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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被观察的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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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平凡的人。
平凡的家世,平凡的容貌,平凡的天赋……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唯一不平凡的地方大概就是十岁那年撞了大运,捡到了太虚派太上长老的遗物,还练了太虚派的功法,掌门洛元道为了不落人口舌,捏着鼻子认下了他这个小师弟,要不然凭着他那普普通通的资质,这辈子也就是个混外门的命。
然而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他,三年前却被一个自称社死见证人系统的器灵给找上了门,扎根在他的识海就不挪窝了。
真说起来这器灵也没做什么伤害他的事,只是总把他往不该去的地方带而已。
比如九长老杜谢兰的似水居。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温如阙白日里无意中听巡守山门的弟子议论七长老好像跟外门的一个女弟子好上了,二人光天化日的就拉拉扯扯,心中不免担忧。
太虚派上下谁人不知,七长老和九长老乃是修真界的模范道侣,举案齐眉数百年从没有过什么嫌隙,如今竟然……想到平日里娇娇怯怯说话声跟蚊子一样的九长老,温如阙实在放心不下,便决定去似水居拜访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好安慰一二。
然而刚走到大门口,他的脚下就突然亮起了一道道纹路,一阵晕眩感传来,再一睁眼,他出现在了似水居的正堂。
弱质纤纤,连鸡都不敢杀的九长老正像个暴怒的母狮子一样对着七长老破口大骂,七长老连连辩解,说自己只是顺手帮一下忙,但九长老根本听不进去,继续对着他臭骂,情绪激动时,还一巴掌把人拍飞了。
那一天,看着嵌进墙里的九长老,温如阙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再比如五长老沈卫乾的清风苑。
那天,就在清风苑的里屋,五长老穿着一身不知从哪找来的火狐皮,脸上浓妆艳抹,像只花枝招展的“狐狸精”,正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在唱曲儿。
铁塔一般的壮汉偏要摆出女子之态,还骚首弄姿,平日里沉稳可靠的仙人模样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比别扭的“娇羞”。
温如阙觉得自己眼要瞎了。
由于太过震惊,他一时不慎发出了点声音,于是五长老一睁眼就瞧见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师弟。
然后,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从那以后,五长老都是避着他走的。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当然,看得最多的,还要数师侄洛小江的尬舞现场。
皎洁的月光下,少年站在后山的山顶,衣着清凉,简陋的兽皮裙堪堪只能遮住身体,胳膊跟大腿都有伤风化地露在了外面,屁股上还有个不知是尾巴还是单纯装饰的毛团,正跟随者主人的摇摆迎着风一扭一扭的。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他欢快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是一只快乐的鼠,咿呀咿呀呦,我是一只快乐的鼠,咿呀咿呀呦……”
温如阙站在树后,默默捂住了眼。
又或者,是一只手他拿着一根玉米,另一只手还攥着一把坚果,又换上了那身兽皮裙边跳边唱,“一人的我,孤单寂寞,远处的家乡,看不到啦……”
凄凉的歌声在半空回响,仿佛浸透了哀色,要不是那时不时啃一口玉米,吃几粒瓜子的咀嚼声,还真像那么回事。
温如阙倚在石头上,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
……
回忆着往事,温如阙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所谓的画虎画皮难画骨吗?
就在这时,迎面突然有个人影撞了过来,温如阙脚下一偏。
“哎呦!”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身躯摔地上去了。
温如阙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司南南。
司南南趴在地上,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这个睁眼瞎!不过转头时脸上却挂上了十分委屈的神色,“温师叔,你怎么不帮我一把呀。”
水汪汪的大眼睛,颤巍巍的弯柳眉,配上那楚楚可怜的气质,要是换个人绝对要心疼又内疚地把他扶起来了,奈何站在这儿的是温如阙。
只见他半点怜惜之情都没有,板着一张脸冷邦邦地说道,“我记得你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应该不至于摔个跤就爬不起来了。”
司南南攥了攥拳头,但说出口的声音却柔情似水,“你就这么讨厌我?”
“无关讨厌,只是觉得……”很假。温如阙盯着地上那个人,非常假。
他很确信这不是因为洛小江而产生的偏见,而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排斥感。
他不知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但心中的警惕之意却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
温如阙是十岁入的太虚派。
入门之前生活平淡又幸福,入门之后日子枯燥且乏味。
虽有长老之名,但上上下下的弟子谁也不服他,为了不被人瞧不起,温如阙日以继夜地练功,动不动就闭关,很少与人交流。
或许是勤能补拙,又或者老天爷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怜悯之心的,十年过去,他的修为没能提升多少,但太虚派的镇派功法却练得很不错,堪堪堵住了那些说闲话的人的嘴。
三年前,温如阙功法小有所成,刚一出关就听说了掌门的八卦。
掌门洛元道,年轻的时候喜欢四处游历,并因此结识了当年的第一美人许红叶。
那第一美人自然是不缺追求者的,所以洛掌门跟在人家身后十几年也没能抱得美人归,后来许红叶嫁人了,洛掌门家中长辈又催得紧,他便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娶了一房妻室。
然而盲婚哑嫁从来没有什么好结果,洛掌门心里始终牵挂着许红叶,哪里又能跟一个陌生人相敬如宾,所以他很快又离了家,回到了太虚派。
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许红叶所嫁非人,下落不明,而远在老家的洛夫人也给洛掌门生了个儿子,取名洛小江。
洛夫人产子时伤了身子,没几年便撒手人寰,洛小江一个人在家中过得也没意思,便找来了太虚派。
温如阙出关的时候,洛小江已经在太虚派生活了一年,平日里惹是生非,横行霸道,十分讨人嫌。
不过温如阙听了那些人贬低洛小江的话却没有跟着一起生出偏见,一个孩子罢了,在家里没有爹娘护佑想必日子也不好过,便是有些骄纵也情有可原。
抱着这样的心态温如阙和善地去见了这位新来的小师侄,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怎么说呢,跟猫崽一样的小不点。
张牙舞爪的,很可爱。
明明说话很不知礼数,明明总斜着眼睛看人,但温如阙就是觉得洛小江并没有什么恶意,等过两天他被社死见证人系统缠上了,亲眼看到了洛师侄私下里的模样,他就更确定了,这根本就是个戏精!
小戏精给温如阙原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他不想再闭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如阙的眼神逐渐离不开洛小江了,看着他笨拙地讨好父亲却不得其法,看着他对大师兄宋向阳屡献殷勤却得不到回应,看着他为司南南的出现歇斯底里却更招人厌……
司南南是许红叶的儿子,当年许红叶错嫁了负心人,最终流落西北正魔边界,生下司南南后便亡故了。
司南南从小日子过得苦,无依无靠全凭自己打拼修炼,行为处事也比寻常人圆滑些。半年前,他被宋向阳带回太虚派,靠着不俗的外表和坚强的性情迅速站稳了脚跟,获得了内外门弟子的一致好评,洛掌门更是爱屋及乌对他无比关爱,连亲儿子都比不上。
然而就是这样待人谦和、彬彬有礼的司南南却让温如阙避之不及,明明一切都很合理,明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可他就是觉得非常违和。而且每次靠近,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味道。
真的非常怪异。
……
司南南还趴在地上,眼见站着的那人神游天外,半点过来扶他一把的意思都没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像个温和的君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更深露重,夜晚的地面冰冷无比,司南南沉不住气自己先爬起来了,声音可怜无比,“温师叔,你莫不是在为了洛公子的事生我的气,可这件事我……”
“此事掌门已有定论,司道友不必多言,夜深了,我明日还有事,告辞。”温如阙不想跟他多费唇舌,道个别就转身离开了。
司南南张着嘴,望着那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待到那背影彻底不见了,他一拳捶向了柱子,“不知好歹!”
木制的梁柱摇晃了几下,从上方抖落了些许尘土,司南南阴笃地看向柱子,原本光滑的木头上已经多了一个深深的拳印,月色照耀下显得尤为可怖。
司南南深吸一口气,“不生气,我不生气,气坏没人替。”说着脸上又露出了纯良的笑容,伸手抚上那拳印,片刻后,他的手移开,那柱子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半点痕迹也看不到。
做完这一切,司南南又转头望向了温如阙离开的方向,眼神阴沉沉的,“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长老,少你一个也不碍事。”
乌云随风飘来,遮住了那明亮的圆月,司南南理了理衣服,身形有些缥缈地向洛小江的住处方向走去。
洛小江,一报还一报,你可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弱了,弱肉强食,这本就是修真界亘古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