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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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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岩神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生命中,遇见过很多人和物,可即便是曾经的尘世七执政,也抵抗不了漫长岁月带来的磨碎。岩神依旧有美丽年轻的皮相,但他的记忆却开始如尘世的耄耋老人,许多过去的人和物都不记得了。
至于大事,他还是记得很多的,比如深渊与至冬女王联手淹没神的王座,又比如风神将天理砸到大地的流星吹走,还有寂烬海还至今不灭的火。
还有一枚失去了光泽的水系神之眼。
这枚神之眼应该也与一些大事有关,毕竟是被他放在璃月人供奉的岩王帝君庙下的地宫的珍藏之物,这也是岩神最近才发现的。
当年坠天之战后,岩神真正地开始了尘世闲游,他离开璃月太久了,直到他从磨损中稍微回过了神,再次回到璃月,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客卿行至石门就看到了天权的群玉阁,这座昂贵奇巧的建筑足足有原来的璃月港那么大,上面的灯火比群星和烟花还要璀璨,身旁许多远方来至璃月经商的旅人也啧啧称奇,艳羡不已。
只是再无人认得眼前的男子是听书阁的客卿钟离。看惯了山川的秀美壮阔,再次看到守护之地的旧貌新颜,钟离逐渐想起了一些老朋友,只不知从何找起。
走进繁华的港口,钟离才发现今天应是璃月人的节日,到处都是纸扎的花灯,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花样不同的纸灯,钟离被人群簇拥着向前走,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法蜕。
钟离真的有被吓到,但仔细一看,原来那也是个纸扎的花灯,只是太过逼真,栩栩如生,连钟离自己都受不了。
头上一副大大横匾,题道,“岩王爷庙”。
直到夜半无人时,钟离好奇地进入了庙下地宫,发现了那枚水系神之眼。
“钟离先生”
钟离一愣,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但是四周都没有人,只有手上安静地躺着的神之眼,黯淡的蓝色,像极了没有高光的眼睛。
钟离将神之眼收好,他有点想起来了,这枚神之眼曾经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当天晚上,钟离做了个梦,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这十分反常,梦里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依稀也是璃月的街道,有个人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钟离先生
先生
客卿先生
钟离
先生骗的我好惨呢
……
钟离听得魔音灌耳,心里却在想,你喊什么喊,还不如告诉我你是谁。
然后那个声音就消失了,像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恶作剧,这么神秘,就跟只小狐狸似的。
钟离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尤其显眼,小狐狸,他确实很喜欢小狐狸。
他曾到过稻妻,具体是哪一个岛他已经忘记了,那里有很多橙色的小狐狸。
钟离去到群玉阁之顶,俯瞰着陷入沉睡的国度,他要记起神之眼的主人,或许他这次回来,就是为着这个的。
或许他可以先去找若陀问问,毕竟那家伙与地脉同生,即便数百年过去了,应该至少还有命在。
若陀还是老样子,在封印内闭目盘腿而坐,钟离辨认着他的外表,直到龙王睁开眼,沉声道,“摩拉克斯”
少年身的若陀忽地化成笨重的地龙,两下震开了镇压的岩脊柱,“摩拉克斯!”
钟离淡定地后退两步,双臂展开,坚不可摧的护盾护住身躯。
酣战过后,若陀再次化为人形,哈哈大笑,“许久没有活人了,畅快,畅快!”
钟离收起长枪,淡淡道,“时间对你的磨损足够留情,我却难以想起故人了。”
“你过去常言阔达,虽长盼故人归,心却如磐石坚冷,怎么经年过后,竟当真思及故人来了。”
“吾之故友亦如吾,看透世事,自不会事事强求…可这位,不太相同。”
可若陀经年在此,又怎会知晓钟离之事,只得思索良久,方说道,“当年你曾带一外乡人来到此地,想必你二人关系匪浅,怎不去问她呢?”
外乡人?钟离泛起陌生的欣喜,小狐狸应也是外乡人,但随即他就想起来了,那位大名鼎鼎,与血亲淹没神座的外乡人。
深渊的王子和公主殿下在歼灭天理后便回归深渊,故国无法重建,但那即便是满目疮痍的国土却最是难以割舍的,还有坎瑞亚的遗民,世间无法想象的可怖怪物,都是他们的子民。
记忆逐渐清晰,是的,那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公主殿下曾与他经历过许多,他还记得孤云阁顶上那一捧献给盐之魔神的白盐。
若陀看他的神情,问道,“你可是要到深渊去?”
钟离道,“这个当然。”
只是这深渊,却不是那么好去的。
岩神在辞别若陀后,便独自去了蒙德,他本想找到风神一问,直到看见大教堂前巴巴托斯的神像,才想起这位故友隐迹前的一番话。
风神抱着他的琴和酒瓶子,坐在特瓦林的脖子上,“是时候去追逐漫山的蒲公英了。”
执政神不适合悲情,在目送风神与特瓦林消失在血色的天际后,雷神说她永远也不会再离开稻妻,水神遁入雨中,火神与草神也相继离去,只剩冰之女神与他四目相对。
冰神的嘴巴一张一合,钟离听不清她说的话,许是他不想听,所以没听进去。
“…先生”
他又在说话了。
钟离在风神像的手中放了一把蒲公英籽,不一会,就有风将雪白的蒲公英籽吹走了,在风流的协裹下绕过蒙德城的风车塔,渐渐没了踪影。
“——先生”
他叫得很喘,介乎虚弱与火热之间,他一定在侧身枕着枕头,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我的钟离先生…”
钟离忍不住伸手捉了一把,指尖除了巴巴托斯留下的微风,什么都没有。
如果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关系,那为什么我会忘记你?
3,
钟离站在深境螺旋之外,脚下踩着浅水与细沙,再远一点是碎石堆成的浅滩和海,还有几瓶新鲜热辣的骗骗花蜜。
“世事尽变,这些小怪物倒是没变。”
火骗骗花的微火仍在枪尖上闪烁,钟离看着被渡了火的刃面,上面倒影出一双年轻的眉眼。
“钟离先生当真有六千多岁?”
钟离收回护摩,脸上有点发烫,这对于磨碎严重的神来说相当反常,但胸腔里泛起遥远的欣喜,他应该…也曾相当喜欢这种调笑的吧。
深境的大门缓缓打开,仿佛凭空而出的虚空安静地看着他。
指尖触及漩涡,就似能听到那些被诅咒的怒吼与哀嚎,好像有人曾在他耳边说过,某种程度上,他也是来自深渊的,尽管回到地面时,才发现时间才过去了几天。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一定靠的很近,钟离甚至能感觉到呼吸在耳边所带来的麻痒,嘴唇在耳垂边要碰不碰的,饶是六千岁的老岩神,此时也忍不住脸上发烫。
看来他和水神之眼主人之间充满着尘世的爱欲,在璃月港的客栈,绝云间的洞府,以地为席也不是没有过。
深渊的吸附力猛地大增,钟离张开双手,任由自身随着洪流卷入虚空之境。
应是为了不再让世人打扰,王子与公主殿下用七国的各种可怖怪物把深渊塞了个满满当当,老年痴呆的岩神看着十几条深海龙蜥犯了难,被挤得只能靠边站,长枪都舞不起来。
等等,他不止有长枪。钟离皱眉想了一会,眉眼一舒,想起来了。
“天动万象”
天性从天而降,涌动的龙蜥们避无可避,全被砸成了一尊尊石块。
虚空中传来异常的响动,震得龙蜥石块们纷纷碎裂。
一只奇怪的兔头怪物出现在裂开的空间口子中,在紫色的半透明的能量罩里一晃一晃的,看得钟离直想锤它的兔头几下。
“岩神先生,公主殿下有请。”
钟离轻哼,雷深渊法师忽地觉得头上一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可是了不得的啊,马上嘴里又叽叽咕咕发出一连串的怪声。
钟离道,“罢了,阁下带路吧”
脚下的地板忽地消失,钟离与深渊法师一道往下坠落,脑后束起的长发在空中飘来飘去。
好像有只手,轻佻地勾起一缕黑发,缠绕在手指上。
“在我的家乡,男人基本都是短发,不然北风一起,就会冻住呢。”
“至冬的冰女王陛下有一头比太阳耀眼的金发,但都没有先生的这么长。”
钟离在无尽的下落中睁开眼,看来你是至冬人,一开始看到水神之眼的时候,还以为是枫丹。仔细一想也觉有理,毕竟只有那冰封千里与蔚蓝的冰海,才能滋养出这么一双似暖还寒的眼眸。
至于冰女王的金色长发,那确实令人印象深刻,钟离依稀记得女王的冰霜迎击天理之时,宝石王冠碎落,那头金色长卷发就这么散在飞旋的霜雪中。
直到她在自己面前开合着嘴巴,上演无声默剧之时,她的长发依旧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辉。
脚踩上了土地,一个庞大的血色机械之邦出现在眼前,这里曾是人类缔造的拥有最高科技的钢铁之城,七神固然守护一方,但永远也磨灭不去陷落坎瑞亚的毁灭之罪。
雷深渊法师在前面飞着,钟离跟着它走过一道道生满锈迹的钢铁桥梁,桥下是淌满河流的岩浆,当然了,此地也不是全无生机的,比如到处都有眼前这种兔头怪,一窝窝的丘丘人,它们都曾是坎瑞亚的遗民,深渊之力让战火中的人类以这种形式活了下来,不死不灭。
他们在靠近一座高耸不见顶的塔状城堡,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宫殿的大门前,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色裙子。
她也像神一样保留了年轻的容貌,只是眼里的故事多得令人不忍猝视。
荧在长桥的那头朝他招手,“钟离——”
钟离忍不住微笑,果然还是那个旅行者。
“旅行者,经年未见,汝可安好?”
荧招手让深渊法师离开,领着钟离往宫殿里走,“没想到钟离你会来看望我,我和哥哥都以为,那场战争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着,荧的神情落寞起来,钟离才想起,深渊的时间流逝与人世不同,对于他们来说的数百年光阴,旅行者可能只过了数年。
旅行者的哥哥并不在,说是去了寻找友人的踪迹。
“友人?”,钟离若有所思。
荧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悲伤,“我本来也想一起的,但哥哥说总得有人守着我们的故土。”
“你们要找的是?”
荧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喊道,“魈!”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她。
“以前我只要一喊,魈就会马上出现的。”
魈就是那种痴呆帝君很难忘掉的人,钟离想说你们别找了,他的面具长埋绝云间,但想了想,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等旅行者的哥哥到了深渊之外,自能明白早已沧海桑田,留下的也不过是世间的沉淀。这对于他来说兴许不会陌生。
荧恢复过来,问道,“钟离你不会真的是来看我的吧?”
钟离惭愧道,“实不相瞒,在下却有一件旧事,需要旅行者来解答。”,说着,他从怀中拿出那枚失去了光泽的水神之眼,让它安静地摊在掌心上,“汝可知,这枚神之眼属于何人?”
“——这”,荧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钟离皱眉,“旅行者为何要撒谎。”
“……”,荧心虚地往后缩了缩,眼珠转来转去,“哎,派蒙可能认识…但是派蒙也跟着哥哥出去了。”
旅行者真的不太会撒谎,钟离抿着下唇,好歹是岩王帝君,这严肃的表情一出,荧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答应了人,不能告诉你。”
“答应了何人?”
荧说,“就是这枚神之眼的主人。”
钟离更是不解茫然,荧只好解释道,“你看看嘛,他只是个凡人,而钟离你是神,凡人的寿数对于神来说不过一瞬,何况…”,荧猛地吞回了一些话,才继续说道,“所以有什么必要想起来呢,你以前说过,磨损和遗忘就像大树逐年生长的年轮,是时间永不回头的足迹,都是正常的…”
钟离看着神之眼不语,荧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情急之下决定甩锅,“如果钟离真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冰女王,或者巴巴托斯——如果你还能找到他的话。”
冰女王?钟离又想起她无声张合的嘴,他甚至无法记清女王的口型,他就是不想听女王说的那一番话。
既然如此,看来只能去打扰那位骑着特瓦林到处酗酒的老酒鬼了。
4,
虽然想去找巴巴托斯,钟离却想不起来,还是旅行者给他指了路,“我觉得,他应该在千缕轻风的尽头。”
可世间之风何止千万,钟离站在风神雕像的手中,望着已经用上了电的蒙德城出神。
“科帕,娜丽莎修女会发现的!”
“她又去捉鲁伯特喝酒了,怕什么。”
有人来了。
钟离跃上巴巴托斯像的头顶,安静地俯视这两个正在努力爬上神像手臂的年轻男女。
他们应该是午夜幽会的情侣,那个叫科帕的男人穿着西风骑士团的制服,女孩挽着他的手臂,因为违反蒙德大教堂禁令而激动得脸庞发红。
“我说的没错吧,这里能看到整个蒙德城。”
“你看,我还带了这个。”
女孩从布包里取出一团丝帕,小心翼翼地打开,竟是一堆蒲公英籽。
丝帕刚松开,神像四周荡起交旋的微风,将蒲公英籽吹走,在空中顺着风的纹路展成一条蜿蜒的轻带。
钟离知道应该怎么找到风神了,没想到一把年纪酗酒严重的风神,依旧有这种顽皮意趣。
他顺着蒲公英籽飞舞的方向跟去,一路走出了蒙德,踏过夜幕下风起地的原野,一直到摘星崖延伸出大陆的尖角,他感觉自己好像完成了些什么夙愿,又好像依旧空空如也。
这片陡峭的悬崖就好像另一双无形的、属于风神又属于大陆的手,许许多多捧着蒲公英的风在此汇聚,飘向更远的地方。
钟离这会倒不急着去找酒鬼风神了,他拿出水神之眼,静静地伫立在悬崖的边缘,半眯着眼睛,似在欣赏天高海阔的美景。
眼前依稀是璃月港口的波涛,水面倒映着云海与桅杆,偶尔从远处飘来碎成小块的建筑残件。
“原来我不过是先生的一颗棋子。”
钟离心如古井无波,“阁下多想了。”
他的话把人家气得更厉害了,那清亮好听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不少,“看来竟是连棋子都不如。”
确实,那人极为聪敏,一下就听明白自己不过是神眼中无关紧要的蝼蚁一员,即便没有他,也会是别人,自然是连棋子都算不上。
时至今日,钟离依旧想为自己解释一番,转过身去,却是摘星崖布满青草的缓坡。
嗯,他还把人家骗得好惨,可惜具体骗了什么,他也不大记得起来了。
这可难办了,虽说岩神寿数非比寻常,但总有收归尘土的一天,届时若遇到故人,总得再好好解释一番为好,现下更应尽早记起当年之事,想好解释之语。
千风的尽头是寂烬海,曾经的无风之地如今也有了风,空气中夹带着醉人的酒香,与千风带来的花香混杂在一起,即便是满腔愁绪者,闻到了也能暂且放下遗憾,展颜而笑。
钟离踏在水面上,前后左右皆是无边的海,正想着如何大海捞针一般地捞巴巴托斯,便听见一声悠长的龙吟,海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抬头看去,蓝色的龙身飞快地掠过上空。
只是这龙身并非实体,而是半透明的,钟离略加思索便明白了,这应是特瓦林的灵体。
特瓦林的灵体掠过他后又绕了个圈,才优哉游哉地降到他面前,后颈上果然靠着一只抱着酒瓶的风神。
钟离与老友相望片刻,温迪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嘴巴也微微张开,怀中的酒瓶也滑到了海水里。
大约是神的容貌都是致死不老,巴巴托斯还是那张少年的脸,但扑面而来的酒气还是让钟离稍稍皱了眉。
别是把蒙德的酒都喝光了。
“摩拉克斯!”,温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钟离颔首,“别来无恙。”
温迪震惊过后便是欣喜,他把钟离拉上特瓦林灵体的脖子,仰头咕咕咕喝了半瓶松子酒后开始滔滔不绝。
“帝君这些年可好?”
“说来奇怪,百来年前寂烬海居然开始起风了,被困在此地的灵魂都解脱了”
“我离开蒙德也已百年,人们还好么,西风骑士团还是不给别人爬上我的雕像吗?”
他说了一通,最后才反应过来,对一直默默听着的钟离问道,“帝君还记得多少往事?你看这些风,其实每一缕都是我的记忆,所以不至于忘记太多。”
“我忘记了很多”,钟离道。
温迪笑了起来,“那帝君居然没忘记我,真是荣幸呢。”
钟离将水神之眼递给温迪,“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吗?”
风神愣了愣,瞪视这颗神之眼良久,一双绿眼睛微微眯起,好像在仔细回忆。钟离没有丝毫不耐,安静地等他的回答。
“…神之眼的外表大都如此”,温迪将神之眼举高,正对着太阳,原本黯淡无光的神之眼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荧蓝的光泽,就好像它活了过来一般,“我应该是见过,但是次数不多,因而现在也没有印象了”,他叹息着摇头,然后将神之眼还给钟离。
钟离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转而对风神道,“我曾见过旅行者,她知道答案,可是不肯相告。”
温迪纳罕,“为什么?”
“她说,这是神之眼主人的交代,若是多年后我再问起,必不再相告。”
温迪说,“旅行者居然还活着。”
“她与血亲回归深渊故土,他们的时间从来都是足够的”,钟离道。
温迪哦的一声,又去想钟离的话,半饷,他一个激灵,脸上露出过去常常看见的少年人的调皮促狭,“神之眼的主人,与帝君关系匪浅吧。”
钟离坦然承认,“这个自然。”
温迪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闭上双目,伸手往头上吹过的缕缕轻风中一捉,风元素的微粒像温和的流星,从他指间漏出,围绕在两人身周。
“啊……嘿!找到了。”,温迪五指一收,捉住一股无形的轻风,舒展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钟离道,“你想起来了?”
“额”,温迪睁开眼睛,眼神躲闪,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太过杂乱了,怕是几年都找不出来。”
钟离缓缓道,“你在撒谎。”
“……”,温迪捂嘴咳嗽了几声,“好吧…咳咳……帝君,你别问了。”
“为何?”
温迪无奈地摊手,“因为我与旅行者一样,受过嘱托,基本上,你现在还能想起来的人,只要他们都没死,或都记着,那也不会告诉你的——”
陌生遥远的愤怒涌上胸口,这腔凡人的脾气却不知要对谁发泄,温迪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老酒鬼也怕岩王爷磨损得久了会不会入魔把寂烬海砸个大坑,于是忙补充道,“不过,有一位未曾答应过这个请求,毕竟她是他的女王啊…”
“女王?”,钟离茫然道。
他的神经诡异地痛楚起来,眼前又是至冬女王一张一合的嘴巴——
“——摩拉克斯!”,温迪斗胆摇晃着他,将他拉回现实里,“想起什么了?”
钟离沉默良久,温迪耐心地等着,许久,钟离才回答道,“我一直记得一个画面,冬妮娅站在被天理烧焦的废墟上,在对我说话,可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谁是冬妮娅?”,温迪也茫然。
钟离皱眉,“冬妮娅就是女王。”
“……”,温迪摇头,饶有兴致地凑近看他的脸,“不,女王的名字不是冬妮娅,帝君,谁是冬妮娅?”
谁是冬妮娅?真是个好问题。
冬妮娅是至冬人,他经常听见这个名字,除了是女王,还能是谁?
“请放心,冬妮娅,我们至冬人想要的结局终将会到来。”
他一边写信,嘴里一边轻轻地念着,手套脱了下来放在一旁,握着钢笔的手白皙修长,又饱含着力量。
钟离握过这双手,带着与至冬一致的冰凉,指节很软,也可以瞬间成为最最危险的武器。不过放在掌心久了,冰凉就会被温暖取代,腾起火苗,直到那几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渴望涌来。
被天鹅绒包裹的白银利刃。
不知为何,钟离脑子里跳出这句话,他有点理解对方为什么不希望钟离记得他,他一定是很高傲的,作为只有短短数十人生的凡人,他做什么都喜欢干脆一点,如果自己注定在神的生命长河中只存在一瞬,那边由他过去好了,正如花开花败,不都是正常的么,纵然画下昙花花开至极盛的模样,那也不再是他了。
温迪看他出神的模样越来越担心,决定一退再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虽有承诺在身,绝不能相告,但还是可以伴你去一趟至冬,让他的女王告诉你——前提是她还记得的话。”
5,
战争的场景大都相似,尽管对象并不相同,但被火焰烧红的天,空气中一丛丛颜色危险的元素粒子,以及浓烟的气味,却相似得惊人。
钟离也不知此刻自己正在哪一场战争里,天都被烧红了,源源不断的元素链从天空岛降下,将大地砸出沟壑无数。
他的贯虹插在泥土里,他想去找一个人,可他想不起要找谁了,曾刻在骨里的故人,竟也随着磨损一并消逝无踪了,钟离真的不知该从何找起了。
“…钟离”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手从后抱住了他,那人的脸蹭在肩胛的位置,钟离低头,看到绕在腰上的那双手,皮肤因血渍而显得更白。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忘记他吗?
钟离悚然一惊,转身看去,世界猛地换了个样,眼前是宁静的海面和轻轻飞雪,他还看到自己的面容倒映在水面,表情远没有他现在的心境这般混乱。
“帝君,我们到了。”
温迪站在小船的桅杆上,冰雪大地的寒风将他的披风吹得像一片残破的绿色风筝。
至冬的港口已经冰封了,隐约可见巨大的拥有穹顶的建筑隐在海雾里,温迪的小船走着走着就撞到了冰面搁浅,两位老神只好下船,冒着大风慢慢地走。
穿过凝霜的海雾,便是港口,蒸汽机开动的声音震得人心情烦闷,处处都能看到工业的黑烟,落下的雪花不那么白了,转而染上灰灰的色泽。
温迪嘿的一声,“比之昔日的层岩巨渊,帝君觉得如何?”
钟离道,“我的记忆已经远去,想来也差不多吧。”
既是到了至冬,那冰女王何在呢,温迪说冰神已经失去踪迹多年,百年前就不再有通信,她可能像当年的雷电将军那样自困于一心净土,也可能像钟离一般磨损严重,逐渐失去记忆。
两神站在十字路口,路过的至冬人都奇怪地盯着这两个外乡者,温迪眼神一亮,“我们可以先去找一找愚人众执行官,他们总得知道自己的女王在哪里吧。”
我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十一席——
“什么?”,温迪见钟离突然间僵住了,嘴里好像说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楚。
钟离愣了很久,记忆在这句话后戛然而止,第十一席,最年轻的执行官,是谁,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帝君!”,温迪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挥来挥去。
“愚人众执行官第十一席是谁?”,钟离问。
温迪猝不及防地,猛地咳嗽了几下,上气不接下气,“你——咳咳——想起来了?”
“没有更多的记忆了。”,钟离冷静地说。
温迪摊手,“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言之罚,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那就找能说的人。”
他的手,他的身体比大脑能记住更多的东西,比如他知道那人的手握在掌心里是冰冰的,纤长的手指会主动缠上他的,很快就会暖下来。
那人会很热情,很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肩颈,脸就蹭在岩神的衣领里,钟离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会搂住对方的腰身,他会因此暧昧地低笑,再用哑哑的声音唤他钟离先生。
似乎他的触感都在叫嚣着告诉他真相了,可悲的头脑,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温迪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懒懒地躺在特瓦林的灵体上,“帝君,您脸红了。”
这下钟离真的有点窘迫了,却还是强自冷着脸,反驳道,“你看错了,巴巴托斯。”
嘴上义正言辞,心里泛起了嘀咕,脸上确实微微发烫,当真有这么明显?
钟离先生如果真的觉得我不怎么样,为什么脸红了?
岩神脸红的样子,岩神自己也想象不出来,不过世人最爱的就是贼喊捉贼,小狐狸的脸明明更红神情更不好意思,还嘴硬地挑衅。
若我觉得你不怎么样,就不会——
不会什么,与凡人有肌肤之亲?近万年的磐石之心竟像普通青年一样火热地跳动?
岩神比爱人大了几千岁,不可能在某事上一无所知,真要认真下来,谁也不是对手,嘴再硬也没用。
且看最终溃不成军的人是谁吧。
特瓦林载着二人飞往至冬首都,拜访女王的冬宫,路上,钟离还是忍不住追问,“难道就没有任何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我与他并不熟悉”,温迪无奈,“不过寥寥数面。”
“那又为何与你立下守诺之契?”
这问题正中靶心,温迪支吾了半天,只好说道,“唉,这事说来也巧,只是正好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就只能答应了。”
钟离又问,“愚人众另外十位执行官又是谁?”
温迪说,“啊哈,帝君学会用排除法了?”
钟离摇头,“我都不记得了。”
于是温迪就给他数,愚人众的执行官一般来说就是十位,现在这一批人都全换了一遍,原因是——
“他们都在与天理的战争中死去了。”
温迪抽了口凉气,猛地捂住嘴。
钟离悄悄捏紧一直捏在手里的水神之眼,缓缓道,“看来我猜到神之眼主人的死因了。”
也是,堂堂执行官,战死是多么轻松平常的一件事,当他记得那一句话时,他就猜到了。
“所以,现在其实不必去见冰神,我也能找到他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想问她,那一日她到底说了什么。”
在昏暗的黄昏里,冬宫的穹顶渐渐出现在地平线。
至冬的资源向来不比璃月差,更有无数宝石矿藏,因而尽管此地常常冰封千里,国家臣民也大都富庶,这女王的冰宫远远看去就像水晶雕成的,又像壮观的冰雕,所以外乡者来到,都唤其为冬宫。
现在的愚人众执行官首席是一个极像罗莎琳的女人,温迪看着那张相似的脸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对方冷冰冰的如一的高傲。
“我是执行官首席叶卡捷琳娜,两位执政大人为何来到至冬。”
“真是没礼貌啊”,温迪小声与钟离嘀咕。
钟离从来不将此等小事放到心上,只是问道,“冰神可安在。”
叶卡捷琳娜脸带怀疑,本想一口回绝,此时她胸口的冰神之眼微微亮了一下,温迪嘿嘿笑道,“冰神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哦。”
首席执行官大人黑着脸把他们领进晶莹剔透的冬宫,顺着金碧辉煌的长廊一直往里走,直到来到一个似是庭院的地方。
钟离一眼就看到了庭院的中间,有一尊女性的冰雕,她面容冷漠高傲,胸前的神之心微微发着光。
“冰,冰神?!”,温迪也惊呆了。
叶卡捷琳娜恭敬地对着冰雕行礼,才对二人说,“百年前女王便将自己封入冰中,之后就一直伫立于此,但是我们都能知道女王陛下的吩咐”,她摸着胸前的神之眼,语气敬畏。
冰雕胸前的神之心越来越亮,钟离明白他应该怎么做了,于是,在执行官惊恐的目光下,将手按上了冰雕胸前的神之心上。
恍惚间,似被巨力吸入不知名的去处,身边的事物在飞速远去,尽皆留下拖延的光尾。
“摩拉克斯”
钟离睁开眼,冰神恢复了色彩,她的金发确实如太阳般耀眼,在四周迷蒙的光影下,她的五官却有点模糊不清。
“你终归来了。”
钟离道,“久未见故人,经年可安好。”
冰神冷冷道,“即使是神,也要走到终点的那一天,何况当年我举国使用邪眼。我的时间本应终止在百年前,不过想到帝君或许会来,才将自身封入冰座之中。”
“你知道我要来?”,钟离讶异。
“当你想要记起些什么的时候,自然会来找我。”
周遭的光影越来越清晰,转眼之间,他竟再次回到了当年与天理之战的战场。
四处都是暗红的孽火,元素爆发与诡异的浓烟充斥大地。
“摩拉克斯。”
钟离抬头看着当年的冰神,她手里拿着一枚已经熄灭的邪眼,“磐石之心竟也会为了凡人而燃烧,可惜你来迟了。”
遥远的记忆逐渐清晰,他慢慢地走向寂静的营地,冰神在他身后,似在抑制着嘲讽与懊恼,“他为了本应是你守护的璃月,居然胆敢违背我的命令,强开魔王武装,将本就不长的寿数透支到尽头了。”
帐篷里还有别的人,旅行者正坐在床边和半坐起来的人说话,风神竟然也在,他看到钟离到了,一把拉过旅行者,两人一声不吭地退到了帐篷外。
“钟离,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公子笑着说。
钟离终于再次看到了他的脸,非常漂亮的年轻人,眼睛果然像神之眼一般的蓝色,眼型很圆,看着很无辜,偏偏眼尾又像小狐狸一样尖尖的,身上执行官的制服破破烂烂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里沁出一丛丛紫黑色的元素微粒。
只是…
钟离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他,抚上那头已经变得雪白的头发。
他还怀念它们还是橘色的样子,那么有活力、生气,像夜里明亮跳跃的火焰。
“阿贾克斯,我该怎么办?”,钟离抱紧他,手揉着他的背脊,呼吸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达达利亚枕在他的肩上,微笑着闭上眼睛,“无论早晚,这一天都是要来的,其实对于神来说,几年与几十年,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该忘记的时候,就忘记好了,不要记起我。”
他曾与达达利亚说过,神不是不死的,在磨损之下,总有一天也会归于尘土,在那之前,可能会忘记一切,可能会化成世间不起眼的万物,漫长的生命有时候令人很厌倦,特别是看着故人一个个离去,岩石尚且有花草树木相伴,岩神其实比磐石还要孤独。
他说这番话,本意是拒绝对方,好让对方知道神人有别,早点知难而退。
公子却又点了两份仙跳墙,笑眯眯地托着腮,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指在白皙的脸蛋上一敲一敲,“原来先生很孤独呀。”
“以阁下的理解力,到底是如何当上执行官的。”
达达利亚喜欢往生堂的客卿,是在知晓自己被骗之前,他的摩拉可不会拿去请女士请散兵,他就是喜欢和儒雅俊美的钟离先生说话。
在各种有意无意之中,自己的底细就被人家全起了,比如本名是阿贾克斯,14岁掉进深渊,是冰神座下最年轻的执行官,家里有弟弟托克和妹妹冬妮娅。
他很在乎弟妹,说过几次在推翻天理后就带钟离去至冬的老家,让钟离也认识一下托克和冬妮娅。
就连头发在邪眼的侵蚀下全白之后,在等钟离的时候,还不忘写了一封给冬妮娅的信,信上说,冬妮娅是个战士,要照顾好家里,不要告诉托克真相,就说自己又被派去做特别的任务,诸如此类。
他把送信的重任交给了旅行者,还未雨绸缪地想到了自家岩神,自己要死了也没办法,让钟离过回正常的单身生活,岩神应该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到时候谁也不要提起,他只是短暂地进入过岩神的生命,仅此而已。
钟离把他搂得很紧,但也阻止不了他的身体在快速地变冷,回抱的力度渐渐微弱,“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达达利亚挣开了一点,认真地看他的脸,看了很久,最后点点头,“可以了”
然后,他就死了。
冬妮娅在几年后也成为了执行官,还一直做到首席,长廊里,叶卡捷琳娜指着墙上的油画说,“这就是冬妮娅大人。”
冬妮娅头发的颜色和公子一模一样,明明长得很美,神情恹恹的,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历代执行官的画像都会被挂到长廊里,三人又往前走了一点,钟离在一幅油画前停了下来。
温迪惊讶,“哇,冬妮娅大人真的像哥哥。”
画像里的末席执行官没有穿着制服,而是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肩,银质徽章松松地别住披肩,耳垂挂着的红宝石颜色更艳,那双没有高光的蓝色眼睛好像隔着画布在与钟离对视。
在至冬极寒的天气下,颜料几百年来没有变色,他一如既往地生动,热情地燃烧,眼里含着慵懒的笑意,好像在说,钟离先生,你食言了,食言者当受食言之罚。
钟离没有带走油画,他与温迪最后告别了冰神,二人就离开了至冬,他与温迪在寂烬海分别,独自回到璃月。
他在岩神庙前站了一晚,最后还是不舍得把再也不会亮起来的神之眼放回去,转而放到衣襟里,贴近神之心的地方。
钟离百无聊赖,在璃月港转了几圈,最后在百年老店万民堂买了一壶桂花酒,一边听着曲儿,一边自斟自饮。
欲买桂花同载酒,只可惜故人,不知何日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