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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葫芦里的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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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轩不愧是闻名皇都的布莊,剪裁之精巧,缝绣之细致,都让楚旭叹为观止。那日让老李量了小半个时辰的辛苦没白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迄今为止就没有穿过这样合身熨帖的衣裳。
让楚旭更为意外的是,穆长清竟然一送就送了他三套。一套是沙青色的窄袖,干练飒爽。一套是木槿紫的宽袍,优雅贵气。还有一套,月白底衫配上银锦面,腰封加宽上提,且不说楚旭这样本就身形挺拔修长的,任谁穿了都能多出些玉树临风的气质来。三套试完,就连冷雨潇看着自家师父都要忍不住感叹一句,“人靠衣装!”
楚旭领了新衣自然是高兴的,下意识就期待自己那挑剔精转世的师父也能看自己换上,保不准人模狗样地还能讨句褒奖。却不想进了秀水轩后上官黎就径直同穆长清走了,窝在书房半天也不见出来,最后干脆派人来传话让他们几个先行离开,让楚旭多少有些失落。
好在还有个徒弟叫他能找着些乐子。
谁能想到信誓旦旦要来讨衣裳的冷雨潇见了秀水轩的当家竟羞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会红着脸扯自家师父袖子呢?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谁家的母猪昨夜爬上了树?
不光衣服没要成,出了秀水轩冷雨潇还念念不忘地喃喃自语,“世间怎会有那么好看的人?连声音都那么好听!”念着念着又兀自神色忧伤起来,“老天一定是妒忌他好看,才让他眼睛看不见的……”
楚旭心里觉得好笑。冷雨潇初见上官黎时也曾夸过他好看,但也不见她花痴成这副模样,敢情小丫头喜欢的是穆当家这款。也对,上官黎好看得生人勿进,穆长清长得好看还温婉谦和,又有哪家闺秀会不喜欢呢?就连冷雨潇这个假小子都冒出姑娘心来了。
一旁许言坏笑着凑近调侃,“潇丫头,你可不能喜新厌旧啊!我在我们凤鸣山,也是时常被师姐师妹们夸好看的!”
“放屁!”才刚有些闺秀模样,一句话又让冷雨潇现了原形,“就你这样的,也能叫好看?你连我师父都比不过。”
楚旭闻言,莫名心情复杂,这话是夸是贬还得琢磨……
“那……我比他能打!”许言剑眉一抬,是初生牛犊特有的傲气。
“你没我太师父能打!”冷雨潇毫不客气地回怼,说罢又补了一刀,“也没有他好看。”
许言无力反驳,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抹坏笑,凑得更近了些,“可我攒了不少钱,可以给你当聘礼!”
冷雨潇冷哼一声。所谓习惯成自然,经过这些日子的锤炼,这种程度的调戏她早已油盐不进,一副不屑的神情看着一旁油嘴滑舌的少年,“我那讨人厌的爹别的给不了我,钱倒是从未吝啬过。靠你这点聘礼,还不如靠我的嫁妆呢!”
“哦?”许言笑意更甚,“潇丫头这是答应嫁给我了?”
“许阿六!”冷雨潇终于发现自己踩进了坑,气得挥拳就打了过去,“叫你瞎说!你怎么就没生成个哑巴!”
“阿六”这个称呼是冷雨潇为了报复许言叫自己“丫头”给他起的。当时许言十分疑惑,还问为什么是“六”?
冷雨潇理回答得所当然,“你不是叫少‘七’吗?比七少一点,不就是‘六’?”
许少戚一脸黑线,委屈巴巴地解释,“不是那个‘七’……”
“戚”“七”不分的冷雨潇教训许言还不忘拉上楚旭,“师父,你快帮我教训教训这个二混子!”
楚旭这时候决定谨遵师父教诲,不是自己的架坚决不打,躲得远远地苦笑道:“我打不过,你自己打。”
这几人欠的欠,横的横,怂的怂,惹得一旁老李忍不住偷笑。一路闹着,就出了城。
可才过城门没多久,楚旭一行人就被围住了。来人像是早在此等候多时,盯着楚旭的目光敌意不小。
毕竟在此之前,因上辈子那些恩怨来找他清算的都有些偷偷摸摸,这般大张旗鼓来堵人,楚旭第一反应是之前那个杨小公子回去搬救兵来找茬了。
“魔头!五年前你从祁江捡回一条狗命,不知悔过却还要对我正道人士赶尽杀绝,连年轻弟子都不放过!如此阴险恶毒,人人得以诛之!”站在最前面的道人说得义正言辞。
楚旭顿感莫名,心想着杨小公子不是尚书的儿子吗?怎么还是个门派中人?他看了一眼面前这少说也有二十来人的阵仗,心中不由更加不解。他不过是路见不平搭了把手,顶多用了点世人眼中的邪术,犯不着吧?
他苦笑道:“我也没把他怎么样啊?”
那道人一听,怒气更甚,横眉道,“人都死了,你还要怎样?”
死了?这话说得楚旭一怔。那杨小公子死了?刚才不是还龇牙咧嘴活蹦乱跳骂人来着?
等等……他终于觉出些不对来,问道:“谁死了?”
道人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莲山派十五名弟子,都惨死在你手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我等今日来,一来是为他们讨一个公道,而来是为民除害!”
楚旭的神情由疑惑转为惊讶,“莲山派的人死了?”
他身后的许言闻言也是面色一变。
楚旭略作沉默,稍稍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待他再次抬眸,眼里多了几分寒冷,“他们死了,与我何干?怎么就说是我杀的?”
“左右琵琶骨下各自一剑,心口一剑,每人均是三剑毙命,不多不少,与当年你灭五岳盟的手法一模一样,不是你又能是谁?”道人后面一青衣中年义愤填膺地斥道。
莲山派一行人曾要来取他性命,所以闻其死讯楚旭虽然惊讶却半点也不觉惋惜。他斜眉反问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死法,哪怕同当年一样,怎就非说是我了?再说了,就不能有人栽赃嫁祸?你们这屎盆子扣的,未免也太过草率!”
冷雨潇不禁对楚旭有些刮目相看,这个不争气的师父是本事与脾气一起见长啊,之前也没见他这么硬气过。
楚旭倒也不是真像冷雨潇想的那样突然豪横,只是因为这魔头高帽来寻他麻烦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往返来去,他也有些不耐烦。从前的事情他记不得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这回没做就是没做,自己心里清楚着,凭什么要接下这泼脏水?
“有人说前些日子莲山派打听过魔头的消息,并且去寻你报仇了!你敢说你没见过他们?”那青衣人又道。
有人说?这三个字着实蹊跷。楚旭之前还有些怀疑是凤鸣玄宗设了局,但他看许言神情中的讶异也不似有假,如今听得这话再仔细一琢磨,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别有意味地瞟了冷雨潇一眼,仿佛在说:看你们听风阁做的好事!
不待楚旭再开口,许言上前一步道:“各位前辈,当日这位公子与莲山派交手之时我也在场,不过是一场误会。分别之时莲山派一众人等虽有小伤但并无大碍。”
“你又是谁?”最前头的道人问。
许言行了一礼,“晚辈许言,师承凤鸣玄宗。”
道人皱眉,“既是凤鸣玄宗弟子,为何与魔头为伍?莫不是要我等来替郭宗主清理门户?”
许言不见生气,但也回应得不卑不亢,“第一,晚辈下山游历,与谁人一起是我个人的事,前辈不必着急牵扯我师门。第二,魔头与否,既是指控总要讲证据。我当日所见与前辈所言不符,不管各位相信与否,但求公道,我都必须如实相告。不过晚辈倒是有些好奇,各位是如何知道莲山派的死讯,又是因何集结在此抓人的?”
那道人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问我们不如问他!”他指向楚旭,“若不是老天有眼让我等偶然发现这些弟子的尸身,恐怕他们就要尸陈荒野,身上冤屈也再无人知晓了!”他越说越是气愤,眼神狠厉地瞪着楚旭。
“你们又没亲眼看见我师父杀人,凭什么血口喷人?”冷雨潇气呼呼地反问。
“他们去找你楚旭报仇,然后就死了,死法还同当年莲山派被灭门时一模一样,天下可有这样巧合之事?”那道人愈发慷慨激昂,他身后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冷雨潇还想继续驳斥,楚旭却忽然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他语气中没有了方才的讽刺,似是真心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十日前。”道人回答。
“尸体腐坏情况如何?大致死了多久?”楚旭又问。
道人面露疑惑,却还是答道:“我等发现尸体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腹部胀大,皮肤上生有水泡,应是有五六天了。”
其实楚旭从刚才听那道人说尸体是在丽水湖附近的树林发现的,他就开始觉得蹊跷了。丽水湖离他们曾与莲山派交手的地方不远,再从尸体的腐坏情况看,莲山派应该是与他们分别不久后就遇了害……那道人满嘴废话,但有一句话却是说得没错——这也,未免太巧。
楚旭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有些脏水兜头泼上来,真是躲也躲不掉。他直直望向那道人,语气愈发冰冷,“所以各位来此,意欲何为?”
“意欲除魔卫道。”从那些人后方缓缓走来一个白衣灰袍的男子,与方才那名道士衣着有些相似却又有微妙的不同。此人鹤发童颜,看不出年岁,身后背着一把宽剑,血红色的剑鞘十分抢眼。
“师兄,您终于来了!”那道士一改先前怒颜,似是终于宽了心。
楚旭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将自己堵在这里废了这么久的话,原来是在等这一位。刚才一个个话说得那么满,到头来还是忌惮他魔头的身份,不敢轻易下手。
然而此刻还能有心思不屑的也只有楚旭了。在那灰袍男子出现的瞬间,他身后的三人都变了脸色。
“那……那不会是……”冷雨潇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许言替她把话说完,“没错。那是清瑶玄宗二长老,严平。”
冷雨潇更加惊讶,“他……他不应该是个老头子吗?还有,他不是这些年一直云游四海,行踪诡秘?他怎么来了!”
“哦?看来我面子够大。”楚旭闻言笑道,“他很厉害吗?”
楚旭话音刚落,就听见剑出鞘的声音。眨眼之间,带着罡风严平的剑就斩至眼前。此人出手之快让楚旭习武者本能的警戒都还来不及启动,除了后悔自己轻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该死,要完!”
他下意识后仰,手才放到剑上还来不及拔出就听到锋利的金属碰撞声,两把不及二尺长的弯刀挡住了严平的剑。
楚旭一身冷汗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眼里的震惊显而易见,“老李!”
替他挡下那夺命一剑的正是那个看起来已经年过六旬,笑容和蔼,身形佝偻,替他们挑水做饭给花圃翻土修枝的老李!
严平目光细细扫过对方手中形状特殊的弯刀。这两把弯刀刀柄在上,刀成半月,双刃透着瘆人的寒光。他抬眸对上老李的视线,“李照行?”
严平语毕,身后那些门派人士中一阵骚动。冷雨潇也眉头一皱,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楚公子,你们先走。”老李的目光不敢从严平身上移开一刻,话语中的紧迫感也毋庸置疑。
然而此时楚旭又如何愿意离开,他只是将话传下去,“潇潇,此事与你们无关,你和许言先走。”
“我不走!”冷雨潇提剑道。许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他只是将手放在剑柄上,并未拔剑。
严平扫了楚旭等人一眼,目光回到老李身上,问道:“人命买卖不干了,改替魔头效命了?”说罢又是一剑摆向楚旭,但还是被老李错身挡下。
“我做什么,关你屁事!”老李咬牙撑着弯刀,若仔细看能看出他握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严平神情平静,似乎在认真思考老李的话。少许,他略略点头, “也是。”
他神情坦然认真,毫无丝一讽刺意味,像是真的认可了老李所言,但很快又接着说道:“不过你武功最盛之时也未必是我对手,今日你挡不住我,魔头的命我是要定了。”说罢真气涌动,继而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剑风呼啸而出,将老李震出几丈远。
看老李面露苦痛之色,楚旭心中怒气横生。哪怕他全身的直觉都在疯狂警示他对方的危险,他仍然一个跃起执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严平。
严平不躲不闪,轻松横剑。剑尖对上剑身,楚旭手中长剑即刻曲成弧形,正要借力翻身,不想严平早已看穿他意图,宽剑换了角度卸去他手中力道,趁楚旭身形不稳左手一掌拍向他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楚旭只觉有一只手把自己往后一拽。下一个瞬间掌风被弯刀隔断,老李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楚旭与严平之间。严平不得不收掌避过弯刀,却在同时剑势一转,扫向老李。老李回护,然终究难挡强攻,虎口被震出了血,两把弯刀被抵至自己胸口,麻布衣上俨然渗出了血印。
楚旭目光一狠,趁机再次从侧方刺去。严平侧身收剑,手腕一摆,刚才还硬如玄钢的宽剑剑身往后一曲,继而弹向二人方向,强大的真气将楚旭和老李二人拍出老远。
老李半蹲扶地,啐出一口污血。楚旭手中剑在地上划出长长一道深沟才堪堪让自己停下,五脏六腑也不是滋味。
严平后方一众人等看情势已然占优,于是纷纷拔剑,“不要让魔教余孽跑了!”
冷雨潇还想能不能先溜出去搬救兵,如今看已是错过了时机。她从来就不是怕事的人,剑已横在身前,打算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不想许言忽然一步跨到她身前,左手将她护在后面,“你躲在我身后,他们伤不了你。”
冷雨潇一愣,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就在她犹豫之际,一阵罡风从头顶刮下,越过她和许言直向门派众人而去。
本要逼近楚旭的严平神色一凌,改变了方向飞快地掠至门派众人前方,竖剑一扫,两股真气相抵,迸发出激烈的气流,卷起周遭草石的同时亦将众人震得后退数步。
楚旭见那一袭绿袍如约而至,正要兴奋地叫“师父”,却听得对方冷冷开口。那句话甚至都不是对他说的。“老李,带他们走,文修在那处等你们。”
老李闻言即刻明了,拉上楚旭就要走。
楚旭甩开老李,望向上官黎道:“我不走。我自己的架,我自己打!”
上官黎没有看他,“这不是你的架,不用你打。”
楚旭还要反驳,上官黎的目光却挪了过来,那眼里容不下任何异议。楚旭上一次见他这般戾气深重还是初识之时。
上官黎天生华美的面容冷若霜雪,目光更似冻千年的寒冰,被他扫上一眼都脊背发凉。命令已下,毋庸置疑——“少啰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