能运营了。”
邹雪云那颗心,突地咯噔一下。
他不是不想守着谈爷。
但是,他又是怕着,怕着真去了上海,他可能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怕着上海不比北平,如果有一天谈爷烦了他,倦了他,到那时,他可能连个回的地方都找不到!
“邹老板?”
谈爷不明所以。
“听起来,邹老板莫非,不高兴?”
“不是,谈爷,瞎想什么呢。给我半个月时间好不好,等这几天忙完了,我就带着弟子们,直接去上海找谈爷。”
谈景琛恩恩着,透过电话,听着邹雪云那一声接一声匀称的呼吸,又触发了内心最温暧的地方。
“谈爷……”邹雪云轻轻呼叫。
“恩,你说,我在听着。”要多沉稳有多沉稳,要多厚实有多厚实,谈景琛这低低一逸声线,就是邹雪云最最割舍不下的萦牵梦魂!
“谈爷,你给我买的那颗碧云珠,我能不能,嗳,能不能卖掉换成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