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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旋转小木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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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和我离开这里,”那个儒雅的男子温和地说,“那便不要再惦念从前的一切了。”
他虽然是对李清聊说的,但是李清聊发现自己的嘴并不受自己控制,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期期艾艾地默念着:“我真的不是故意害死万鳞大人的……”
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随后道:“我知道,阿芙,你不想害死任何人。我都知道。”
阿芙是谁?
李清聊满脸懵,难不成她又穿越了吗?
随后这副身体自己动了起来,跟在那个男子身后,也不敢进他撑着的伞里,任由大雨淋湿她的头发和身体。
那男子上前一步,手已经伸出来,但这身体却立刻胆怯却步。
李清聊:嘶,这么大的雨都不撑伞,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阿芙卑贱,”这身体说道,“不想脏了沈公子的伞。”
阿芙身上泥水混合着,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而那撑伞的男子一身干净的绸衣,阿芙只敢盯着他的脚看,她觉得沈公子的鞋头上沾的泥,都是自己的错。
沈公子是天上仙,而她不过是在泥里打滚的卑贱之躯罢了。
被雨水淋到浑身发抖的李清聊放弃挣扎,躲在阿芙的身体里做个合格的旁观者,她能感知阿芙的心声,知道阿芙对眼前这位沈公子的惊惧和濡慕。
沈公子撑着伞,见她不肯来伞下,非要淋雨,朝她伸过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李清聊:呵,狗男人,这就放弃了。
随后她一愣,那沈公子竟将伞收了起来,大雨面前众生平等,他身上贵重的绸衣立刻被水打湿,他也不恼,也不急,只温和地将伞收起,这滂沱的雨和泥水,半点也没有折损他的气度。
李清聊透过阿芙的眼睛看到了沈公子的脸,这是阿芙第一次抬起头看他,这张脸上都是雨水,但也挂着温暖的笑意。
“我陪你一起。”沈公子拨开额前的雨水,笑着说,“走吧,我们回家。”
李清聊啧啧称奇,这个人还挺懂的。
她便在阿芙的身体里随沈公子回了家,穿过了百姓们的闹市区,他们两人在大雨中一前一后地走着,地上也不再是泥泞的土地,而是平平整整的青砖地,两人鞋底的泥巴印,在大雨的冲刷下没了痕迹。
阿芙多希望自己的人生也可以这样被冲刷去。
李清聊在阿芙的会议中看到了她的过去。
这里是万鳞城,阖城之人都是敬奉万鳞古蛇,李清聊记得昨日自己在梦里恰好就梦见了自己是万鳞大人,看来这两桩事情的确有所联系。
阿芙是城外围一个卖馄饨家里的女儿,平时帮衬着家里人端菜送碟,来来往往地见识了许多不同的人,在城门口小小的馄饨铺子,她见识到了和蔼可亲的沈公子。
沈公子是城中央富人区,卖盐的沈家老爷的独子,沈公子涵养极好,他独自到了馄饨铺子里,没带一个侍从,还笑着问她:“我听说这儿的馄饨全城人都爱吃,劳烦姑娘给我也上一碗。”
阿芙给沈公子端了一碗馄饨,那皮和馅都有她帮忙做,见沈公子一碗吃尽,露出满意而惊讶的神情,她心里好像有颗大石头落下,自那之后,沈公子就喜欢独自来铺子里吃馄饨,有时人多,有时人少……但沈公子都在。
阿芙不敢想别的,沈公子是贵客,她怎么敢想别的。
可惜的是,沈公子是她在铺子里遇见的,那染了疫病的人,也是她在铺子里遇见的。
阿芙还记得那个阴雨天,浑身是疮的小乞儿爬在她面前,手抓住她的布鞋,祈求她给一口吃的,爹娘叫她把人赶出去,但阿芙见小乞儿已是大限将至,还是生了怜意,服侍小乞儿吃下了一碗馄饨。
那小乞儿吃了馄饨,便去了。
阴雨连天的,小乞儿的尸体被城门守卫拖走,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三日后,阿芙手上也开始长疮了。
开始是手臂上的一些,之后蔓延到了全身,等她的手臂和脸上都长了与小乞儿一模一样的疮时,她家的铺子早就倒了,门口被人砸了番茄、鸡蛋,那是万鳞城的人恨毒了她,怪她去怜惜一个疫病之人。
阿芙的爹娘死在了家中,她自己也早已无力回天,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家里等死。
闻着尸臭味,阿芙哭了,她只是可怜那小乞儿……
想到小乞儿那日抓着她的鞋,求她给一口吃的,阿芙又泪流不止。
老天爷,善人有错吗?还是说,穷人就不该有善心吗。
阿芙临死之际,看到了一条巨蛇,金色的狭长瞳孔看着她,然后她的身子慢慢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她从家里走出去,看见街坊邻居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天上下起了金色的雨,一个蛇影在天空中盘旋,随后四散开来。
有人注意到,城门口的万鳞城牌匾裂开了,露出城墙上本就刻着的三个字——七绝城。
看到这里,李清聊为之一振,这竟然是七绝城本身的故事么!
万鳞大人死了,天上下了好大的雨,阿芙身上有万鳞大人最后的印记,众人追问之下才知道万鳞大人救了她,也救了全城染了疫病的人。
大家活了,万鳞大人死了。
都怪阿芙,阿芙是个罪人。
李清聊不太认同,那万鳞古蛇愿意救谁是它自己的事情,难道因为救了阿芙,阿芙就成了凶手么?为什么不是万鳞古蛇可怜她,不忍心她一片善意惨死家中,才会舍命相救的呢?
沈公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从城中心里严防死守的富人区走了出来——早在疫病爆发的时候,城中心就戒严了,任何外围的人都不得进入,至于城中心的人,他们本身也不敢出来。
沈公子却出来了,他从那青砖地走上泥巴地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馄饨铺子的阿芙。
阿芙被沈公子带回了家,好生娇养在房中,给她看病,给她温饱。
某一日,阿芙睡觉时,李清聊醒了过来,等她伸手揉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
“我、我能动了……”阿芙,不,李清聊喃喃自语,听到自己说的是阿芙的声音,立刻走到镜子前,果不其然看见了阿芙清秀的脸,“我竟成了阿芙?”
房间里空无一人,没人能回答她,她现下的自言自语显得格外怪异。
那阿芙去哪了?
李清聊不知道。
不对不对不对,她赶紧冷静下来,不能因为在这里待久了,忘记了是怎么进来的。没错,真实的她还在金合欢树上的平台躺着,这只是个梦罢了,只是个梦!
“方无深回来估计又要皱眉了。”她忍不住笑了笑,脑补出方无深皱眉说“你怎么又昏睡了几个月”的场景。
门外有人叩门:“阿芙小姐,少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李清聊回过神来,无论如何,她现在是阿芙,不管这个梦境为什么给她编织这个身份,又或者是想告诉她什么,总之她得把戏演下去。
就当在玩狼人杀了!
李清聊给自己加油鼓劲,对门外回到:“我这就来!”
与此同时,方无深抱着李清聊回到了他们搭在半空中的小木屋里,小木屋还有她放出来的两张床,李清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方无深看着这样的李清聊,死死地皱着眉。
方无深咬破了手指,在木剑上留下一道护符,随后走出木屋,将木剑插在了小木屋前,顿时整个木屋便被罩上一层青色的防护罩。
白衣的剑修立于云雾之中,天地之间蓦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这是秘境之主的警告之意,但却再无其他动作。
看来,秘境之主只要李清聊进去,而他必须留在这里。
既然不让他进去,那他就打进去。
李清聊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她如叹息般:“不过,在这个世界,刀剑是最好用的。”
池桃剑是他的本命剑,和他的命挂钩,即使灵力被封印,他若是强要池桃剑出来,那也无人能阻挡。
方无深的眉头松开,手朝风中一握,一把剑的形状便出现在他手中,只是那剑隐隐绰绰,似乎在挣扎着。
方无深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他却依旧巍然不动。
周遭的开始乱吹打,云雾顿时改变了方向,整个秘境被他搅得一团糟,除了这棵巨大的金合欢树,其他一切都在摇动。
——若是强行压制这个剑修,秘境必要崩塌。
暗处的金色蛇瞳微微眯起,随后松开了灵力禁制。
池桃剑带着浑身的凌厉在他手中出现了。
方无深淡然擦去唇角的血,主人的血让池桃剑更为愤怒,他握紧剑柄,汲取到池桃剑赋予的微微的灵力,左手结印,苍劲的手腕仿佛将云雾翻腾。
要回了灵力,但还不够。
方无深再睁开眼时,他身后顿时出现了数十把剑影,朝着天空的方向,方无深一跃而起,轻道,
“破。”
霎时,数十道剑影从他身后咻然向天空刺去,连他本人紧随其后,目光沉静,要将这秘境活生生打穿。
“这小子,不要命了么?”暗处的巨蛇饶有趣味地说着。
只是,方无深宁可不要命也要重创自己,但巨蛇却不打算和他硬碰硬,打了个哈欠,便将镜内世界的禁制也解开了。
天空如镜子碎开,方无深毫无阻隔就突破了那里。
巨蛇的蛇尾拍打着地面,饶有兴趣道:“看来,一根筋的剑修多情起来,也很要命啊。”
——木屋中的李清聊呼吸平和,仍安然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