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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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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在思考一个问题。
长大只需一瞬间,成长却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那这段旅途究竟需要多久才能到达终点呢?
我是经常听见这两个词的。
孤儿院的时候,每当我反抗却被迫终止时,院长先生总会冷漠地注视我:“等你长大以后再来试着抗争吧。”
他总能轻而易举终止我所有的努力,捣毁我所有的心血。
来到港//黑执行任务时,任务终了太宰先生总会意味深长,眼神幽深似海:“敦君你还有的成长呢。”
隐约的感觉,我总是达不到太宰先生心底的那条合格线,时间一久我也会质疑自己,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达到太宰先生的预期呢?
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找出答案。
我的人生截至目前好像被明确分割成几个阶段,而担当节点的两个人却意外用着相似的态度,我在他们眼里始终是不成器的样子。
可究竟要怎样成长呢?又要怎样才算得上长大呢?是期待得到院长先生的谅解,被对方认可价值?还是成为太宰先生眼里能担当责任托付信任的部下?
无法理解,于是就无法揣摩他们的意图,无法接近他们的思考,于是便只能盲目地进行不知正确途径的成长。
想到这里总会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十分失败,我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成长为他们所期望的「中岛敦」的模样。
我确实已经失去了机会。
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在那两个人面前成长起来。
院长先生最后想对我说些什么呢?太宰先生选择离开的时候又是否认可了我呢?
我不知道,我也知晓像现在这样无意义的追求答案只是我幼稚又不甘地挣扎。
让我第一次真切意识到我的确有在成长的,是走在我身前脚步不停,正引着我向某个方向行走的这个人。
旧话重提,如果将我的人生草率分作几个阶段的话,我想如今他大抵是可以和院长先生、和太宰先生一样并列作为节点的存在。
——在我人生的第三个阶段,经由太宰先生安排而相遇的,在这三年始终对我坚持教育的森先生。
到目前为止我对他的感观依旧复杂,我不喜欢草率地定义同我相遇的人。
可是森先生,见证我从泥泞里挣扎的森先生,我没有权利拒绝他选定的‘父亲’称谓。
森先生的每一步都是稳健毫无迟顿的,沿途我打量周边的环境,意识到他的脚步逐渐开始放缓时,我瞥见身边慢慢晕染出的大片绿色。
是很漂亮的绿色,生机勃发的那种绿色。能治愈坏心情的,不令人讨厌的绿色。
他停下脚步,我跟着也停下了步,垂下视线去看的时候,我注意到面前的墓碑,是一座简单的无名墓。
森先生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有轻轻的风从墓碑的那一边吹过脸颊,撩起了额前的乱发,森先生只是单纯伫立着,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风缓下脚步发丝不再摇曳,我在原地怔愣着去注视那座墓碑,然后在下一刻听见心跳的声音。
——从我胸膛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会是那个人的墓碑吗?发愣着没忍住思考这个可能性,可悬着的心脏确实无法安抚平静。
分明我在三年内处处碰壁早已放弃在森先生这里找寻太宰先生消息的想法,可单只是一份可能性而已,我竟难自抑。
“这是太宰的墓碑。”
森先生安静地说,口吻漠然地像是在随意提起一件琐事,尾音消弭的同时,我听见重石落地的声音。
咚的一声,震颤胸腑。
他又停顿了一刻,没等到我的回应,余光瞥了我一眼后便转身起步离去。
他给我留下一人的独处空间。
我在心底对他这份所谓的体贴没忍住升起点微末的感激,但回神又止不住在想这或许是森先生对我离去的最后考验。
昨日我提出将重返港口黑手党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在离去前夕领我来到太宰先生的墓碑前,毕竟三年间我们的抗争并不作假,我曾以为这个人会将这件事贯彻到底。
——关于阻止我找寻太宰先生这件事。
或许可以说是被认可了吗,被森先生认可了,所以离去前夕他亲自领着我来到墓地,亲眼见证我和太宰先生的重逢?
又或许他知晓今后无法再阻拦我去搜寻太宰先生遗留的痕迹,所以率先摊牌了吗?
垂下视线的时候,我再次注意到无名的墓碑,太宰先生曾经的作风树敌不少,无名的保护措施确实是不可避免的。
是谁立的墓碑呢?墓碑下又盛放太宰先生怎样的痕迹呢?那样会将自己封锁在黑暗里的人,睡在盎然的生机里会有一些不适吗?
应该是中也先生负责的下葬事宜吧,当时那样混乱的局面里,组织里能掌管大局的人可没有几个了。
那就难怪会选择这样的墓地环境了,中也先生的性格,肯定是会挑选和太宰先生喜欢的死气沉沉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色调。
‘让这家伙在棺材板里气得跳脚吧,我偏要这家伙死不瞑目!’或许会这样说,十分具有宿敌风格的。
或许还会嘁上一声恨恨道:‘不爽的话就叫那个自大的懦夫跳出棺材来再搞事啊!留下烂摊子撒手不管的人有什么好体谅的!’
我迟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来到这里。
分明是三年前我曾拼尽全力想去找寻想要赶来的地点,可如今这样毫无准备被森先生呈到眼前,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第一时间竟然在揣摩森先生的用意时,一瞬间我有种成为旁观者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刹那的我已经全然跳脱出中岛敦这个身份——
我此刻站在这里,但又并非是应询我心底那份始终沸腾的渴望而来,我被牵引着来到这里,被牵引着立在墓碑前。
用这样一种抛却感性、极为冷漠的、与过往全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在思考所谓的动机,然后一边迈步一边估量着不知全貌的试探和观望。
这本不该是我的反应,可我确实在墓碑前无法放松心神,甚至对周边的一切草木皆兵。
微妙复杂的,在明晓它是太宰先生最终的归处时,我竟然还在思考森先生的用意。
如果是三年前的我,或许已经放弃挣扎遵循心底的声音痛哭流涕了吧?
这或许才是符合“中岛敦”的行为,或许才是此刻于我内心内心翻涌着的那些情绪该有的反馈。
可并非如此,三年的时间终于显露出些许它的威力。
这是我第一次明显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在这沉默的三年有所收获。我确实可以压抑住本性,在和那个人有关的事物面前继续保持足够维持思考的理性。
可这份看似的稳重却又不同于表面那般,它虚伪地不堪一击。我心底是很清楚的,如今的我,哪怕严苛自己保持外表的冷静,哪怕试图在伪装那份‘影响’,不可否定的一点,我确实被这个人的死亡绑架着——
三年前的那一晚,太宰先生纵身跃下的那一刻,这具躯壳的一部分跟着一起死去了。
可是眼下,那份死亡的影响被三年的时光隔离的此刻,理智按捺着心底的发涩,我竟还能分出一丝心神去阻止情感可能产生的失态。
在抗争最剧烈,毫无希望能找寻太宰先生最后痕迹的时期,我曾无数次想象太宰先生的归处,甚至梦见过许多衍生的景象。
可想象落到现实,我抬起眼去看周边的环境,亮眼的生机,草丛还有不知名的小白花,这就是那个人最后停留的地方吗?
这真的是那个人停留的地方吗?我忍不住发怔想。
今天的天气很好,出门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暖阳挥洒在身上的温度很舒服,让灵魂仿佛浸在一片温柔的海。
森先生在我身后不远处注视着一侧的海,我知道我不能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揣摩不出旁的意图,我最终还是把它归作一次不着痕迹的试探,我需要表现出能够在他那里过关的理性。
墓碑始终安静地伫立在我的眼前,我还是不能够平静描述我的心境,我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辞藻来刻画心情。
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恐惧在我的血液里沸腾,它好像要从我的身体里挣扎着向外冲刺,我在努力克制这份情绪。
那种恐惧同我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旁观的、极尽漫长和煎熬的角斗,它试图把我拉进海里,它想要我窒息,我努力挣扎,可缓缓无力的肢体也在背叛我。
这具身体好像突然出现了另一个意识,那道意识自顾自地想要凑近,在这份不记名的作用力影响下,我的右手被拉扯着向前。
——我触碰到了墓碑,灵魂冷得止不住发颤。
在感知不到时间流动的间隙,我死死盯着墓碑试图妄想看透深处安眠的灵魂,可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窥见。
我只能知晓一件事——太宰先生始终停留在这里。
感官迟钝却又好像被刺激着异常灵敏,恐惧攀附我的灵魂,我没有办法去救自己。
哪怕我依旧保持着强装的平静,可指尖触碰到的冰冷依旧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
我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溺在这片海。
可太宰先生当真停留在这里吗?
尸骨埋葬在无人所窥的阴暗处,他在停滞的时间里逃脱这世界强装给他的所有束缚。
他在风里奔向自由,这世间再无什么能再绊住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