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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谁的小尾巴 ...


  •   沈漾是在冬天遇见陈听。
      那时的陈听个子不高,比同龄人都要矮。不知道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沈漾从没听过陈听的声音,这小孩儿似乎还患有叫作情感缺失症的病,不会笑也不会哭,于是自然而然的,巷子里的小屁孩儿们都把他当作欺负对象。
      陈听家那时算是这条巷子里最破败的一户,他爸在很早以前就出去打工,虽说是打工,但再也没有回来过,于是陈听就跟着他妈一起生活。
      陈听不受人待见和他妈也有些关系。
      也算作是家喻户晓了,陈听妈妈站街头就能和人家吵起来,买个菜能讲半天价,巷口小店的小折扣被她抠的明明白白,她有时还会搬上板凳坐人摊上等降价。
      于是她背地里被叫作泼妇,连带着陈听也被小孩儿们讨厌。
      可那时的小孩儿哪里懂什么是讨厌。

      那时陈听十岁,沈漾十四岁。
      十岁的陈听总被巷子里的小孩儿们欺负,那些小孩儿喜欢拽他的头发,如果他不说话,他们就捏他的胳膊,捏出淤青了也还是不说话,更不反抗。
      十四岁的沈漾那晚第一次抽烟,他坐在石墩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烟不是好烟,却也是他攒了很久的钱买的,至于打火机,是那会儿顺手拿了姥爷的。
      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可偏偏有某个谁为他们安排了一场相遇。
      在肺咳出来之前,沈漾把烟掐灭,然后走出了巷子。那群小孩就在不远处,沈漾几乎是在看过去的第一眼就对上了陈听的眼睛。
      很奇怪,那小孩儿眼里什么都没有。
      平静到近乎空洞,没有生命。
      沈漾懒洋洋地喊了声,抄了块儿砖头走过去。
      他单手插兜,走得很慢,背后是快要闪不动的路灯,昏暗的,明亮的。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趴着的陈听抬起头,前额的几绺头发扎进眼睛里,他腾不出手,只得使劲眨眨眼睛,摇摇头,才赶忙去看对面的人。
      沈漾带着灰色的棒球帽,头发虚虚遮住眼睛。
      “试试?”他抄起砖头。
      十四岁的沈漾已经有一米七五,比那些小屁孩儿高出半截。他逆在光里,看不清是什么眼神,只是自那两个字之后就再没说过别的话,于是两边就这么僵着。
      后来沈漾大概是不耐烦,在对面还犹豫着的时候突然将砖头扔了出去。
      没砸着人,砖头正好在一个人脚边落下。
      小孩儿们惊叫着跑开。
      沈漾拍了拍手准备走,只是在迈了两步之后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那人。
      陈听还趴着,保留着刚才抬头看他的姿势。
      “喂,哪断了?”沈漾走过去扒拉了两下陈听的胳膊腿。
      陈听看着他,没说话。
      “哑……不会说话?”
      陈听依旧没说话,也没别的动作。
      “那你能干嘛?好歹动个胳膊给我看看你还活不活着。”
      于是陈听乖乖动了动胳膊。
      “成。”沈漾彻底没耐心了,站起来就要走。
      陈听这回才站起来,迈着小步子跟在沈漾后边。
      于是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陈听悄悄做了沈漾的小尾巴,安安静静跟在他后边,不说话,也不叫前面的人走慢些。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可沈漾依旧穿着那件已经穿了很久薄棉服,衣服下摆的一处被不规整的针脚缝得皱巴巴。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缝的了,只记得刚开了洞的时候,被姥爷说了句什么,话不好听,当时他妈只看了一眼,也没管。
      沈漾放慢步子,将脚边的石子踢到对面的墙上。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声音。
      他这才抬头看过去。
      墙角蹲着小小的一团,石子不知道砸到了他哪里,他抬起头迷茫地朝四周看,最后停在沈漾这儿。
      沈漾没打算管,他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谁家小孩儿叛逆不回家,谁家小孩被欺负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跟他没关系,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啊,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漾没再看他,转过头就走。
      那团小东西踉跄地跟在他后面,走得很快,却始终跟不上他的步子。
      走了会儿,沈漾有点忍不住。
      “你这小屁孩儿到底想干嘛?”
      陈听抬头看他,依旧没说话。
      “写字儿,写字儿会不会?”
      陈听低头抠手指。
      “操。”
      沈漾没再管他,去前边的小卖铺买了瓶水,后来还是小卖铺的大爷认出了那条小尾巴。
      沈漾听到大爷叫小尾巴“小听”。
      “他大名儿叫什么啊?”
      “陈听,耳东陈,听不见的听。”
      “这孩子惨啊。”大爷接着说。
      沈漾倚着柜台,仰头喝了口水:“不会说话?”
      “好像是得了个什么病,什么情感都感受不到,估计不说话也是因为这个。”
      沈漾重新看过去,陈听正乖乖巧巧蹲在门口晒太阳。
      他背对着这边,身上的棉服蹭满了灰。
      沈漾没有说话,也没再问其他。
      能看得出来,家里人一定不怎么管他,可能花了很多钱治,但没效果,于是也就放弃了。当然,也可能压根就没抱希望,所以一分钱也没往里花。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的,灰都没有人帮拍掉。
      可能没有回家,也可能回家了没人在意。
      沈漾付了钱,走到小尾巴身边,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走了。”
      沈漾问来了陈听家的地址,然后把他送回去。
      路上仍旧是沈漾走在前,陈听小碎步跟在后面。只是这会儿陈听的小碎步不再费力,不知道是天太冷有人走不快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漾瞟了眼右边的那排老房子,余光却看到后边的小尾巴突然停下来。
      “走啊?送你回家。”
      陈听轻轻摇头。
      沈漾看着他,他承认,这次他有点多管闲事。
      他从来不喜欢摊这些麻烦,不幸的人多了,他不可能给每一个遇见的人一块面包,更何况他也有一摊子烂事,他的面包也就那么点儿。
      “我没闲工夫陪你。”
      就像路边的一只野猫,野猫流浪,见人会跑,可是如果有人自认为善良十足地给猫一点食物,猫会放松警惕,然后这个善良的人在施善后离开,于是野猫重新变成野猫。
      可是这只野猫,它曾有无数个瞬间不在流浪。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所以没必要跟着我。”
      “昨天帮了你,但是那些小屁孩儿以后还会来找你,所以你没必要把我帮你当回事。”
      “应该能听懂吧,听不懂算了。”沈漾从陈听对面走过来,然后擦肩。
      陈听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慢慢地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看,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直到他进了院子,巷子口站着的人才离开。

      沈漾是在半夜惊醒,卧室外边是爸妈在吵架。
      听着各种声响,估计还有姥姥姥爷在旁边帮着吵。
      沈漾拿被子蒙住了头,不知道是想隔绝外边的声音还是想就这样闷死自己。
      其实沈漾的存在是个意外,包括他现在的家庭,目前为止他身边的一切都是意外。
      他是两个没有爱的人的产物,所以险些被打掉,这也算是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当初意外有他的时候,爸妈才刚认识,没有感情,后来是姥姥强行逼着两个人结婚,好像是害怕丢脸,才索性让两人结了婚,把孩子生了下来。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这个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
      感情没那么容易培养,更何况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情我愿。于是吵架是经常的事,这个家变成了将碎不碎的玻璃块,每个人都被困在里面,每个人都鲜血淋漓。
      沈漾猛地掀开被子,拿了烟和打火机从窗户上跳出去。
      幸好不是什么高楼大厦,他当时跳的时候根本没想窗户离地多高,只想着赶紧逃掉,赶紧逃掉。
      这家人都是疯子。
      凌晨三点,一只孤魂野鬼在外边游荡。
      沈漾点了一支烟含在嘴里,没上回那么呛人,反倒轻松了很多。
      这会儿街上没人,巷子里也没有人家亮着灯,沈漾打算去广场逛逛,但没想到会在巷口碰到陈听。
      陈听换了件棉袄,坐在巷口的小石墩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陈听?”
      小尾巴半眯着眼睛看他,像是刚睡醒。
      “你在这儿干嘛?”
      陈听从石墩上跳下来,走到沈漾身边。
      “赶紧回家去。”
      陈听摇了摇头。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帮人第二次,你再出事我也不会管,我嫌烦,所以你能回家了吗?”
      陈听又摇摇头,然后抓住了沈漾的衣角。
      沈漾试着抽,但没能抽出来,这小孩儿抓得紧。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听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
      可沈漾还是听懂了。
      玩。
      一起玩。
      沈漾突然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总之心里边很难受,他很想逃掉。
      他知道流浪猫的痛苦所以他一辈子都在远离它们。
      可是有天,有只流浪猫说,它感谢他。
      沈漾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没了再逛逛的兴致,和陈听并排坐在巷口的石墩上。
      那晚对他来说,是苍白和朦胧。
      身边的小东西一直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也没睡着。
      “小尾巴。”
      陈听没有抬头。
      “陈听。”
      小孩儿这才抬起头来,沈漾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很大。
      “告诉你个秘密。”
      陈听乖乖等着下文。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你呢,小尾巴。”
      “有人爱你吗?”

      那晚之后,陈听总来巷口等他,不论沈漾怎么说,说什么,他都不走。
      他听懂了小尾巴是沈漾给他的名字,所以之后沈漾只要叫小尾巴,他就会抬头,然后小跑到沈漾身边。
      沈漾还没见过陈听的爸妈,估计不知道陈听每天都出来找他,但能肯定的是都不是什么善茬。
      沈漾喜欢清晨四处溜达,在巷子里走上一圈,然后再去便利店打工。晚上他会去广场那块摆地摊,大概摆到十二点左右撤摊。
      之前总一个人做这些事情,现在却多了条小尾巴。
      有摆摊的大婶问他这是谁,他只回了句不认识。
      他不喜欢和人谈天谈地,碰上了认识的会多说两句,不认识的直接一句搪塞过去。他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因为他从来不被束缚。
      这么想来,他还算个自由的人,如果忽略了背后无数只看不见,却在张牙舞爪的想要抓住他的手。
      陈听通常清早就等在巷口,看着他了就会跑过来跟在他后边和他一起遛弯,然后再跟着他去便利店。
      沈漾不准他进便利店,只是怎么赶都赶不走,于是就成了沈漾在里边工作,陈听坐在门口台阶上等他下班。
      他那会儿个子是真矮,缩在棉服里坐着,只有小小的一团。
      “饿了就进来拿吃的。”沈漾有时会这样和他说。
      陈听这才进了店,站在比他高很多的货架面前选零食。
      “记得给钱。”沈漾刷着手机,没抬头。
      陈听摸了摸口袋,只摸出了两个五毛钱。
      他不知道零食的价格,没有人给他买过零食,妈妈也没有。
      最后他小心翼翼选了袋小薯片,放到柜台上。
      “两毛五,再拿一袋能凑个五毛。”
      陈听又小跑过去拿了一袋。
      沈漾扫了上边的条形码,拽了个塑料袋给陈听。
      陈听接过的时候看到上边已经开了一个小口,所以没有费力就将两袋薯片装了进去,抬头的时候看到沈漾往收银柜里放了什么。
      沈漾还在刷手机,付完钱也没有让他出去。
      陈听看看门外边,又看看沈漾,最后还是选择了出去。
      他怕如果他不听话,沈漾就不和他玩了。
      妈妈说,如果小孩不听话,就没人会要他。
      爸爸不回家是因为他不听话。
      所以小陈听变得很听话很听话,那些小孩儿欺负他的时候,他也很听话,如果他不听他们的话,以后就再没人来找他玩了。
      可是现在有了沈漾。
      沈漾很好,特别特别好,比那些小孩都好。
      “回来。”沈漾仍旧没抬头。
      “坐那小板凳上。”
      陈听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乖乖到小板凳上坐下。
      他冲沈漾笑了下,可惜沈漾没有看到。

      那年冬天过后,沈漾成功窜到了一米八。
      陈听也长高了些,坐着的时候已经不是小小一团。
      开学之后沈漾很少见到他,只在周末的时候能看到他,只是小孩儿好像又被欺负了,胳膊上一片一片的淤青。
      问也不说是谁,沈漾于是不再问。
      西边有处公园,没什么人去,于是沈漾经常带着陈听去那里。
      他们坐在湖边,不说话,就只是坐着,可以呆一整天。
      陈听很听话,不喊饿也不喊渴,只是有几次晃晃悠悠睡着了,沈漾瞥了眼,往他那边挪了挪。
      后来黄昏的时候陈听醒来,发现自己靠着沈漾的肩头。
      沈漾正刷朋友圈,刷的很快,看了内容就翻,不点赞也不评论,到底了就退出去刷百度。
      于是陈听偷偷看他。
      “饿了吗?”只是每次都被当事人抓包。
      陈听点头。
      “去吃饭。”

      沈漾见过一回陈听的妈妈,也是在那次之后他才知道陈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次陈听在学校中暑晕倒,老师的电话竟然打到了他这里。
      他想说不认识,但最后只得咬牙认了这个哥哥的名号。
      只是沈漾前脚刚到,陈听的妈妈后脚就来了,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在挂了他的电话之后又拨了另一通。
      估计是信不过。
      “你谁啊?”陈听妈妈的第一句就听的沈漾一阵恶心。
      沈漾最恶心这样的话,这样的表情。
      皱在一起的五官,粗糙的嗓音,不加掩饰的嫌恶。
      “你是他哪门子哥哥?”
      “不认识。”沈漾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下楼之后他找了一个洗手间吐,缓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校门。
      他是旷了课出来的,这会儿也没打算再回去。时间还早,他无处可去,只得一个人四处溜达,最后在那片公园坐到晚上才回家。
      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陈听。
      陈听仍旧坐在巷口的石墩上,低着头抠手。
      沈漾叹了口气,实话说,他现在不怎么想见到陈听,因为没话说。
      倒不完全是因为陈听妈妈,对他来说这事就算翻篇了,不喜欢的人大不了以后不见就好,只是心里边还是有点堵。
      后来是陈听看见了他站在边上走神,噔噔噔跑过来的时候沈漾都没发现。
      “嗯?干什么?”
      陈听将双手伸到他面前,然后张开。
      是块糖,还是那种很老式糖果。
      沈漾并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接过装进了兜里。
      他知道这是小尾巴的道歉方式,他是个笨蛋,不会讲话。不过还好,沈漾能听懂。
      不需要他讲话,沈漾就都能懂,也算神奇。
      “我没生气。”
      陈听冲他笑了笑。
      “行了,快回家去吧,不是中暑了吗还乱跑。”
      陈听摇头。
      看来是不想回家。
      沈漾叹了口气,又领他在巷子里转悠了一圈才把他送回去。
      回去的时候,沈漾问他:“小尾巴,知道我叫什么吗?”
      陈听抬头看他。
      “我叫沈漾,三点水沈,荡漾的漾。”
      陈听重重点了点头。
      沈漾笑出声,拍拍他后脑勺:“行了,回去吧。”
      陈听看着沈漾的背影,张开嘴动了动,却始终没能喊出声来。
      沈漾,沈漾,这个人叫沈漾。
      他是陈听最重要的人。

      后来的生活就很平淡了,沈漾一直一个冬天一个冬天的数着,但也没什么新奇事。
      寒暑假依旧是陈听跟着沈漾在便利店打工,陪他出摊,到了十二点再一起回家。沈漾有时会买棉花糖给他,有时是糖葫芦。
      陈听初中上的是沈漾读过的那所中学,和现在沈漾读的高中一条路,所以开学之后他们会一起上学。
      那群小孩儿再没来找过陈听,陈听身上的淤青少了很多,但有时还是会出现新的。
      陈听不说,沈漾就不会问。
      很明显,要么是学校同学,要么就是他妈,但沈漾不会主动帮他,除非有天他求助他。因为小尾巴总要长大,总有一天不再做任何人的小尾巴。
      陈听这些年倒是长高了许多,应该有一米七五了,而沈漾还停留在一米八三。
      “小尾巴,你数数过了多少个冬天了。”
      陈听于是低着头开始认真数,过了会儿抬起头冲沈漾比了个五。
      “是啊,五个冬天了,小尾巴长成了大尾巴。”
      陈听摇头,怕他不懂,就又摇了摇。
      “一米七五了都,还想别人喊你小尾巴啊?”
      陈听点头,指了指沈漾。
      只能你喊。
      只能你喊小尾巴。
      沈漾勾了下嘴角,拍拍陈听的后脑勺。

      有年夏天出奇热,沈漾于是穿了件宽背心和陈听出去溜达,可陈听却穿了件长袖衣服。
      “你不热?捂这么严实。”
      陈听摇头,头都没抬。
      沈漾就知道这是有事了,但他忍着没说。
      那片公园还是没什么人,夏天蚊虫多,人更少。
      沈漾走的时候喷了点花露水在身上,花露水瓶子他放到了门口,本没想着带,可还是在出门之后又折回来取走。
      “个儿长了,脑子没长。”沈漾掏出花露水,对着陈听一通乱喷。
      陈听只得闭着眼睛屏住气。
      沈漾知道陈听永远不会主动说出谁欺负他了,所以当事人没憋死,他快要憋死了。
      “胳膊伸出来。”
      陈听乖乖伸了出来,看到胳膊上的淤青的时候,他又迅速收了回去,只是没有沈漾快,沈漾在他伸出去的瞬间就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弄的?”
      陈听摇头。
      “你真没脑子吗?被揍了屁都不放一个?”
      陈听依旧摇头。
      “同学?”
      陈听摇头。
      “知道了。”沈漾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但没掏出来。
      陈听抬头看他。
      “别看了,心烦。”
      陈听乖乖低下头。
      沈漾也算是能控制住火气的人,更何况这事儿他也不能跟陈听发脾气。
      一个小傻子,什么都不懂,别发了脾气再给吓坏了。
      “陈听。”沈漾缓了很久。
      其实他很少叫陈听的名字,多数时候是叫小尾巴,因为他知道这会给陈听安全感。
      陈听转过头看他。
      “你不欠谁的,谁都没资格欺负你。”
      陈听好像没有听懂,但好像又听懂了。
      沈漾一时拿捏不准。
      “你爸的事不是因为你,不管你妈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别听,人都是为自己活的,你是你自己的。”
      陈听没点头也没摇头。
      其实沈漾没打算说陈听他爸的事,陈听家的事他都是听巷口大妈说的,至于陈听他妈说了什么他也不清楚,都只是猜测,可既然这些话已经开了道口,那干脆就全说出去。
      “笨死了。”沈漾站起身,拍拍衣服。
      “走了。”他又拍拍陈听后脑勺。
      只是陈听站起来以后没有跟着他走,沈漾回头看他,正要开口的时候,陈听忽然指了指他。
      我是你的。
      他的意思是,我是你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但我是你的。
      这是在回答他刚才的话。
      沈漾心里边像有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小傻子。
      可他还是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感。
      陈听正在无意识地把他当成他的全部,可沈漾从来不想成为谁的所有。
      他和陈听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如果不是那晚,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遇见。沈漾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呆在这里,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可陈听,他或许一辈子呆在这儿,也或许有天变成正常人像他一样逃离这里。
      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陈听的谁,陈听之前怎么样,以后怎么样都和他无关,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凑巧帮了他的陌生人。
      换作之前,沈漾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断地驱赶陈听,叫他独立,叫他自己长大。
      可是,过了这么久,小尾巴还只是条小尾巴。
      如果分别一定会来,那它的结局是什么?
      沈漾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还是把陈听当作了一只流浪猫。
      他拍了拍他的头就想要离开。
      是善良,却也冷漠至极。

      那晚之后,沈漾就很少从那条巷子走。
      其实细细想来,相比于陈听,他也不怎么会处理这些感情方面的事,所以他们两个算是差不多的人。
      这么些年,没人告诉过他如果有人对他付出真心,他要怎么回应,于是他尽量避开这些东西,让自己一个人生活,最后再一个人离开。
      可是碰着小尾巴了,小尾巴是个意外,所以他只得找壳子躲起来。
      陈听还是会在有空的时候坐在巷口的石墩上等他,只是小孩儿从早上坐到晚上,从清晨到黄昏,都没有等到那个人。
      很多人都从陈听身边经过,但很多人都不是他。
      就像爸爸,爸爸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说:“小乖,等老爸下个月回来。”
      于是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爸爸很不守时,让他一直等。
      可是等啊等,他却再也没回来。
      陈听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妈妈告诉他,是因为他不乖,爸爸不想要他。
      于是陈听努力变得很乖很乖,每天晚上都悄悄搬个小板凳出去,坐在门口等爸爸回家。
      可他从来没有哭过,心里揪揪的疼,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于是妈妈骂他:“还真是一滴水儿都不掉,是不是老娘死了你也就这么个表情!”
      陈听不懂。
      “你自己好好照照镜子!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见了瘆得慌?”
      陈听于是照照镜子,可还是没什么感觉。
      难道沈漾也是吗?
      一直坐到晚上十点多,他才想到这个原因。
      沈漾也不想见到他了吗?
      和爸爸一样,再也不会来了吗?
      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见到他,是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吗?
      陈听抠着手指,直到抠出了血痕,他才感觉到有液体掉在手上。
      他摸了摸脸,又摸了摸眼睛。
      是湿的。
      原来,这就是眼泪吗。
      ……
      巷子深处的人影晃了晃,似乎向前走了一步,但最后还是转过身走了。

      明年就要高考,沈漾却突然没什么感觉了。
      他最喜欢冬天,于是他一直数着冬天,他想着,要数到第几个冬天,他才会离开。
      自那次问完陈听是第几个冬天之后,每到下一年冬天,陈听就会比个数字告诉他。
      今年似乎是最后一个冬天,但没有人告诉他。
      究竟该说时间过得快,还是慢。
      快到盼了这么多年的离开似乎就在明天,慢到让他有时间遇到一个人。
      新年的时候姥姥病了,那些天就一直住医院,爸妈正为钱的事吵。一个拿不出钱,一个想赶紧凑了钱做手术出院,不然多待一天,钱包就多薄一点。
      姥爷一直骂骂咧咧,不知道是在骂谁,也不知道他是为谁。
      很乱,这家很乱,像是要散了。
      街上人们都霹雳啪啦地放鞭炮,烟花满天,热闹非凡。
      他家却在摔杯子,摔椅子,那声响倒也应景。
      沈漾坐在客厅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
      漆黑,深不见底,像个深渊,也像谁的眼睛。
      “你他妈能不能出个气儿?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个几把玩意儿?”烟灰缸顺着男人的话砸过来,沈漾没躲开。
      “给我买条烟去。”姥爷准备回卧室。
      “别抽了,迟早跟我妈一样住医院去。”女人一脚将旁边的椅子踢开,然后坐下去。
      于是三个人又吵起来。
      沈漾强忍着走出门,直到在垃圾桶里吐完他才想起来没穿外套。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1:28。
      三十二分钟之后,就是明年了,明年,六月,高考,离开。
      一切都结束了。
      沈漾把手机装进兜里,准备在巷子里溜达一圈。
      可是在走出几步后,他看到了陈听。
      陈听长高了不少,这小孩儿今年窜得很快。
      还是那个石墩,陈听正低头坐着。
      巷子外边鞭炮声震天响,里边却很少,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家在院里放烟花,陈听坐在唯一一块安静的地方。
      沈漾站在原地看他,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藏。
      直到远处的人抬起头来,他才回过神。
      陈听是跑过来的。
      沈漾愣怔在原地。
      烟花炸裂的声音似乎穿透了耳骨膜,那一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的小尾巴从远处加了速跑过来,明明没有表情,可沈漾还是在他停下来的时候看见了他流下来的眼泪。
      陈听满脸的泪水映着烟花。
      沈漾的心像被人用力撕开。
      他看到了,撕开以后,心里边的东西。
      是陈听。
      是小短腿的陈听,是从一小团长大的陈听,是很笨连走个路都得他慢下来等着的陈听,是傻到以为两毛五能买一袋薯片的陈听,是朝他笑的陈听,是被人欺负的陈听,是一个人偷偷哭的陈听,是他忍着不去见的陈听。
      不知不觉,他已经见过这么多样子的陈听。
      沈漾突然知道盼了很多年的离开,在明天就要实现的时候,那种空白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不舍,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不舍。
      他有点舍不得他的小尾巴。
      他要如何离开。
      “不。”
      “走。”
      陈听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是啊,太久没见,久到陈听已经可以说话。
      沈漾不知道是该惊喜还是该心疼。
      一阵冷风吹过来,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只穿了件薄卫衣。
      明明那会儿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会儿却突然冷得厉害。
      他低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终于感觉不到冷意,他才发现陈听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他,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
      陈听的身体颤抖,胳膊死死地环住他,好像只要他不小心松开手,沈漾就会消失不见。
      沈漾叹了口气,拍拍陈听后脑勺:“在呢,不走。”

      沈漾虽仍旧没有告诉陈听他高考后就会离开的事,但也没躲着。
      陈听现在能一两个字的往外蹦了,但很艰难。
      沈漾试过让他叫自己的名字,但陈听总是摇摇头,连试都不愿意试。
      有点遗憾,他想在离开前听到小尾巴叫他一声“沈漾”。
      陈听的生日是在春节前后过的。
      他虽然生在热闹幸福的日子,但他的人生却并不如此。所以认识之后,沈漾虽嘴上不说,但每年都会陪他过,即使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个小蛋糕。
      年年如此,陈听年年都惊喜。
      可是今年,陈听却突然问了沈漾的生日。
      他从没问过,沈漾也庆幸他从没问过。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期待着自己的生日,没有人说过生日就一定有纪念意义。在很多年前,不知道究竟是从多少年前开始,他就想了,想如果自己没有出生,该多好。
      如果时针倒转,那个女人没遇到那个男人,一切都倒回去,他也不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你……生……日……”
      沈漾看着他。
      不。
      如果时间真的倒回去,那么他再也不会遇到小尾巴。
      那么小尾巴应该会被人永远欺负下去。
      不,或许会有其他人,代替他出现,然后像这样一起一年又一年。
      “已经过了。”
      如果对他的一切都不清楚,那最后他离开的时候,陈听会不会好受一点。
      会不会容易忘记他一点。

      这一年过得很快,时间好像生怕他呆的久一点就不忍心走了。
      高考前几天,沈漾和陈听在公园溜达。
      那天沈漾想了很久,才问出口:“小尾巴,想过以后去哪吗?”
      陈听抬头看他,然后说了个字:“你。”
      跟着你。
      你在哪,我在哪。
      很认真,虽然他平常也都是这个表情,但沈漾知道,他那一刻很认真,他很认真地想过。
      沈漾笑了笑,心里边密密地疼。
      “笨死了。”
      “你妈呢?”沈漾又问。
      陈听摇摇头,不知道是不管了还是不知道。
      后者吧,陈听可能永远离不开那个女人,或者说那女人永远不可能让陈听离开她。
      她或许爱他,或许不爱他,可是如果陈听真的离开,她一定会崩溃。
      于她而言,陈听是一个寄托。
      一个简单的,活着的寄托。
      高考那天陈听依旧在巷口等他。
      沈漾不紧张,他没打算上个什么好大学,去一个远离这儿的普通大专就好了。
      那两天陈听一直陪着他,他虽没缺乏安全感这一说,但陈听在的话确实让他安心不少。
      沈漾考完最后一场出去的时候,看见几个女生站在陈听旁边说什么,但陈听只看了眼就没再抬头。
      他这才发现,陈听确实长高了很多,五官立体,早就没了当年小尾巴的影子。
      如果陈听没那些莫名其妙的病,如果他能开口说话,那他大概会有很多朋友。
      可是现在,他的身边只有沈漾。
      笨死了。
      连朋友都不会交。
      陈听朝沈漾走过来,指了指对面的火锅店。
      沈漾这才回过神来:“想吃火锅?”
      陈听点头。
      “走吧,请你。”

      姥姥的病还没好,家里还在筹钱。
      沈漾开窗,点了支烟。
      他其实对姥姥没多少感情,这个家本就是被她逼着拼凑到一块的,这么多年,谁都没给过谁好脸色。
      可不论有没有感情,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是事实,痛苦也好,绝望也罢,他离开后一切都会被时间淡去。
      或许到最后,笼子里的人都会忘记彼此的样子。
      于是沈漾不打算挪出一部分兼职赚来的读大学的钱给姥姥治病。
      可第二天,家里人还是收到了一笔钱,虽离凑够治疗费还很远,但那已经是那个冷漠的人的最大限度。
      至此,差不多就两清了。
      谁也不欠谁的。

      通知书大概是在开学前一个月到的。
      只是先被爸妈截了胡,沈漾没有看到全貌,只看到了垃圾桶里零星的几块碎片。
      他形容不出来当时的感觉,只是有些晕,有点站不稳,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五岁记事,到现在,原来他只是做了一个十三年的梦。
      一个漫长又漫长,计划着离开的梦。
      “谁他妈让你报这么远的地方的?”
      “说了就本地随便报个学校以后就在本地混口饭吃,你走了这家以后谁养?养你这么大是让你白吃白喝的?”
      “拍拍屁股大手一挥就想走人?”
      “那疯老太婆他妈病的真是时候,看看这亲孙子,好孙子。”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这会儿才说话:“告诉你,你哪也不能去,死也给我死在这儿。”
      沈漾攥紧双拳,指甲好像嵌进了肉里。不对吧,早上刚剪了指甲。
      想什么呢,要说什么呢,不说了吧,可是头疼得厉害,好多话,有好多话要说,好多话要冲破脑袋。
      血淋淋,心里血淋淋。
      “你以为我想生你吗?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我就恶心,我看着你们,我就恶心!”女人开始重复这句每次吵架都会说的话。
      男人猛地拍了把桌子,各种生殖器官,各种粗俗词汇连着蹦出来。
      沈漾也觉得恶心,很恶心。
      可是这多年,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沈漾踢开面前的桌子。
      这是沈漾第一次爆发,十多年了,他除了受着,就是逃跑。
      是啊,他一直在逃跑。
      “我他妈想被生吗?你们问过我意见吗?是我让你们生我吗?你们给过我什么我要感激你们?十几年了,我八岁就开始打工,这也要我感激你们吗?我为什么要养你们?你,你们,我为什么要养你们?这么多年,钱都是我自己出,我一分都没从家里拿,你们拿什么换我的报答?你们有什么资格?”
      嗓子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哑的,沈漾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
      很痛快,也很难过。
      难过是因为这些话仅仅只是矫情的抱怨而已,面对两个丝毫没有感情的人而言,面对这个只是因为一件丢脸的事就拴在一起的家,这话真的苍白无力。
      结果如预期,男人随手拿了个东西就扔过来,女人在旁边不停地说着什么,唾沫星子狂飞。
      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算作结束,我谁也不欠。

      沈漾最后也没去那个学校。
      他不打算读大学了,他打算随便买张大巴票随便去一个地方。
      家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很少,沈漾临时买了个小箱子全部装进去。
      走出家的那天,他看着那个已经不会再亮的路灯。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尾巴的时候,那路灯还亮着。
      不对,好像是闪着?
      不记得了,好像昨天还记得。
      算了,都不重要了。
      沈漾拉着箱子往出走。
      心里有道声音问他,自由了吗。
      自由了吗。
      自由了吗。
      自由了吗。
      沈漾笑笑。
      没有。
      没有自由。
      没有解脱。
      他还是那个沈漾,一个被永远地压在地下,永远见不到阳光的沈漾。
      他是梦醒的沈漾。
      大梦一场空,他一无所有。

      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去见了陈听。
      小尾巴快和他一样高了。
      他看着心情很好,跑过来的时候还笑着。
      沈漾也跟着笑,只是笑了没一会儿,鼻子就酸了。
      陈听是这个世界上,他最,最最想念的人。
      最最不舍的人。
      舍不得,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那么一小点。
      “吃。”陈听晃了晃手里的二十块钱。
      沈漾低头将眼角的泪拂去。
      “请我吃?”他重新抬起头,笑着。
      陈听用力点头。
      “你这发横财了?”
      陈听笑着摇头,但也没告诉他钱到底是从哪里来。
      沈漾跟着陈听去了一家甜品店,才点了两个小蛋糕,钱就已经花光了。
      陈听有些失望。
      “这家店蛋糕很好吃,但是太齁,吃一个就够了,”沈漾拍拍陈听的后脑勺,下巴指了指前面,“走吧,那边有空位。”
      陈听这才又高兴起来。
      沈漾不喜欢甜食,之前那块糖他一直收在包里,这会儿还在,他昨天离开家的时候带上了。
      即使这样,他还是把一整块蛋糕都吃完了。
      很甜,甜到心窝子痛。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妈现在还那样吗?”
      陈听愣了愣,过了会儿才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沈漾知道,又摇头是怕他担心。
      “快点长大吧,陈听。”
      “长大,然后逃离这里。”
      沈漾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五颜六色的灯,每一盏灯都美丽,都明艳,可每一盏灯,他都不喜欢。
      他赞美它们,可他不喜欢它们。
      这个城市这么大,他居然找不到一处可以停泊的地方。
      到最后,沈漾迷离了眼睛。
      他说:“算了,还是不要长大了。”

      沈漾在第二天离开,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
      他骗陈听的,他的生日没有过。
      他一直逼自己忘记,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世上,忘记自己活了多少久,只要记得什么时候能离开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十八年前被不情愿地生下,十八年后一无所有地离开。
      沈漾觉得,这好像就是他的一生。
      恨他的人,想念他的人,都在这里。
      而他从这一天开始就要远去,从此以后,没有故乡,他只是一个人,他去的所有地方都会变成故乡。
      他给陈听的口袋里放了一张小纸条,他害怕他走以后,小尾巴会一直坐在巷口等他。
      等一年又一年的冬天过去,等到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说:“已走,勿念。”
      勿念。
      勿念。
      可是,他才是那个最想念的人,他如何叫那人不想念。
      过去的一年又一年,他如何叫那人不想念。

      陈听是在第二天才发现口袋里的那张小纸条。
      他几乎是一瞬间冲出家去,往沈漾家的方向跑。
      可到了巷口,他停下来。
      沈漾的家在哪?
      他从来不知道沈漾的家在哪。
      许多个三百六十五天,他们都在一起,可他从来不知道沈漾家的位置。
      沈漾消失了。
      不,再等一等,他会回来。
      等一等。
      等多久?
      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
      还是永远?
      沈漾不会再回来了。
      和爸爸一样。
      不论他等多久,就算他一直等下去,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遇到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人离开他。
      陈听从来没有这么悲伤。
      人家都说他是神经病,是个傻子,是冷血动物,因为他没有感情。
      可是,可是,心里好痛。
      心里分明很痛。
      是谁在撕裂它。
      他也有爱,他把爱笨拙的分给他们。
      为什么说他没有感情。
      “沈……沈漾……”陈听跪倒在地上。
      沈漾,你听。
      我叫了你的名字。
      我练了这么久,从你告诉我你的名字那天,我就在练。
      我一直练一直练,妈妈说我有病,像疯子。
      可我还是在练,沈漾。
      我不是不愿意喊你的名字,我是喊不出来。
      所以我一直练。
      沈漾。
      沈漾。
      沈漾。
      我喊出来了,沈漾。
      可是你在哪呢。
      你在哪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是谁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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