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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庆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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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楼是汴京城里最豪华的酒楼,最近又重新装修了一番,三层楼台竞相高耸,五座楼阁遥遥相对,各楼之间都筑了飞虹悬桥,相互连通,远远看着富丽精巧。陆梦芸一直想进去见识见识。只是一个女孩儿家单身去吃饭总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铁手说请她吃饭便想着终于找到同伴了,立即应承下来。可她回屋再细思,又觉得若只是他俩同去总有那么点不妥。追命出差了,无情素来不外出就餐,她便去约冷血。哪知冷血这几日围着习三小姐转连人都见不到,陆梦芸只能去找严姐姐。严魂灵听了抿嘴笑道:“芸妹妹,真不巧啊,我后日也没空。这样吧,你带着玖儿一起去不就成了。呵呵…”
陆梦芸叹了口气,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这日黄昏,铁手早早来到府门口等候陆梦芸一起去樊楼晚餐。
少顷,陆梦芸牵了玖儿出来了。
“二叔!”玖儿看到铁手开心地唤道:“今日你与芸姑姑都好俊啊。”
铁手笑着一把将她抱起来:“我们玖儿才是最俊的呢。”
他回头看陆梦芸,只见她薄施粉黛,容颜娇美尤胜平时。身披一件狐裘镶边的白色斗篷,里面是浅绿色窄袖交领丝质襦裙,领袖口绣了深浅不一的绿竹叶;乳白色丝绦束腰,垂了一个香囊并青玉连环佩;秀发披背,头顶用绿丝带挽了个朝云髻,只斜插了那支他送的苗族银钗。站在那边宛若夏夜的月色,温柔皎洁,清辉直透云隙。铁手心中暗暗喝彩。
“铁手师兄久等了。”陆梦芸见铁手今日精神振作、容光焕发,一袭藏青色阔袖大氅锦袍,墨玉革带束腰,黑色长皮靴,长身玉立,潇洒英挺。
“没有,我也刚到。我雇了轿子,你们坐,我骑马。”铁手将她们延入轿中。
其实樊楼就在皇宫东华门外的景明坊内,相距神侯府也没多远的路,但铁手知道去那地方的人非富即贵,里面的小厮大伯难免势利,总也不能让师妹掉了身价,因此他作了如是安排。
果然,樊楼门口的接待小厮见来了贵客就格外殷勤。一口一个“大官人”地把他们让进去。因是新开业,还送了一面精致的小金旗,玖儿很是欢喜,一路拿在手里把玩。
铁手指明要最好的閤子,那小厮便引了他们上三楼走过悬桥往西楼去
“大官人,这西楼的水云间可是我们店最好的閤子了,您还满意吗?”
“小师妹,这里可好?”铁手笑问。
“嗯。”陆梦芸看着布置雅致的包间甚是满意。
彼时天色未暗,铁手卷起珠帘和陆梦芸并肩凭窗眺望。但见落日余晖染红西边云彩,映照在大内皇宫的大殿翠瓦上,发出耀眼光芒,煞是好看。
“这里竟能如此清晰望见大内宫苑,甚为不妥。”铁手道:“我怕过些时日定会禁止登楼的。”
“也是。师兄真细心。不过,这景致确是不错呢。”陆梦芸道。
未几,夕阳西沉,华灯初上。酒店的走廊、飞檐、悬桥栏杆上都点起了灯笼,层层叠叠交相辉映。特别是每座楼顶的瓦陇中都置放了一座莲花灯,夜色中更显得璀璨别致。
时人有诗云: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不一会儿,玉盘珍馐陆续摆开,铁手招呼陆梦芸、玖儿入席。
“小师妹,这里最有名的酒唤作‘眉寿’正合适与你庆生。为兄先敬你一杯,祝你福寿安康年年岁岁!”
“多谢铁手师兄!”陆梦芸举杯致谢,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看这里的排场,又何止那十两银子,今日怕是要师兄破费了。”
“哈哈……这等小事还记着呢。放心,吃顿饭的钱师兄我还是有的。小师妹肯赏光我已经很荣幸了。”
大酒楼的菜式确实与众不同,不但食材新鲜、烹饪一流,道道摆盘精美赏心悦目。铁手见她们吃得满意也很高兴,一边继续与陆梦芸攀谈。
“小师妹恕我失礼,能冒昧地问一下你的芳龄吗?”
“到今日整二十岁。”
“双十年华,正值青春,好年纪啊!”铁手羡慕道。
“师兄贵庚?”
“我比你整整大一轮。老咯。”
“哪有,师兄可一点也不老。”
……
两人把盏交谈言语甚欢,不觉已快戌时末刻,小玖儿开始打呵欠了。铁手说我下去结账雇轿,你们在此稍待。
账台上的掌柜倒是认得铁手,热情招呼:“二爷您可是稀客。给朋友贺生辰啊?我这边刚好昨日觅得汉口镇黄一炮的烟花新作,放在空中能散成福寿字样,实是当世一绝。要不要热闹一下?”
“好啊。”
“只是价格有点小贵,五两银子一个,您要放几个?”
“二十个。”
“好嘞。”虽然做成笔大生意,但那掌柜还是颇觉意外,因从未见铁二爷出手如此豪阔。心想这朋友定然与众不同,待会倒要仔细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自去吩咐小厮准备燃放烟花。
铁手正要回转楼上,却听身后有人唤他:“游夏贤弟,多时不见。你何时回京的?”
铁手回头一看却是他的好友王皋,喜道:“子高兄!”
他平时向来不喜结交朝臣,但在一宗御印偷盗案中认识了少府监王皋。王皋,字子高,是当朝画家王巩的四公子,为人颇有乃父之风,正直忠义,且文采斐然。他两人年岁相仿,志趣相投,话得投机便成了好朋友。
两人乍遇好友都是喜不自胜,因久未碰面,一时亲热地握手抱肩,站在走廊里交谈起来。
陆梦芸和玖儿在閤子里听到外面有爆竹声响,瞥见夜空炸亮起来,知道在燃放烟花,便行到外廊中倚栏观看。往下但见酒楼中庭一众侍者分立两边,口中高喊着:“恭祝水云间贵宾生辰吉祥!福寿安康!”
一个个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炸裂散开,满天花雨渐渐组成各种形状的“寿”字和“福”字,妙丽无方,引得酒楼中的客人们都出来观看。
玖儿开心地拍手叫道:“姑姑,这烟花是为你放的呢。好漂亮啊!”
也不知是因为饮酒还是羞涩,陆梦芸觉得自己双颊飞红发烫,心中却是欢喜至极。她仰头望着空中的火树银花在头顶绽放,直看得如痴如醉、似梦似幻……
突然有人轻拍她肩头,陆梦芸以为是铁手回来了,脸带羞怯转身笑道:“师兄,是你让……”不料回头却正对着一张尖嘴猴腮的小白脸在那边咧着嘴□□道:“小娘子,过生辰怎么能一个人呢?让本公子来陪陪你吧。哈哈!”
陆梦芸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还是反应敏捷,拉起玖儿的手,身形疾闪,向旁边退去两丈。
“大胆狂徒!竟敢轻薄无礼!还不快滚开!”陆梦芸俏脸一板,大声呵斥道。
“哟哟!美人生气了,不过凶起来更加好看了!来来来,让公子我抱抱。”那小白脸趋步上前张开双臂想要去搂抱陆梦芸。
陆梦芸一侧身,掌中使力往对方左肩一推,那人瞬间往后直跌出去,要不是后面一众家奴接住了他身子定然摔得不轻。
“衙内,衙内,您没事吧?”
“大胆女子,竟敢殴打我们高衙内,活腻了!”
陆梦芸怒道:“高衙内?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为了霸占林娘子陷害林教头,全东京城最最臭名昭著的的花花太岁啊!坏事做尽竟然不思悔改,还要作恶!真以为大宋没了王法吗!”
他们这一闹腾,很快其他客人都围上来观看。
高衙内这一交摔得狼狈,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很是恼火,见她还在揭自己的丑事,忙恶狠狠道:“这好看的花果然都带刺!来啊!这女子吃了豹子胆竟敢袭击本衙内,把她绑了带回府中。”
三个家奴撸起袖子就过来捉拿陆梦芸,却被她一一撂开。这帮人见这女子竟是个会家子的,再不敢轻视,不顾廉耻,七八个大男人人围着她群起攻击。其中有两个是护院,有一点拳脚功夫,陆梦芸一时被他们缠住。玖儿还小,见此情形吓得躲在墙角大声哭喊“二叔,快来救我们!”
那高衙内见这女子有同伴,恶念顿生,对身边鹰奴下令:“放鹰去咬那小女孩,分她的心。”
那鹰奴松开秃鹰的脚链,对着玖儿一指。那恶鹰张开双翅直往玖儿头上扑去。
陆梦芸见状大惊,手下再不留情,使足十成功力,掌风凌厉震开那帮家奴,飞身回掠护住玖儿,抱着她就地滚落。饶是如此,那秃鹰的双爪已经勾住了她右肩,伸出利嘴往下啄去……
四周看客一片惊呼。
“畜生找死!”只听一声怒斥,一道青影从楼外飞掠进来,一只大手铁钳般死死扼住秃鹰的颈喉,那畜生瞬间不能动弹。来人站定身躯,对高衙内厉声喝道:“高坎!你又在作恶!”
陆梦芸转头见那人正是铁手,不觉喜道:“铁手师兄。”
铁手本在楼下与王皋叙旧,后来燃放烟花时他仰头望见陆梦芸和玖儿已在倚栏观看,心中十分高兴,便继续与好友说话。不料片刻后听得西楼起了喧哗,还隐隐有孩子的哭声,他辨出那是玖儿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好,来不及和王皋招呼,运起轻功急急跃上三楼,还好及时拿住了那正欲伤人的秃鹰。
高衙内见来人直呼其名,定睛一看,竟是神侯府中的四大名捕之一铁手,心中吃惊。但他还是故作镇静道:“原来是铁捕头啊。你……你来得正好,这女子是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竟敢袭击本衙内,快快将她擒住。”
“哼!”铁手脸若冰霜,冷声道:“她是我师妹。我们一起来的,你的意思铁某也是江洋大盗,我御赐神侯府是匪窝吗!”
“啊?!她……她是铁捕头的师妹?”高衙内这下有点傻眼了,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惹了他们那一窝,忙尴尬地说:“哎呀呀,那真是误会了,误会了。”他又装模作样地对着那帮家奴骂道:“谁让你们动手的!没见是神侯府的贵客吗,都眼瞎了!快给我退下!”
铁手继续怒道:“高坎,你休在这装腔作势!这一年我虽不在京中,可你做得那些好事也略知一二。今日是我师妹生辰,我不想伤人坏了她心情,你赶紧滚了。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作恶,哼!便和这畜生一般下场!”
说着他将手中秃鹰往空中一扔。那畜生略通人性知道遇上强手,甫获自由便展翅飞逃。可它刚飞了没多远,铁手内力运于指尖,食指微曲作势往空中一弹,只听那鹰一声哀鸣,在夜空中炸成一个火团,瞬间烧成灰烬片片落下。
高衙内等一干人见状直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地逃下楼去。四周围观百姓无不鼓掌叫好。
铁手赶紧回身去看陆梦芸和玖儿。见小师妹搂着玖儿头发凌乱,衣衫也扯破了几处。他急忙问道:“小师妹,玖儿,你们怎么样?可有受伤?”
“放心!没有大碍。”陆梦芸道。
玖儿哭着扑到铁手怀中:“二叔,你可来了。那帮坏人欺负我们。”
铁手将她抱起安慰:“都怪二叔不好。玖儿乖,不哭了。身上可有哪里痛?”
“我不痛。可是姑姑的肩膀流血了。”玖儿指着陆梦芸。
铁手再仔细看去,果然,陆梦芸右肩衣衫上有血迹,他忙放下玖儿去检查她伤处。瞧着应该是被鹰爪抓伤了,还在渗血。他只觉一阵心疼,忍不住恨恨道:“这该死的畜生!”随即掏出汗巾捂住她伤口,一边又道:“我们走,得赶紧回去上药。”
那樊楼的掌柜阅人无数,善于察言观色,他在旁边见铁手一付心疼紧张的模样,又联想到方才不惜重金放了这许多烟花,暗忖这姑娘必定是铁二爷的心上人,忙上前打招呼:“二爷,真是对不住啊,好好地瞧让这给搅得,唉!”
铁手道:“不关你事。快帮忙去雇顶轿子来,我们要马上回去。若这楼中有什么损失,你明日只管去神侯府找严管家结算就是。”
那掌柜连说:“不敢。”又忙去安排轿子。王皋也过来安慰铁手:“游夏,你师妹可要紧?”
“应该没有大碍,不过我须尽快带她回府上药。子高,我们改日再聚。”
“好好!你们赶紧回去吧。”王皋说着又趋近铁手轻声道:“这高坎作恶多端无法无天,贤弟可要小心他父子背后使诈。若他们要行诬陷,我当为贤弟作证。”
“多谢!且放心,我不是林教头,可不怕他们!”铁手傲然道。
铁手急急与王皋拱手作别,一手抱着玖儿一手扶着师妹,出了樊楼直往神侯府回去。
到了府门口,铁手唤来阿良,让他把玖儿送去她母亲处,回身对陆梦芸道:“小师妹,我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且先到我旧楼处理伤口可好?”
“嗯!”陆梦芸点头。
进了旧楼书房,铁手让陆梦芸先坐,自己又赶紧去洗净了手,拿出药箱。
“小师妹,我须得把你肩头的衣服略略剪开一些,你可介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嗯!剪吧。反正这衣服也不能穿了。”陆梦芸看了下自己身上,方才那一番打斗,裙子袖子好几处都给扯破了。
“等明日我陪你去州桥买件新的。”铁手道
“不用,我好多衣衫呢。”
“这件好看。”铁手轻声道。他小心剪开她肩头布料,但见好几道爪痕深深抠入雪白粉嫩的肩膀中。不知为何,他见了心里又觉不舍。
铁手敛定心神,再看那伤口的血倒是已经凝固了,但还是需要先作清洗以免污物感染。他用手巾沾了盐水帮她轻轻擦拭,但觉陆梦芸身子猛然一缩,知道一定是痛着了。
“痛了吧?”铁手紧张道。
陆梦芸确实觉得很痛,但她不想让师兄担心,故作轻松道:“还好。”
“你忍一下啊。我尽量快手些。”于是铁手狠狠心,迅速清理伤口、敷上药膏,最后用软纱布覆住伤处,又帮她披好斗篷,说道:“好了,这几天忍着点,伤口千万不能碰水。放心,这创药疗效极好,不会留下疤痕的。来,我送你回屋。”
“多谢师兄!不用送,我自己回去便是。”
“你受伤了,还是我送你。”铁手提了灯笼,陪着陆梦芸一路往内院去。
因陆梦芸只是暂时寓居,来的时候严魂灵就安排她住在自家小院里,和玖儿一个小楼,这样也方便照应。那院子唤作“沁涵苑”,靠近神侯府后门,与旧楼隔着大半个花园。因这几天刚下过雪,园中的路都结了冰不太好走,两人留心脚下一时无话。
少顷,陆梦芸轻声问道:“铁手师兄,方才樊楼那烟花……是你让他们放的吗?”
“…嗯…本想好好替小师妹过个生日,庆贺一下的……谁知倒是惹了事端,还累你受了伤……对不住!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们……”铁手歉疚道。
陆梦芸忙安慰他:“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是那恶人不好。再说这皮外伤,不妨事的。师兄不用担心。”
“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要不等你伤好了,我再找一处好所在重新请你一次,算作赔礼。”
“哪有什么礼要赔?不过,再吃一顿倒是可以。呵呵……”
一路行来就快到沁涵苑,陆梦芸又道:“那烟花……真的好美!定然又让师兄花费了许多……谢谢!”
“只教小师妹欢喜就好,再多的钱也是值得。”铁手轻声道。
不知为何陆梦芸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竟莫名地满心喜悦,顿觉有点羞涩,脸颊通红了起来。好在夜间黑暗身边的人看不见。
这一夜,她的梦里全是一树树烟花绽放,而夜空下抬头仰望的除了她自己,旁边还有一条高大伟岸的身影……
《如梦令樊楼》
银花火树冬月,温言笑语樽前。
卷帘立斜阳,看灯下桃花面。
唇间,唇间,纵有千句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