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催花》月影一梦

33、往事揭秘

　　那一年，小昙17岁，我19岁。那一夜，彼此都以为已是永别。此后经年，她默默怀念着曾经，我则一路远远地看着她。

　　可是，上天却开了一个玩笑。血玉教一战她被昙灵剑吞噬，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幸而有凌澜。小昙恢复记忆后去了灵犀峰，在山顶的祠堂外，昙灵剑再次出鞘，饮下的却是小昙自己的血。她在手臂上割了很长的伤口，任由鲜血洒在碧草上。草地却没有被染成妖冶的红，洁白的梦昙花在月光下悄然绽放，天地间一时铺满了这神圣的花儿。

　　伤口的血液渐渐凝固，小昙轻轻摇晃了一下跌倒在花丛中。在月光与米白的梦昙花的映衬下，白衣的姑娘显得更加苍白。可她依旧抬着头，看向天际的孤月。今夜也是满月呢。晶莹的泪，滑落，打在梦昙花的花瓣上，花儿轻轻摆了摆。

　　天亮后，她下了山。只带走了一朵梦昙花。我按照孟箫说的方法，将祠堂前盛开的花儿制成了干花。小昙下山后去了很多地方，做的都是除山贼一类的事情。我本以为她会直接北上去找清辞，但是她去了江宁。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座城了，原来江宁的夏天是这么热的，我都已经几乎忘记了。小昙去了以前韩家的宅邸，但却只在外边站了一会儿便出了城。

　　“那时候，我说要为你滴血催花，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现在，花开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天黄昏时，她将那朵梦昙花放在了墓上。她说的话，我听见了。我几乎想要立刻上前，却终究不敢让她知道。因为，我有愧于她。

　　当年的她是清幽阁的幽昙，一个令江湖畏惧的存在。但是我却令这份强大蒙了尘埃。虽然我也确实不知道哥哥的阴谋，但是最后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的人是我……这是我无法逃避的责任。

　　孟箫说，那时候小昙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腹中的孩子，却依旧遭了血玉教的暗算。孟箫说，那一夜小昙流了很多血，若是再多一点怕是就危及性命了。那时候孟箫没有把这份凶险告诉任何人，除了要保密，还因为即使说了也只是徒增别人的惊慌而已。

　　若是寻常女子，好好休息一月，应当是能无碍的。但是小昙却为了清幽阁，去了潭州与楚家谈判。谈判很成功，但是小昙却晕倒在回程的马车上，蓝衣再次血染。若不是陆百灵及时赶到，小昙差点就没能醒来。

　　小昙，是昙族的小神女啊，可我，却害她坠入了凡尘……

　　后来，小昙在京城找到了清辞，我想她们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于是我也在京郊开了一间茶肆。

　　那天听说小昙病危的消息，我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盏。为什么，她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伤痛，却连片刻的安稳都不能够好好享受？我去求见了清辞，幸好还不算太晚。

　　我没有久留，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清辞的询问。所以我直接离开了。却没想到，一个月后，小昙找到了我……

　　是夜，丞相府，三人围坐桌边。清辞指尖在桌面轻敲数下，万分无奈地问向坐在对面的我们：“所以，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昙也看着我问：“夜冥，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醒过来的，又是怎么好起来的？”

　　那时候的事吗？

　　从小就知道，我是活不过20的。生辰一天天近了，我知道我的身体也在一天不如一天。那几天即使在房间里走几步，都会觉得心慌地喘不上气，只站起一小会儿，就会眼前一黑，头晕得不行，全身的知觉都似乎失去了一般，又冷又热又像是悬在半空。

　　生辰那天，小昙问我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我答了没有，其实心中在算着我还有几个时辰能活。我想，我最后的愿望应该是，能就这样与小昙在一起。我希望最后一刻在我身边的人是小昙。

　　“头发有些乱了，你帮我再弄一下吧。”晚上小昙坐在床沿上说着。她没有看我。我的心里痛了一下，一口血差点呛出来，但是我忍住了。小昙是那么好的女孩，她应该有属于她的未来。而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留下？

　　可我，果然还是不想她走的。婚礼那天，哥哥曾经说过小昙可能是清幽阁的幽昙，我其实是相信的。所以，我知道，今夜她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手上梳理着小昙的长发，胸口的闷痛却越来越强烈。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过，就现在死了也挺好，至少小昙还在。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不能让小昙在出征前染了晦气。

　　我注定是要独自死在这个小院里了。

　　“你，还会回来吗？”插上簪子，我还是问了她。

　　“嗯，你睡吧，醒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小昙依旧没有回头看我，直接离开了。

　　听着大门轻轻合上，我试图扯出一点苦笑，却是暗红的血直接从口中涌出。撑在床上的手已然失了知觉，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耳中不断地响着令人难受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好冷，整个身体都似乎在坠落，就像是落入了冰河，渐渐地再也无法呼吸。好冷，除了冷再也感觉不到别的，就连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这就是死亡吗？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摆弄着，靠坐在了床头。身上似乎被细细的针扎了几下，一股空气冲了进来，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上岸，我也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虽然眼前依旧看不清什么，但是却已经不那么冷了。

　　“吃下去。”一个男声在我耳边响起，同时口中被人塞入了什么。来不及思考什么，我已经咽下了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边响起了吵闹的声音，然后，我听见院子里有人说：“仔细搜，一个也不要放过。”然后就有很多人在外边翻找着。房门被人踹开，有人冲了进来。

　　“你是什么人？”有人问。

　　那个男声回答：“孟箫。自己人。”

　　似乎拿出了什么，对方确认了：“孟大人，刚才多有得罪。”

　　“无妨。这里没有别人，我都已经处理了。”孟箫又说。

　　对方似乎有些紧张：“阁主说尽量抓活的，孟大人，你这……”

　　孟箫只说：“这个是韩铭千的嫡子。”

　　“哦，那就没事了。”说着就对其他人来了一句，“兄弟们，我们去别处搜。”

　　这是……把我当死的了……也是，刚才吐了那么多血，又真的差点死了一回，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吧，被当成死人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个孟箫又说话了：“你现在应该能听得见吧。我给你吃了能吊起阳气的蛊虫，可以暂时替你续命一段时间。过会儿你醒了不要出去，小昙姑娘会回来的。”

　　眼帘前恍惚的烛光消失了，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醒来时，明亮的月光正透过窗户纸，房间里是淡淡的银白。前几日的难受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只是指尖的暗紫提醒着我，我终究是活不久了。

　　外边似乎已经安静了，我低头看了看，虽然没有烛光，但是衣服上、被子上那大片的血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呵，难怪会被当做死人。无奈地笑了笑，我慢慢下了床，裹上一件外套，扶着墙边出了门。那个孟箫说小昙会回来的，那我就一定要等她回来。

　　中元节，是我的生辰，也是百鬼夜行的日子。天际的满月不能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夜晚的寒气从地下、水下、树丛中一点点渗透出来，钻进我的身体。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呼吸渐渐有些困难了，但是我依旧坐在石桌边，看着院子入口的地方。我想要小昙一回来就看到她。

　　“你……一直在等我？”

　　这是小昙回来的第一句话。小昙的头发散掉了，我确实有故意做了容易散掉的发型，因为我知道我该放手了。女子只有婚后才将长发盘起，小昙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之前的发型一动就散了。这次换一个不容易散掉的吧。”

　　“其实，你这样更好看。”

　　好想再有更长的时间，我以为我是不怕死的，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死。可是，心脏好难受，眼前又开始恍惚，每一口气都要很用力才能吸进一点空气。不过，小昙回来了。我的愿望就实现了呢。

　　“跟我走吧。”小昙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好温暖。可是，我不能答应了。不是因为家族恩怨，而是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这半个月，是我今生过的最快乐的时光。谢谢你。”

　　“喜欢的话，就不要让它结束好啦！”

　　小昙突然冲上来抱住了我，她竟然主动吻了我，这一次没有哥哥下的药，但是我却忍不住接受了她。真好，原来我这样的一生，也能有一个真正爱我的人，那就，没有遗憾了呢。

　　再也没力气去压制胸腔里的血腥味，任由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白衣上。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抽空了，连抬起眼皮都有些费劲。在摔倒前，小昙接住了我。

　　“下辈子，我们再不要生在一对仇家家里了。你说，好吗？”

　　“别胡思乱想！”

　　“抱歉，要惹你伤心了……先欠着了，来世再还你。”

　　“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能还啊！就算真的有来世，没有了如今的记忆，再美好的结局，都是另两个人的故事了啊！”

　　啊，她生气了。我果然把她惹哭了……

　　“不可以，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之前不是说过，梦昙花可以治好你的病吗？我们去矩州，去采梦昙花！”

　　“那只是传说而已……而且……昙族已经……”

　　啊，真是个傻姑娘。

　　“存在的！是真的！梦昙花是存在的，它真的可以治愈很多疑难病症。昙族，还有人活着，我就是！我是昙族的女孩，我就是萧梦啊！跟我走，去矩州，我为你滴血催花！”

　　萧梦？那个昙族的小神女？这种时候，这样的消息……叫我如何接受……原来，并不是清幽阁毁了韩家，而是当年的小神女来复仇了。可是哥哥却逼她嫁给了我，嫁给了灭族仇人的儿子……小昙，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幸好，我就要死了，那样，她就还是自由的，没有人会知道这段时间的事情。真好。

　　“所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坚持住。等我们到了灵犀峰，你的病就可以好了。”

　　“此去矩州，数千里……我已经……”

　　小昙，你真的不恨我吗？

　　“像这样在你的怀里结束……下辈子……我们会离得很近吧……”

　　我知道，小昙哭了。整个世界都轻飘飘了起来，不，是我真的飘了起来。我……这就是人们说的灵魂吗？我看着小昙俯身再次吻了那已经没有灵魂的身体。我就这样看着小昙支开了周笑，然后来了一个墨绿色衣服的男子，他为小昙撑了伞，他……看着小昙的眼神……他是喜欢小昙的吧……

　　“二阁主。”他的声音我记得，是孟箫，“唉，人死不能复生，放下吧。”为什么，孟箫刚才犹豫了，他在计划什么？

　　“孟箫，换做是你，你真的能这么想吗？”小昙，不要……为什么你的声音那么冷，不可以，不要为了我这种人去做傻事啊。

　　孟箫轻轻叹息，俯身从小昙怀里抱走了我的身体。小昙只是惊慌的神情，看着孟箫，伸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孟箫突然开口：“换做是我，我会振作起来，帮她完成未尽的理想。”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孟箫转身离开了。那一眼对视，我看出了孟箫藏在心里深处的爱意。原来小昙身边有这样的人，虽然心里很不甘，但是小昙以后必不会孤单了，这样，或许也是好事吧。

　　那么，我也该走了吧……

　　嗯？突然有一股力量将我扯了过去。好大的风，根本没法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风停，未及睁眼。却听见了孟箫的声音：“时间不多，别乱跑。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

　　什么意思？

　　“我试着用灵术暂时将你的灵魂封印回身体里，当然之前放在你体内的那只蛊现在也还在帮你维持最低限度的阳气。你只要撑到那些清幽阁弟子们清点完人数，之后我的朋友会带你离开。”

　　孟箫他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死吗？他竟然愿意救我……

　　孟箫念了些咒语，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有了意识时，却无法睁开眼睛，我知道我回到了身体里。耳边是孟箫的声音，却不是在对我说：“丹师弟、蜜师妹，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们了。他的心脉已经很脆弱，这一路上怕是要你们多多费心了。”

　　一个女生回答了，应该是那个蜜师妹吧：“大师兄放心，当年在灵台谷，我可是名列前茅的灵术师。再加上那只小虫子，保证平安抵达。”然后她换了一种语气，“不过，你真的要救他吗？他可是抢走了小师妹的人。大师兄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师妹，真的要让这个病秧子抢走吗？”

　　“小梦……爱的人是他。”孟箫回答。

　　蜜师妹笑了笑：“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大师兄现在是自由身了？不如考虑一下我，如何？”

　　“蜜，别闹了。”孟箫拒绝了。

　　“唉，大师兄，你这么不解风情，小师妹能看上你才怪了。要不然早在十年前你们就是青梅竹马了，还轮得到别人。”蜜师妹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说，“放心吧，大师兄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办妥。”

　　马车辘辘而行，不知去向了何方。

　　蜜师妹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叫韩夜冥？明明是小师妹的仇人家呢，唉，你们这些人，关系真乱。不过，既然小师妹喜欢你，大师兄也愿意救你，那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呢，我们现在启程去灵犀峰，要很久很久，我不可能一直让你醒着的，你的身体也撑不住。所以呢，平时我会用灵术让你沉睡，这样可以减少你身体的损耗。但是我也会考虑路上让你醒来几次，据说睡太久了会变笨呢，这么好看的小男孩，要是睡傻了还挺可惜的呢。”

　　这段话，真的不想评论什么……而且，在我来得及想出什么之前，我就再次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每次恢复感觉时，都是蜜师妹说着这些天的事情。无外乎又走了多远，到了哪里，以及这几天我又给他们添了什么麻烦……孟箫说的对，我本就是垂死之人，靠着这灵术苟延残喘而已，那一点残留的气息稍有不慎就会熄灭……定是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了。

　　后来有一天，我在草地上醒来。虽然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是我感觉到了身边的大风，还有蜜师妹和那个叫丹师弟的男生念咒的声音。然后，我被人扶起，甘甜的水润了唇，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在体内扩散开，就像……小昙给我的感觉那样……

　　六天后，我在矩州的一处山间小屋中醒来，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终于再次看到了阳光。

　　后来，我与那对师姐弟一起在小屋里生活了数月，然后孟箫带着逃亡的太子来了。孟箫说血玉教破了皇城，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带着太子逃至此地。孟箫还说清幽阁被烧了，小昙南下苏州回到了昙灵教的地盘。

　　再后来，孟箫设计破了昆州焕月宫，一统南疆武林。

　　后来的后来，小昙与她的朋友来到焕月宫，孟箫与他们会合，去了南海。虽然消灭了血玉教，但是孟箫也再也没有回来。他终于为了他的爱付出了所有……他是我值得铭记一生的对手。

　　最后，小昙回来了。我也离开了焕月宫，跟随小昙去了江宁，然后北上京城。

　　最后的最后，这个故事或许终于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