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兄弟阋墙（9） ...
-
同样的法子用了超过两次就站不住了。
毕竟裴节又不是真傻子。
到第三次，时楼在范赛心怀疑的视线中，还是走出了门。
但这太阳实在毒辣，草木葱茏茂盛，蝉声连天。御花园中有株古木，绿伞蔽天盖日，时楼想留在那儿休息，范赛心不肯。
他无语地看着坐在树根上俯身微微喘气的时楼。
和细皮嫩肉的裴节不同，范赛心整日跟在父兄身后去兵营玩，皮肤晒得黝黑，双眼晶亮。范母本想着让他做伴读，受宫廷约束也好收收心，谁料范赛心与裴节一拍即合，两人都是喜欢玩闹的调皮性子，范母心惊胆战，生怕儿子冲撞了贵人，每日念叨不提。
裴节被拘在深宫，范赛心便常常将外面的故事带进来，半是炫耀地说予他听，说得裴节心中落寞，也越发神往军旅生活，恨不得立马成年，出宫建府。
“六殿下怎么这么虚啊？”范赛心半蹲下来问他。
时楼抹了把汗，没理他。
他不是虚，现在身体已经好了。他是压根儿不想跟着他们出来玩，态度十分消极。
裴节被贴身的大宫女缠住了，还得再装睡一会儿才能来。他们今天要去看裴节的小马驹，裴节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等他一起，不准先去。范赛心也不能撇下时楼一个人走，只好跟着一起坐在古树虬曲的树根上，等他把气喘匀。
他撑着下巴暗中打量着这个新玩伴。
范赛心在宫中只认裴节，裴节没有其他朋友，他也就没有。他知道裴兰是大皇子宫中的，所以很好奇他俩怎么会搭上关系。
“殿下是不是扑了珍珠粉？”范赛心突然问。
入夏后，裴节也晒黑了不少，可眼前这个六皇子倒是矜贵，还是跟他见过的娘娘们一样又细腻又洁白，晒得泛起红色，叫宫女敷了好几次药膏，可就是不黑，范赛心看了咋舌。
时楼鼻尖热得冒汗，睨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想讲。
他晒不黑，但是容易晒伤，在太阳底下待久了会很不舒服。
蝉鸣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盛夏午后永不停息的热浪，绿荫下些微的凉意好似溅到火炭上的水滴，顷刻间消失无踪。将身体完完全全躲在树荫下的时楼蜷着腿，懒洋洋地将脑袋枕在膝盖上抱腿坐着，偶尔看他一眼，不知望着哪里发呆。
范赛心暗道裴节这家伙怎么还不来。
“诶，殿下就这么偷偷跑出来，甘泉宫的人不会生气吗？”一阵沉默之后，范赛心开口问，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夹在喧闹的蝉鸣声中几乎让人听不清。
“会。”时楼声音没有波澜，不等范赛心继续说什么，突然抬起头来向花园入口的方向唤道：“五哥。”
是裴节来了。
他边跑还边往身后张望，两颊因紧张与快乐而泛起红晕，看见他们以后兴奋地摆手，“我来了！”然后一把拉住时楼和范赛心的手，“快，趁她们还没发现！”
时楼身体一僵，不露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裴节不疑有他，只是笑着带他们一起往前跑，小脸上红扑扑的，“来呀，我们从御花园西门出去，然后跑去上林苑，我的小马就在旁边的马场里！”
看样子是实在没耐心装睡下去，硬是甩开宫女太监跑出来的。
时楼见状便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若真是这么简单就能成功，未免也太小看瑶华宫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了。
天真。
宫女太监们守株待兔，裴节一出现西门边上就哗啦啦跪了一片，将裴节气得跺脚。
“反了你们了！”裴节眼睛发红，粗鲁地推开他们，可宫人们只是任他发脾气，一个两个的如同粘手的饴糖一般甩不掉，推开了复又挤上来，低眉顺眼的样子叫裴节看了更加恼火，“我叫你们滚开啊！”
“殿下随奴婢回去吧。”宫人们跪地俯首，态度极为恭敬，也极为坚决。
裴节毕竟年少，力气又能有多大，无论如何也是突破不了这重重阻拦的，宸妃挑选的仆役，连宫女都比寻常女子高挑些，耳清目明，身体健壮。
“我不要，你们让我走！不然我定饶不了你！”裴节指着其中一个人，厉声骂道，“回去后罚你们一人三十大板！”
宫人们身体颤抖，却还是咬紧了牙坚持着劝阻，“殿下……”
范赛心和时楼安静地缩在一边，眼下日头正盛，怕是过不了多久裴节就要没力气跟她们闹了，等他们主仆一结束，就轮到他俩了。
范赛心不怕，他从小上房揭瓦，被爹娘打惯了，可他不知道身旁这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六皇子，禁不禁得住一顿打骂。他余光偷偷去瞥时楼，却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裴节的方向。
“五哥是真的很想去马场吗？”
范赛心愣了愣，才意识到这话是同他讲的，也压低了声音道：“当然了，殿下他说早就收买好马场的看守，我们一到那边就能进去了，皇上赐给五殿下的小马驹就养在那里。”他悄悄打开自己腰上挂着的锦囊，向他展示里面的东西，“喏，这是特意给小马的零嘴儿，我这几天每天都带着，一直等着殿下带我们过去。”
时楼：“……”
你们可真能耐。
皇帝赐给裴节的马自然不是凡马，是前年西域进献的名马配种后新诞下的小马驹，据说皮毛乌黑如缎，四蹄雪白，裴节当初一眼就看上了。
但宸妃念他还小，心容易野，不准他早早就去驯马骑马，除非在文珠馆拿了好等第。裴节倒是也想，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怎么都学不过他二哥，苦不堪言，越发逆反不肯好好学习，直到现在这副破罐子破摔的局面。
在母亲艳丽羽毛的庇护下安然长大，最大的烦恼是随从太多，没有自由。
时楼到裴节身旁耳语两句，在裴节惊讶的视线中坚定地点了点头，悄悄握了握他的手，“先回去吧。”
他快被晒死了。
“这事儿之后再议，皇兄信我。”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裴节能听到，呼出的气流在炎热嘈杂的夏季有些令人疑惑的失真，裴节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
他虽然不甘，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退让一步不再与她们僵持。
大宫女星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看了这名声不显的六皇子一眼，时楼垂着头避开探究的目光，倒是正在气头上的裴节扯了她一把，怒道：“你们要是想我乖乖回去，就忘了今天的事情，不准找他们两个麻烦。”
星儿暗自心惊，不知甘泉宫这位何时与五殿下摈弃前嫌，从被欺辱摇身一变成了与小范伴读一样的地位，只得讷讷应是。
宸妃溺爱独子，她们虽然是宸妃派来看着五皇子的人，可也要顾及裴节的心情，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长长久久。
裴节回去了，范赛心跟时楼约好下午在文珠馆见，也快步离开，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为避暑热，文珠馆午后的课业推迟了半个时辰。
再次见面时，裴节已经大概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眶鼻尖还发红，显然是退一步越想越气，难以接受自己精妙绝伦的计划又被没有眼力见的打断了。
时楼：……
“你说你有办法，是什么？”裴节问。
“五哥可知道，为何那群宫女平日里听话，今日却敢顶撞你吗？”时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裴节脸一黑，“你就是来故意耻笑我。”他眉毛一扬又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
在伴读和皇弟面前御下无方，丢了脸面，裴节想起来就要脚趾扣地。
他知道除了母妃以外没有人真心喜欢他，他也不在乎，反正范赛心是他的伴读，裴兰是他的皇弟，就得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是连一丝体面都没有，还是让这个年纪的少年感到难堪。
他再怎么吵闹，时楼依旧那副平和的样子，如同小花园被欺辱那天，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淡定地看他跳脚，裴节心里有些生气，也有些奇怪。
时楼没注意到他的停顿，慢声道，“因为皇兄输了，是被抓回去，软塌高卧，侍女成群精心伺候。”他掀起眼帘，迫使裴节与他对视，“她们输了，付出的代价或许会是自己的一条命。”
瑶华宫树大招风，裴节却总是喜欢往外面跑，一旦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的就是那群护主不力的仆从，裴节所遭遇到的，会被爱子成痴的宸妃翻成十倍发泄在她们身上。
裴节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时楼接着道：“成本不对等，意志力自然也就千差万别，所以你可以退步，她们却不可以。”他微微笑了一笑，“五哥现在知道了吗？”
“……可是我想带你们去看我的小马驹，我到现在还没能给她取名字。”裴节瘪瘪嘴，委屈，“再长大她就不认识我了。”
时楼挑眉，听裴节不甘心地说：“我以后要带她上战场的，现在却连摸摸都不行！”
皇帝赏赐给年幼皇子的马驹，性情温顺，公子哥们赏春游猎还好，上战场怕是不够。
可裴节不知道，还在做着美梦。
“也不是不行。”时楼摊开面前的书卷，邀请他一起，“贵妃娘娘盼望你能奋发读书，五哥若能得到先生的一句夸赞，娘娘说不定也就同意了。”
裴节的目光移到矮几上的笔墨，又移到时楼的脸上，对上他通透平和的温柔双眼，不知怎么的竟是愣住了。他天资愚钝，兄姊们都知道，暗地里笑话他，连他自己也习以为常。
不想此刻还有蠢货不信邪。
时楼歪了歪脑袋，“五哥？”
裴节一把翻开手里的天书，乓的一声撞上矮几，惹得在不远处静静温书的裴莲往这边瞥来一眼。他耳尖悄然红了，大声嚷嚷道，“好了好了！既然你都这么请求我了！”
他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兄弟阋墙（9）
