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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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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啾啾,日暖风和。
室内香雾袅袅,陈设简单却细致典雅,连岫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云纱垂落,四角挂了流苏香囊。
她坐起身,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促使眼中纠缠交错的光影完整拼合。
这一恍惚,就不禁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好像是奚昀说要问她三个问题,前两个问题她答了,第三个问题是……第三个问题是?
结契!
她眼前一黑,迅速披衣下床,推开房门,入目只见碧空如洗,流水松涛,仙鹤自谷底振翅而飞,流连于山涧清溪之间。
好景致,比之梭罗山也不遑多让。
两个仙使候在门外,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垂头轻声道:“见过天妃娘娘,君上吩咐,若您醒了,就到遏云亭去见他。”
连岫讷讷听完,初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习惯性的跟着仙使的步子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天妃娘娘”四个字终于被她后知后觉的注意到。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领到了一个八角亭边。
这个地方位于山谷中,瀑布倾流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湖上修了多方水榭,岸上簇簇花草,而她前面的这个亭子,傍水而筑,流角飞檐,里面摆着一张石桌,熔铸着独属于方外之地的雅致感。
奚昀在人界还有这样的仙府吗?
连岫环望四周没有看到人,想询问时却发现两位仙使已经悄然离开了。
她突然感受到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力,天地间狂风瞬间起卷,千叶飞花夹杂其间,气势磅礴的威压向她这边袭来。
变故来的太快,她下意识催动灵力反击,快速向前击出一掌,本该滞涩的灵脉此刻畅快非常,两股灵力对冲,终是她占了上风。
花叶纷繁飘落,岸边重归寂静。
奚昀不知何时从侧边走出来,沉沉的目光掠过她尚有落花的肩头,又转到她脸上。
“恢复的不错。”
连岫惊喜于自己的充沛灵力,闻言愣了,随即便了然一笑,轻快道:“谢殿下了。”
四目相对,徐徐微风拂过面颊,吹的她激动的心平静下来。
这一静下来,就有一些事不得不说了。
方才听仙使们唤她天妃时她便有了猜测,心想奚昀是不是和她结了因缘契,而现在自己身体的变化更是进一步印证这份猜测。
因缘契就相当于一纸婚书,多签于神界眷侣缔结鸳盟之时,结契后的两人可更为便宜的传输灵力、互感互知,不过因为这种契约对双方而言免不了带有禁锢意味,现在的神君们已鲜少主动结契。
她轻咳一声,觉得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奚昀同她结契无丝毫旖旎之意,不过是为实现目的罢了,她若扭捏,倒是显得矫情。
念此,她方开口道:“殿下是和我结了因缘契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奚昀的声音中略有一丝僵硬,耳垂露出淡淡粉色,他微微垂眼,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在你没有彻底恢复之前,它可以助我更为顺遂的将灵力渡给你。”
连岫有片刻的惊诧,她鲜少看到奚昀这样尴尬无措的状态,在她的印象里,他一贯清冷如高山之雪,厮杀往来于妖邪之间,是个玉雕似的杀神。
不过想想也正常,她年岁略长,还经历过男女情爱,对这种事情坦然的多,而奚昀纵然被无数神女倾慕,但毕竟没听过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在这一方面拘谨也不为过。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奚昀抬眼又试探问道:“你……不愿?”
连岫扑哧一笑,背过手去,仰面对上他眼睛:“怎么会啊,我倒觉得我捡了大便宜,我素来听说因缘契可以帮助二人破除隔阂交融灵力,互感有无,只是不知晓效果竟这么好,而且还让我得了天妃这个名头,怎么想都是殿下吃亏。”
山光缕缕投射下来,为她的眉睫镀上一层温柔的淡金色。
奚昀有些恍惚。
她其实生的很美,容色明艳,原本的性子也活泼爱笑,笑起来时一双眼睛弯如钩月,尾端上挑,透着几分狐狸似的狡黠。
“不过我有些好奇,殿下如何向天君交待?”
天君最为宠爱这个小儿子,莫名其妙多出个天妃,还是多年前的神界罪人。
啧,想想都可怕。
见他目光放空,连岫又朝他挥了挥手掌,“喂,回神啦!”
担心自己失态的样子继续被看到,奚昀迅速背过身,耳垂嫣红更甚,努力镇定道:“日后你自会知道。”
“啊!”
稍远处的一间山房内传出一声尖叫。
熟悉的声线,连岫霎时就辨认出来是谁。
她扶额叹息,怎么把竹疏忘了。
待走到门前,就听他自暴自弃道:“你们这是绑架,是犯法,能不能放我出去?”
房间里的桌子上摆了几盘瓜果,竹疏百无聊赖的支着胳膊,身旁候着两位仙使,并不接他的话茬。
她瞥一眼身旁的奚昀,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奚昀转过头来,坦然道:“我知道你会担心他,又怕他碍事,就让他在这里休息。”
连岫咂舌,这解释……倒也说的没错。
她徐徐上前,找了竹疏对面的椅子坐下,抓起一个橘子,气定神闲的开始剥皮。
竹疏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脸上惊喜万分,随即又坐直身子,控诉道:“阿姐,我终于看见你了,这些人莫名其妙把我带过来,还不许我去找你!”
黄澄澄的橘瓣塞进嘴里,咬一口汁水横溢,她含糊道:“她们做的很好。”
竹疏:?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半边橘子,泄愤似的瞪着她看。
连岫不在意,又拿了个橘子开始剥,正色道:“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奚昀也走过来,在连岫身边坐下,默不作声。
“你现在是个大人了,还看了那么多神神鬼鬼的本子,有些事我不想遮掩。”
她顿了下,又道:“我原本是天上的神仙,后来因变故流落人间,还意外捡到你养了五年,本来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了,但是现在有了机会新生,我不想放弃,你肉体凡胎,继续跟着我,只会路途坎坷,凶多吉少。”
橘子剥的完完整整,瓣上白色的脉络也被她细致去掉,她微微抬眼,表情淡然:“你如今长大了,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你回到忘忧酒馆,就算后半生不想做活,卖了铺子也够过一辈子了。”
竹疏的怒气已经消退,脸上的神色在短时间内不断变幻,震惊和迷茫逐渐化为细密的哀伤,听完这番话,嘴唇不停的翕动,眼圈发红,最终颤声问:“阿姐,你是在和我告别吗?”
“我不想你受苦,你和我们不一样。”
她起身向外走去,纵然习惯了分别,但是看到竹疏委屈的样子,她还是有些不忍。
“又不是见不了了,我不会死的,等事情做完了就去看你,你乖一些。”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让她心乱如麻。
她没敢回头,只是轻声对奚昀道:“还是要劳烦殿下,帮我把他送回去。”
奚昀默了一瞬,也跟着她走出来,道:“好。”
白云飞散天外,边际遥遥一线,她漫无目的的走着。
奚昀确实很会选位置,这里僻静无人,又自然雅致,呼吸间都充斥着淡淡的甜。
和梭罗山她住的地方倒是很像。
她走到哪奚昀就跟到哪,连岫无奈,终于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殿下可有计划了?”
奚昀答非所问,道:“若你难过,可以哭出来。”
连岫失笑,心里涌上来的酸涩,被他担忧的样子冲淡几分。
她骤然生了些坏心思,故意靠近他,一双眼眨巴几下,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淌落在衣前。
他明显有些慌乱,一只手抬起来又放下,往哪摆都不知道,双唇嗫嚅,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别哭了。”
她故意撇嘴,抱怨道:“是你说我难过可以哭出来的,我哭了,你又让我别哭。”
奚昀被她一句堵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绯色又一寸寸攀上他面颊,他只能慌忙错开连岫氤氲着水光的眼睛,身姿还站的挺拔,强装镇定。
那双眼睛又清又亮,还有调笑的意味。
还是她一手拍上他肩头,语声娇软,道:“对不起啦,殿下面皮好生薄。”
“殿下不必担心我,我自认命好,就是太蠢了,白白浪费命格,后来得了教训,取舍干脆,才能更好活着,谁与谁的相遇不会遭逢别离。”
光影细碎,衬得她一张含笑的脸更是无双昳丽。
心口跳动更甚,他忙点了点头,迅速岔开话题,接着她刚刚的问题道:“修补你的灵脉需要扶摇果,我得到消息,扶摇果可能存于鬼市,你先修养几日,过段时间我们就出发,刚好还能赶上这次的拍卖会。”
“扶摇果?”连岫努力回想,从记忆中抓出一些支离的片段,“是扶摇神树结出的果子吗?”
据传南疆毒域最深处有一棵扶摇神树,生息丰郁无匹,所在之地艰险无比,曾有不少亡命之徒想方设法的寻找,但均无果而终,因此神树之力,只存在于传说中。
不过若传说是真,它怎会流落到鬼市?鬼市那个地方,十几万年前突然建立起来,专司奇物买卖,主人行踪诡秘,力量深不可测,连鬼界九殿阎罗都管不了,只能把它排出六界之外,当年她想去鬼市尝尝鲜,还被襄垣劝了回来。
襄垣捏着酒杯,轻飘飘睨她一眼,不屑道:“鬼市内多是狂悖凶狠之徒,以你的脑子,去了指不定多惨。”
她当时十分生气,一脚踢翻了他的酒杯,现在想起来还是生气,暗暗哼一声后,又被现实说服,襄垣说得确实在理,如果遇上好看的,她难保不会糊涂。
奚昀肯定她道:“嗯,如果能得到扶摇果,你的修为,应可尽快恢复。”
连岫心中一喜,旋即又想到什么似的,沉下面色,斟酌道:“不管殿下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确实没想过偷盗女娲石,当时我被顾玘下了缚魂术,根本没有意识,女娲石应该是被他带去了魔界,他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
说到顾玘时,她目光略微放空,越过奚昀肩头,望向前面的嶙峋山壁。
“归根结底,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无论殿下要我做什么,我纵死亦往。”
“纵死亦往……”奚昀不自觉的念了一遍,忽地凉凉一笑,低喃道:“我不会要你的命。”
恰巧有山风自崖隙间穿拂而来,带动窸窣声响,连岫没太听清楚他的话,于是略微睁大了眼睛,问道:“殿下说什么?”
奚昀迅速调整好神色,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道:“我信你,女娲石的事我会安排去查,眼下我们先走一遭鬼市。”
她一向很懂得给他人留下余地和空间,不会对刻意的掩饰寻根究底,这次也不例外。
连岫顺从的点了点头,欢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