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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三十二章 凭谁忆,意无限(三) ...

  •   远远看着那两个犹如两把出鞘的绝世宝刀、相遇就唯有互相割裂却执着相拥的血人,贺修筠面无表情。

      卫雪卿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站定,冷不丁道:“你见他们两人这样,我真不知你究竟想争些什么。”

      贺修筠半晌不答,卫雪卿以为等不到她回答之时,却听她淡淡道:“为何不争?早到二十年的人是我,不是别的任何人。”

      想起一事,卫雪卿有些意味难明笑了笑:“你忘了先前段芳踪说过的话么?那位指不定比你更早,还没入娘胎就已被定下娃娃亲了。”

      贺修筠猛然回头看他一眼。

      卫雪卿被她目光刺得一怔。

      那目中有嫉恨,有痛苦,有怨怼,还有……她费尽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完全掩盖住的无穷无尽的委屈。

      卫雪卿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盘。

      贺修筠不是他的妹妹。

      卫飞卿才是他的弟弟。

      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信任与亲近有几分,他毕竟是真的将这女孩儿当做妹妹。

      他说这些话,不是想要嘲讽她,只是不想她继续枉费心机,自欺欺人。可是适才那一眼让他蓦然顿悟,这女孩儿并不是自欺欺人,她只是……只能那样做,而已。

      些微的感慨中,他听她轻飘飘道:“你放心,他总会回到我身边的。”

      她话音堪堪落地,卫雪卿便见那两个相拥之人终于分开来。

      卫飞卿仿佛从那拥抱之中汲取了一些气力,重又站起身来,脆薄如纸的斩夜刀刀尖撑地,他再没有看过站在他身边的段须眉一眼,转身缓缓朝着众人所在之地走过来。

      仿佛那个短暂如昙花一现、漫长如一生一世的拥抱,只是成百上千人一个共同的幻觉。

      而绝非幻觉的是,这两人战斗中卫飞卿是失败的那一个,惨败。

      惨败的卫飞卿浑身血仿佛只差一滴就要流尽,走路都要靠佩刀支撑,然而他面上狂态却没有半分收敛,甚至更张狂,那张狂中甚至有几分疯癫之意,仿佛谁敢在他虚弱的时候试图挑衅他,他就立刻要人千百倍的偿还代价。

      卫雪卿却不知为何,一眼看出他那癫狂之中隐匿的伤心之意,心下正一突,便见另一个人忽然也动了,那人收起了刀,朝着与卫飞卿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朝着登楼以外的世界行去。

      一身黑衣,嶙峋又萧索,冷漠又孤独。

      他走得很慢,仿佛很不忍心离开这地方,却终究还是被逼到道路尽头。

      前方无路,只得改道。

      卫雪卿真是被这猝然的变化惊得呆住了。

      在段须眉明知卫飞卿伤势不轻而选择向他挑战之时,他就隐隐猜到了这男人的意图。

      毕竟他使的是直刀,而他从来也是一个直人。

      他会了结他认为应当了结的,他也会选择他绝不可能放弃的。

      固然其中有痛苦有纠结,但那就是段须眉。

      当他了解到段须眉的意图后,不得不说他心中有隐隐的欣慰,同样这也是他适才劝阻贺修筠的理由。因为他想,卫飞卿绝不会左右段须眉的任何选择,但段须眉所做这决定,也一定是他最想要看到的。

      但为何又忽然变作了背道而驰?

      卫雪卿正愣怔间,却听当的一声脆响,他抬头,却见是依然往前走的段须眉头也不回扔了一物,正巧扔落在卫飞卿的身边。

      卫飞卿似也怔了怔。

      他慢慢蹲下身捡起了那物。

      蹲身的动作花了他很大的功夫,但捡起那东西却似乎花费了他更大的力气,仿佛地上那一个小小的铁牌重愈千斤。

      那铁牌应当很少人识,卫雪卿却正巧认得。他观卫飞卿那神态,猜想他也应当认得。

      当初他找段须眉寻求合作,包括他后来以隐逸村人性命威胁段须眉与十二生肖对抗登楼与各派,他都想要寻找这个铁牌,可惜无果。

      如果他有这铁牌,他不必许诺当初的段须眉以谢郁性命为酬,也不必煞费苦心给隐逸村人下毒。

      因为这铁牌独有一枚,谁人拿在手中,就拥有了一次号令整个关雎的机会。这是当年池冥给予江湖中某个曾救助过他性命之人的报偿,未料竟早已回到段须眉的手中。

      为了寻回这块铁牌,他必定花费过很大的功夫。

      然后他此刻就像扔破烂一样,随随便便就扔给了卫飞卿。

      卫雪卿不由自主回头看十二生肖。

      果然他们目光也都放在那铁牌之上。

      适才因段须眉动身而各自一脸阑珊的十二生肖众人此刻见到那铁牌,各自整顿了面色,也停下了原本想要随段须眉一同离去的脚步。

      显然,他们都做好了留在此地被卫飞卿出于任何理由、任何目的使唤一次的准备。

      这人……

      卫雪卿闭了闭眼,忽地失笑。

      他想道,卫飞卿这好运的家伙,真是长了世上独此一双的慧眼。

      而生了慧眼的卫飞卿拾起那铁牌,发呆片刻,却未回头,也未改变方向,只继续朝着卫雪卿这方向行来,只行到贺修筠面前才停下脚步,垂首与贺修筠两相对望。

      贺修筠轻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她不知道卫飞卿适才与段须眉说了什么。

      但她总觉得,她能猜到卫飞卿原本打算对段须眉说什么,最终却只能对他说了一些什么。

      而他之所以那样做,当然只会与她有关。

      尽管……

      她双手指尖死死抵住掌心,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犹疑与软弱。

      而她对面,卫飞卿颔了颔首,慢慢道:“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呆呆望着他,半晌贺修筠笑一笑:“我想要什么,难道你当真不知?”

      注视手中那块铁牌良久,直到握着铁牌的手心传来被割裂的刺痛之意,卫飞卿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应允你。”

      他答应了。

      在她想象中,这原本是世上最幸福之事。

      贺修筠又笑了笑,却终于流下眼泪来。

      那“应允”二字仿佛也用尽了卫飞卿的所有力气,以至于从小到大看见贺修筠哭泣就会想各种方法安慰她,此番他却终于有如不见,面无表情抬起头,慢慢扫视一圈众人:“一炷香的时辰早已过了,现在咱们按照规矩办事吧。”

      “规矩”二字一出,离他稍近之人不由自主浑身发寒。只因他看上去再衰弱不堪都好,没人能忘记适才谢殷企图破坏他的“规矩”时,众人所遭遇之事。

      甚至,他的“规矩”根本不必他自己出手维护。

      他口口声声说是受到段须眉的启发,想要靠个人的武力征服众人,但他站在这个地方,真正震慑人的依然是他的手腕与布局,以至于他如此摇摇欲坠的模样,却没有任何人敢如同适才谢殷那般骤起发难。

      适才那战败的七人之中,东方玉与方解忧相对而言算处境稍好,起码稍微修整过后,这两人还能站得起身来。

      方解忧有些吃力朝卫飞卿拱了拱手:“请问阁下的‘规矩’要作何解?”

      卫飞卿的武力虽说未必能震慑众人,可至少真正与他交过手的如方解忧东方玉等人,对他实力都油然而生出真心的钦佩之意。

      那敬佩与他们之间俨然已不死不休的仇怨并无冲突。

      卫飞卿并未答话,却见舒无颜拍了拍手,卫庄之中几人鱼贯而出,手中俱都捧了个十分精致的小瓷瓶,走到卫飞卿身边一一站定。

      卫飞卿手指了那几个小瓷瓶,轻飘飘道:“这几个小瓶之中,俱是我结合天下间最厉害的几种剧毒重新研制出的毒药。我的规矩很简单,每人服下一粒毒药,每个门派再商议留下三人就近听我差遣,那三人之中须得有一名派中的亲传弟子,最好是下任的掌门人选。只要做好了这两件事,其余人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众人闻“毒药”二字而色变,慕容承怒气勃发:“我们又没疯掉,为何要服毒?”

      “你若当真没疯,就该乖乖听我的。”卫飞卿仍用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你服了毒,只消不与我对着干,总能一日日保全性命。你非要誓死不从,那你就去死吧。”

      他面如修罗又言语寡淡让人去死,其中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方解忧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咬着牙一字字问道:“服毒之后还能保全性命,又作何解?”

      “每隔三个月,会有人将解药按时奉上,继续保全诸位三个月的性命,当然我指的是听话的人。”卫飞卿仿佛一不小心吞了两口自己的血沫,有些痛苦咳了几声过后,才续道,“但凡不听话的,欺瞒我的,暗地里自作聪明的,我今日既放了你们出去,就不会再做与此相同的威胁之事,诸位从此就自求多福去吧。”

      言下之意很简单,他不会再将所有人抓起来要他们的命,只是却也不会继续奉上解药,作怪之人若能自行想法子解了自己的毒,就算走了大运,若是解不了,那也是自己找死,与他无尤。

      而他又如何奉上解药,如何监视各派之中是否有人作怪呢?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适才舒无颜口中那一千三百五十八名死士。

      方解忧哑声道:“各派之中留守之人……如今怎么样了?”

      卫飞卿道:“自然也都中了相同的毒药。”

      果然!

      方解忧面色惨白:“看来阁下也不打算告知我们各派之中内奸究竟是谁了?”

      “当然,若是拆穿了他们,接下来的每三月之期,谁又替诸位牢牢保管性命呢。”卫飞卿有些疲惫笑了笑,“只是诸位若有意想要抓出门中的内奸,我自也不会阻止。”

      那些人是他在各派之中的眼睛,而他不阻止人戳他的眼睛,当然是自信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戳得到。

      整个门派上上下下都活在剧毒的威胁之中,门派内部弟子互相怀疑,互相猜忌,互相提防,不敢反抗,但也绝不想乖乖听话,这样的日子……

      然而再绝望又如何?比起一日之内整个门派随之覆灭,但凡活着,就终究还有希望。

      方解忧惨淡笑了笑:“阁下好心机,好手段,我方解忧不服不行。”

      他说完便往前几步,行到那一排捧着瓷瓶的卫庄弟子之前,第一名弟子早已打开瓶盖躬身迎他。
      他这动作任谁也知道他想作甚,一时苍穹派弟子齐齐往前,惊叫道:“掌门!”

      将一颗小小的药丸捏在手中,方解忧细细看了一眼,一时有些出神。想到从今往后,他苍穹派,甚至于整个武林,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要被这样不足小指大小的一颗药丸给控制住了,当真如同一场可笑至极却无人能笑的儿戏。

      摇了摇头,他道:“敢问……卫尊主,我门中那些中了卫尽倾蛊毒的弟子还有救吗?”

      “那蛊虫我尚未寻到根除之法,但我虽一时不能解,却也能令得他们暂且不得发作,回归清醒。”卫飞卿慢吞吞道,“至于他们体内所中的另一重毒药,稍后我自会请雪卿奉上解药。”

      方解忧闻言点了点头:“有劳了。”说罢一仰脖子,干脆利落服下那颗小小药丸。

      他父亲——上任掌门方愁见状情不自禁上前两步,眼含热泪,但正因明知他此举是为了什么,阻止与苛责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辗转片刻,终究也大步踏上前来,从卫庄弟子手中接过药丸利落服下。

      两任掌门先后服毒,苍穹派弟子一时人心惶惶,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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